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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

  •   清和下界前,天君拍着他的肩膀颇语重心长地对他讲,妖界晏回,近年嚣张得厉害,然而两族间向来和平友好,故不可开战,是以须有个能够舍身忘已的仙君去对无法无天的蛇君略施小惩。

      这桩舍生取义的艰巨任务,但凡有点儿骨气有点儿本事的仙君都以公务繁忙推脱开来,轮来轮去自然落在了不带一官半职终日无所事事的清和身上。

      他觉得天君这事做的委实不大地道,又迫于君威不得不接,事后愁眉苦脸地去找仙僚靖文哭诉。

      “天君老儿忒缺德,不如打一仗来得痛快……”清和大喇喇坐在椅子上,一面抱怨一面啃果子。

      靖文正翻兵书,闻言眼皮也不抬,“你若心里有气,就去大元殿闹一场,我府邸太偏,他听不着。”

      清和悻悻地闭嘴。

      其实天君压根儿没想要晏回的命,自然也没想要清和的命,不过让清和去煞煞那条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蛇的威风罢了。

      但杀威风这种事,也要有个度,不能太轻更不能太过,要拿捏得当分寸适宜。清和在靖文仙府里抓耳挠腮地愁了大半日,最后让靖文仙君随意一句“美人计”给打通了灵脉。

      开了窍的清和仙君也没问问所谓美人计里的美人到底是哪个美人,就喜笑颜开地回府收拾收拾下界去灭清云山的蛇君威风了。

      大抵歪打正着正是这个道理,谁也没料到修了八百来年一心吃喝玩乐修道打架的晏回君竟真是个断袖,且断得十分彻底。

      晏回活了那么久,虽于打架一项上十分在行,却对情爱之事半点不通。清和自个儿其实也不大懂,但秉承着为天族献身的精神,将温柔妥帖的模样作了十成十。两个半吊子凑在一块儿,闹出不少笑话,虽皆懵懂笨拙,仍不免稀里糊涂陷进去几分真情。

      真心一旦给出去,就再要不回来了。

      清和想往晏回心口捅的那一刀,也捅不进去了。

      天君偏在这个当口改了主意。和凡间戏本子里整日不干什么正事专爱拿着个大棒子打鸳鸯的黑心老儿差不许多,这个天君虽看起来十分年轻俊俏,却也是个没心的主儿。

      他对清和说,当初派你到清云山时,未料到会进展到这般境况,如今你们如此着实让我很难办,终究不是个长久之计,不过现下是个好时机,你快些下手,不要再留余地。

      于是清和思忖半日,终于下定决心,在晏回和先前每晚一样照常来抱他的时候,将手里攥着的冰刃扎进了他胸口。

      他藏着力气,特意避开要害,仍将晏回伤得站都要站不稳,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向来意气风发的蛇君如被生生剜去了内丹,哆嗦着唇半天说不出话来,来来回回只有“清和”两个字。

      清和勉力压住心底翻江倒海的情绪,面上冷冷清清的,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晏回扶着椅子摔倒下去,他不言不语,甚至还稍稍向后退了两步,像是怕被那血溅到衣服上。好容易开口,嘴里吐出来的却都是能将人捅得遍体鳞伤的话语。

      具体说了什么呢?他也记不大清了,后来再回想,脑中只依稀浮现那时晏回逐渐变得冰凉失望的眼神。

      那眼神太毒了,激得他才一迈出房门就吐出蓬血来,红艳艳的,洒了一地。

      然而晏回没看着,他早已晕死过去。

      清和回了天界复命,天君赞他有功,要升他的位阶。清和生来仙胎,却不肯上进,端得副明月清风的好气韵,扒开内里其实没什么真才实学,几百年来只知吟风弄月下棋养花,在自己又偏又小的仙府里头自得其乐,过得十分废物。如今得到天君嘉奖,百八十年来头一回,众仙僚都向他道贺,他也都笑着一一回礼。

      而后他谢了恩,回到自己那处小府邸里头。先把上上下下的仙侍仙娥都打点好,再封了份厚礼交给自己平日里最信赖的小仙官,让他过段时日给要成婚的靖文仙君送去,又把他从前养的一院子灵草都浇了水,有几株还没开花,他也不晓得能长成个什么样儿,终归见不着了,还怪可惜的。

      最后等侍从都走干净了,他叹了口气,合衣往床上一躺,闭上眼睛生生将自己的仙元震得粉碎。其实挺疼,他向来有些怂,怕疼怕得厉害,这回却连眉毛尖儿也没动一下,面容平静安稳就像午后吃了两盏闲酒醉得睡了过去。

      神仙都是没心没情的怪物,他做了几百年神仙,着实做得有些累了。

      这样长长久久的活着,没什么意思。

      他既已存了十二万分的死志,必然没留半分转圜的余地,自然也不会想到会有人替他重塑仙身找齐魂魄。

      倘若他还有意识,一定会拦住辛辛苦苦想要将他救回来的仁兄,告诉他别再白费这个功夫。

      可惜他那时已然死透了,魂飞魄散,仙元碎得跟糕饼渣似的,当然拦不住几乎入了魔一心要将他找回来的人。

      是以当清和于冰棺中睁开眼时,其实并未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他睡了百余年,神智有些不大清醒,好一会儿才记起先前那些糊涂的往事来。

