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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不准跪。”顾玉莹这一声几乎是带着哭腔的。
      陈处宁浑身一抖,袖中的指尖猛然一动,已经半弯下去的身子突然像给什么挡住,死死地僵住了。

      那么多个日夜,她是怎么连哄带骂地,劝他说人要自强自立,不能任人欺凌。又是怎么在吃穿住行上替他据理力争,生生将他的身子照顾得好转起来。她挡在他身前做了那么多,这重来一世,竟还要看着他在别人面前下跪?!

      她的手伸进他袖中轻扶了一下,那一道攒红梅的白色小身影就又站在了他面前。她乌黑顺滑的头发后面有两个红色的毛球,丝带来回摆动得极其飘逸,荡出些不合时宜的欢快灵动。

      顾玉莹毫不犹豫地跪在了地上,无所惧怕地抬头看向孙氏:“姨母,是我推了怡妹妹,请您不要打处宁哥哥。”

      满屋的人都愣住了。

      孙氏的表情一僵,来回看看陈处宁和她,喃喃道:“玉莹……怎么会是你……”

      拾英反应过来,忙慌地跟着跪下,拉着顾玉莹的衣角心疼地劝:“四小姐……”

      顾玉莹推开她的手,头也不回道:“是我推的就是我推的,我才是该被打的该被罚的。要是犯了错,还让别人替我受这份罚,那也太丢我父母亲的脸了。”又道,“处宁哥哥,莹儿知道你心疼我,但是莹儿也知道哥哥更心疼自己的小妹。是我刚才没听哥哥的话,不怪哥哥没照看好。”

      陈处宁看着她的眼底像卷过狂风,哑着嗓子低道:“莹儿,你不要……”

      “哥哥不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吗?!”顾玉莹背对着他高声道,声音里带着怒其不争的气愤。陈处宁听得神色愈发复杂,但也再没说什么,只缓缓地站直了身体。

      而陈敬却也是被这话惊醒了,心道这男儿膝下有黄金,再做错事,上有祖宗祠堂,下有他伯父的灵位,要跪谁也不是跪他伯母啊,一时只觉自己方才还真是慌了神了。

      “玉莹啊,你为何……”孙氏一早就猜是顾玉莹干的,这会儿知道了却也是无可奈何,只能虚弱地后退了两步,捂着心口十分沉痛地哭道,“你怡妹妹不知是怎么得罪你了啊!为了怕生日没来你生气,千挑万选了一个玉钗,只想今日送给你高兴,你为何对她恶语相向!而她方才一心过来要找你和好,你竟又将她推倒!!你……你……”

      她气愤不已,对顾玉莹是看也看不下去,心灰意冷地别过了脸,又扑倒自己女儿的床边悲哭。而赵氏这会儿也是听懂了,不好说什么,只也跟着到塌边照看陈淑怡,又说几句话安慰大嫂。

      事情至此已然是来龙去脉十分明确了,顾玉莹平日里的骄纵跋扈众人都是心知肚明的。这事若说是谁干的,推来推去也算不到平和似水的陈处宁身上,只能是她做的。

      顾淮仁几步走过来,居高临下地问:“莹儿,你姨母方才,说的是真的吗?淑怡给你送礼物,你先是恶语相向,又推倒了她?”

      顾容礼皱紧了眉头,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顾玉莹,暗道这小丫头今日做事怎么如此没有道理。

      “……嗯。”

      赵氏又捡了那个红锦盒过来,孙氏接过打开一看,那玉钗色泽莹润,白洁剔透,显然是价值不菲,只可惜,已经一断为二了。孙氏悲愤地盖上那盒子,甩手扔在了地上。

      屋里正是一片沉寂,众人都呆站着,不知该说什么好。幸而请了半日,一位老大夫终于背着药箱过来了。几个丫鬟领着进了屋,孙氏徐氏等立刻迎了上去,孙氏擦了眼泪悲痛道:“老先生,您快看看我女儿!”

      老大夫白鬓白须,灰袍儒巾,急跟上来坐在塌边,把了把脉又翻开眼皮看了看,说了两句宽慰孙氏的话,一层层掀了白布,转头见一群人高高低低围着他,便道:“这屋里人太多了,出去些。”

      顾淮仁便命下人们出去了些,又见顾玉莹还跪在地上,便道:“莹儿,你先去祠堂跪着。”

      顾玉莹知道自己现在是全府指责,跪祠堂算是小惩大戒了,便起身出了屋。拾英跟在后面已是满面泪痕,为自己没在屋内看着自责不已。

      而等出了屋子,顾玉莹才见这许久过去,天色竟已是暗了许多。昏暗的天幕下飘着纷纷絮絮的片片白雪,落在手上竟比指尖还要大些,只是瞬间就化成了水,凉得可怕。

      拾英跟在身后哭道:“姐儿,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您把斗篷裹紧点,仔细寒风吹着了。”

      “寒风吹着怕什么。”顾玉莹下了台阶,语气淡淡道。她的脸蛋被冷风一冻就红,圆嘟嘟的,像画上的福娃娃,目光却清醒克制,像个沧桑的老人:“要是不被吹一会儿,还总当自己在温室里,以为有人给罩着暖着,那才死得更快。”

      拾英闻言更是心疼不已,强行拉住她,给戴上了斗篷的帽子,又拍了拍裙子上的灰道:“要不奴婢去找老太太?”

