《阿福》叫我糯米九

14、十四

　　清云山的蛇君身旁，总跟着个小童。

　　小童生得眉目精致，玉雪可爱，身量大约只到蛇君腰间，腾云都腾得摇摇晃晃要蛇君抱起来揣到怀里才能放心，一看便知是个灵力低微没多少修行的小妖。

　　像这样的小妖，清云山数不胜数，只他一个，让蛇君待珍宝似的护着，百年来日日用灵力催着长大。小童也乖觉，惯是会耍赖撒娇，再没有比他听话黏人的了，可惜真正是块木头化成的，五感初通略有迟钝，于修行一事上分外艰难。所幸修炼虽缓慢，但还算有进步，从前一日不过化形几个时辰，如今勉强撑上一撑，却能有大半日了。

　　清和仙君与蛇君几百年前曾有段风月之事，后来时间久了，传什么的都有，两人的交情倒是从没变过，常有走动来往。

　　清和来时，小童才要歇午觉，吭哧吭哧地往蛇君身上爬，被一把捞起来抱在怀里。他得了乖，于是笑得弯起眼睛晃着两个包子似的小发髻蹭蛇君的脖颈，一面蹭一面奶里奶气地叫：“阿福阿福……”惹得蛇君颇无奈地去揉他的发顶，他也不躲，待娇撒够了，就吧唧一口亲在蛇君脸上，而后笑嘻嘻地化成条小蛇，在蛇君膝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打起瞌睡来。

　　清和一脚踏进房门，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他见怪不怪地挑了挑眉，十分熟稔地坐到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咂咂嘴道：“你也忒宠着他，他向来是个没良心的，不怕又给宠出毛病来？”

　　蛇君笑而不语，只将早备好的一盘果子朝清和的方向稍推了推。反倒是他膝上的小蛇闻言，很是气愤地翻了个白眼才又把头往抱着他的人怀里拱了拱睡下。

　　清和仙君与蛇君的风流艳事传了许多，近些年更是因为二人交往更加密切了些而愈发离谱荒唐。不过由于蛇君几百年前便已避世，除却打理族中极重要的事务，不常露面，极少有人见过他的真容。

　　倘若此时教那些爱说闲话的小神仙瞧见，必然十分惊愕所谓蛇君竟与他们的清和仙君容貌相似，若非衣饰穿戴太过不同，面对面坐着真如一对双生子般。

　　皆因他们不晓得晏回君早已身陨，现任蛇君是由一个叫沈怀的凡人修成。

　　而沈怀曾是装清和残魄的一具躯壳，是以与清和相貌相同，也没什么稀奇。

　　清和咬着果子直叹气：“你说你亏不亏，当年拿了他的内丹，自是可以得道成仙。你根骨颇佳，想来修成个仙君当不是什么难事。非要困在这偏僻地界里当什么劳什子蛇君，还一定要养块木头，”他斜觑了眼装死的小蛇，“这种狼心狗肺的小畜生还养他做什么？埋土里长个几百年，也能活过来，就是慢些罢了。”

　　小蛇闻言抖了抖，把脑袋又往沈怀腰上拱去，还伸出信子舔了舔，哼哼唧唧的装哭。

　　沈怀哭笑不得，食指曲起敲了敲他的头，小蛇便委屈地耷拉下脑袋，不再吭声。

　　沈怀望着对小蛇这种无赖行为很是不齿的清和，笑道：“当神仙又有什么好呢？你分明再是明白不过。”

　　清和撇撇嘴不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把剔干净肉的果核一抛，忿忿道：“当神仙自然也是顶没意思。可我偏是见不得你如今对他这样好，怎么也要晾一晾才说得过去，你竟是像把从前旧事都忘干净了似的。”

　　“自然不是，”沈怀摇头，用筷子蘸了果酒喂给小蛇，“从前种种我皆记得，且时间长了，便更加清楚。然而如今再想起来，却也只觉得他那时荒唐得可爱，自以为一命抵一命便能了结，不知这世上有许多事，一旦缠上了，是死也不能够解脱的。”

　　“舍内丹剖蛇胆，去同魔族始祖换得生魂补魄的灵药，也亏得他能做出来。然而他那时必然料不到，即便形神俱散，也会有无根神木能重聚元灵，虽则找得艰难些，万幸能让我觅得踪迹。他走前让我永永远远恨着他，其实是嘴硬得要死的说法，不过是怕我有寻死的念头，又或是会将他忘了罢了。”

　　“他不晓得，我早将一颗心给出去，饶是他摔了砸了踩成肉泥了，我也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他生来为妖，于喜欢一事上迟钝得厉害，并不明白我若说了爱他，岂是那么容易变了心意的？非要他逞英雄说什么活着恨他的胡话。”

　　想到这里，沈怀半是生气半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重重敲了敲小蛇的脑袋。小蛇喝了果酒，醉得晕晕乎乎，懵懵地任他敲，暗金的眸底浮出几分委屈来，吐着信子讨好地蹭他的手。

　　清和若有所思地端着手里的茶盏，沈怀见他眉头微皱似有疑惑，于是思忖了一会儿，道：“这同靖文仙君骗你成婚，你却能轻而易举地原谅他，大抵是一样的意思。”

　　于是清和恍然，不再劝他舍弃晏回。

　　二人又寒暄几句，天将黑时，清和才慢吞吞告了辞，坐了大半日，果核吃出个小山堆，茶也喝了好几壶，临走时终于想起正事来。

　　“如今天君老儿转了性，不再动那些心思，你们能好过许多。我与晏回好歹算是有些交情，说归说，倒真不忍心见他如此。待过两日，我便来引你们去天界的灵泉，泡一泡总归有些好处。”

　　说完，不在乎地摆摆手，就理好袖子踏出房门去，背影端得潇洒倜傥，留下身后摇头失笑的新蛇君。

　　小蛇吃醉了酒，睡得正香，可沈怀方一动作，他便甩着脑袋撑起混沌茫然的眼神来瞧他，生怕人也要走了般，摇摇晃晃地爬过来，攀住沈怀的手腕不再动弹。

　　“傻子……”

　　他爱得冲动莽撞、笨拙自私，实在不是个好爱人。

　　但没关系，沈怀眼底漾出温软的爱怜，手指轻轻触上小蛇乖顺耷在掌心的头，抿起的唇角笑意清浅。

　　从今往后，他教他，教他如何爱人如何对一个人好，教他尊重珍惜如何被爱，教他耐心细致妥帖温柔，教他如何成为，沈怀此生最爱的人。

　　暮来朝去，秋去冬来，清云山的雪积了又化，周而复始，总会与往年生出不同。他们有的是时间，所以学爱这件事情，可以一点一点儿不用着急，慢慢来。

　　他等得，无论多久，都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