      只是他刚一抬眼,就看到立在旁边儿定定地望着他的晏回,吓得他才跳了没多久的心脉险些又要断掉。

      “你醒了?”男人开口,声音哑得厉害,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仿佛下一瞬就要咳出血来。

      清和揉了揉额角,有些疑心是不是自个儿睡久了,看差眼认错了人。

      他记忆里的蛇君晏回,永远都是意气飞扬骄傲肆意的模样,即使当年被自己所设计,也不曾丢掉半点儿傲气,此时却病容憔悴身形清减,暗金色的瞳仁儿阴沉冰凉,混浊的眼白中尽是鲜红的血丝,一身颓然枯朽像被人打烂了七寸。

      “晏回?”他皱了皱眉头,撑着起身,百余年不曾活动的躯体不免僵硬,站稳都有些费力。

      男人没有如从前般来扶他,身侧的手几不可见地动了动,又垂下,眼底涌出十分复杂的情绪,悲切而痛苦。

      清和额角一跳,看出些端倪来,几步上前拉过他的手腕,紧接着惊怒道:“你的内丹呢?内丹去哪儿了?”

      内丹是妖的命门,化形修炼皆指着这颗小小的丹元。晏回位处妖界之主,内丹更是极为重要,此刻他用灵力去探,却发觉他内丹处空落落的,竟生生少了一半儿?

      晏回方才是没有力气,才被他用灵力试探,此时反应过来,不在乎地收回手,十分平淡道:“不过一半儿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命都快没了还不是大事?

      清和隐约觉得,自己睡去的这一百多年,定然发生了许多他预料不到的事情。

      晏回用一半内丹换回了沈怀。

      他也想过,既然沈怀死在绝望和痛苦里,已不肯再有一点对他的期盼和爱意,倘若他足够仁慈,就不该再强留他在这世上忍受折磨。

      但他终究是妖,他不想要所谓的仁慈善良,不想要所谓的深情大义,更不要和他说什么成全解脱……他阴险自私狠毒无情,他残忍毒辣活该遭到报应,他习惯了掌控所有想要的事物,他想要的一定要得到,他只想要,一个活着的沈怀。

      即使活下来的沈怀魂魄残缺,失去神智。

      那日他抱着怀里僵冷的尸身坐了三日三夜,以血为阵困住沈怀散去的魂魄,他看着那些细碎的光亮横冲直撞怎么也飞不出阵法,最后逐渐变得黯淡,可怜兮兮地如濒死蝴蝶般掉在地上,微弱地扑腾。

      “沈怀,”他低头吻上那人冰冷的额头,看着怀里人已然变得青紫骇人的面容,哑声道:“我说过,你既招惹了我,那么这些罪孽苦海阿鼻地狱,就都要一一受着……”

      “你既发好心将我带回去,就要对我照顾到底,无论如何都要陪着我,不能反悔不能拒绝,更没有因为怕苦怕疼就半路扔下我的道理……”

      “不过没关系,”他眼底漾出几近痴狂的温柔,温热的嘴唇自尸体的眉骨一点点下移,眼皮、面颊、鼻尖,最后停在嘴角,他轻轻舔了舔,声线仿如诱惑,“别怕,沈怀,往后那些,我都陪你一起受。”

      说罢,他眉头微微皱了皱,血线自唇角流下,滴滴答答绵延不断,而后,他混着这些血,将嚼碎的内丹哺到尸体的嘴里。

      他几乎耗尽所有灵力,终于使得怀中冰冷僵硬的尸体早已没有声息的心口,重新轻轻起伏起来。

      晏回因为短时间灵力亏空和大量失血,眼前有些模糊,像蒙了层白雾,手抖得几乎抱不住怀里的身体,可他仍不要命地向沈怀输着灵力,内丹处已然一片枯竭,他却不肯停歇,虚喘着咬破手腕搭到沈怀微张的唇边。

      直到那人灰败的面容聚起一丝活气,薄薄眼皮下眼珠动了动,紧闭的眼睫颤了又颤,终于掀开。

      沈怀嘴里还咬着他的手腕,瘦得尖细的下颌血淋淋的,微垂长睫下并未完全掩住的眸子却干净温柔,神情懵然如稚子,带着初醒的混沌与迷茫,有些含糊迟钝地问:“你…是…谁?”

      晏回并无意外,只是闷咳着偏头呕出一口血,而后将那只虚软湿泞的腕子放下,冰凉无力的手指一点一点轻轻擦去他下巴上的血迹,遍布血丝的眼底有沉重而深切的欣喜和悲哀。

      良久,他弯起嘴角,笑着摩挲男人温软的唇瓣,声音低哑郑重:“沈怀,你记住,我是你爱的人,这辈子,最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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