      “别。”

      拾英为难道:“姐儿!”

      顾玉莹缓缓道:“今儿这事,我也该罚。还是等罚完了,再叫祖母,省得她挂心。”

      “……是。”

      主仆几人出了别院,向着祠堂的方向而去了。那一道青灰的身影却自屋内出来,就站在檐阶上,看着地上那串小小的脚印,愈发坚定了目光里的坚毅。

      怎么能,还让她受苦呢?

      顾家祠堂是坐西朝东的独院,还在大院的西北边,一条颇长的石板甬道将之与众院落隔辟开来,两进的设计,白墙灰瓦,硬山屋顶。那边是活人心怀鬼胎的灯火通明处,这边是亡魂寂寥凄凉的无人问津地。

      顾玉莹站在院门口,看着院门过于黯淡的色泽,漆皮有些风霜侵蚀的剥落,心底着实难受得很。这个地方她很少来,也很怕来。怕来倒不是因为害怕鬼神,而是她知道这祠堂里就供着她父母亲的灵位。

      她总怕自己过得不够好,心底的委屈被自己的父母听到了,引得他们在那世也揪心。她连面都不记得的父母,她对他们的了解只有这冷冰冰的祠堂。

      天色已是彻底地黑了,大雪纷扬恣肆地飘着,飞花一样往人脸上扑,只是夜色太暗看不清颜色,不觉美感,只觉有什么冰凉刺骨的东西在肌肤裸露处化开。顾玉莹的眼眨了眨,睫毛上也挂了一滴水。

      郑姨娘那屋估计仍是闹哄哄,也不知道陈淑怡会不会磕出点什么毛病。反正不管她如何,自己都得担着罪责了。

      “姐儿……”拾英一路都是哭着走过来的,脸被风冻得生疼,却不及她心中的难过,“奴婢不能进去,姐儿你一个人行吗?”

      顾玉莹从她手中接过夜灯和蜡烛火折等物,借着光才见拾英哭得满脸凌乱,很是无奈地浅然一笑:“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姐儿!”

      拾英最怕就是看到她这样的表情,这种好像不知疼不怕苦,不把任何事当艰难的神色。尤其出现在一个孩子的脸上,她还是这样的胖乎乎圆滚滚,裹在粉色的斗篷里,可爱得像个小包子。

      顾玉莹看拾英哭得更狠了,只好安慰她道:“没事儿,我进去是去见我父亲母亲,有他们在,我不怕的。”

      “那姐儿进去记得先点着蜡烛,”拾英又给她再披了一个毛毯,胳膊下又塞了个绒垫,“里面阴气重,姐儿一定把自己护好了。”

      “知道了。”顾玉莹小小一只,手上胳膊上都拎着东西,晃晃悠悠上了台阶,拾英在外面给她把门推开,一股妖风立刻自里向外穿出,堪堪吹掉了顾玉莹的帽子。拾英还要说什么,顾玉莹却已经进去了。

      夜色浓黑,那一盏小小的灯照着小小的人,只向着墙上刻着“追思”“怀远”大字的天井中走去。

      ***

      陈家众人都赶过去后,顾老太太就很是不安地在榻上坐着出神。外面风大雪大,天色也浓重了起来,老太太打发小丫鬟去看了看情况。小丫头回来说大夫来了,屋里众人都围着,陈淑怡磕着头了还在昏迷。

      老太太不由得皱紧了眉,伸出两指捏眉心,一会儿竟给捏出了个红印子。

      这时候应是没什么人再来拜年了,杨妈妈给老太太把熬的药端了过来,老太太接过药碗,边喝边看杨妈妈把灯烛都点上了,一个个又都笼上明罩。喝了药杨妈妈端走了药碗,服侍着老太太漱了口,才道:“老太太可是在想姐儿?”

      顾老太太从椅边坐回榻上,靠在杨妈妈给她取过来的软垫上,摇着头叹气道:“我在想,我那苦命的儿子。”

      杨妈妈神色一怔,却也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一边给沏上了热茶,一边温和地应声:“奴婢知道,若是三老爷还在,顾家只怕比现在更繁盛呢。”

      “要繁盛有什么用……”顾老太太闭上眼,强忍着要出眼眶的泪花。过了好久才睁开眼,看着桌边的灯火凄凉自语,“淮景啊,他从小就聪明懂事,勤奋好学。五岁那年,先生就说他天资高,夸他勤奋。可他那心跟明镜似的,戒骄戒躁,那是一点自满也没有啊。我那时就寻思着这孩子日后怕是要成大事的,果不其然一考就给他考中了,比他大哥二哥还早入仕啊!记得他父亲那时候高兴呀……病都好了半个月……”

      “是啊……”杨妈妈看着老太太又陷入了悲伤,叹息之余不忘给她宽心,因道,“奴婢还记得三老爷小的时候,常常是看书看到烛火都熄了。经常是坐在桌子前边,整日整日不动的。奴婢那时也心疼,还总劝着他出去走走,结果回回都被骂。”

      顾老太太总算笑了笑:“他认真,看书最烦人扰。”又有些无奈地叹道,“也不知道这世事是不是缺什么来什么,淮景那么沉稳的人,菀棠又那么娴静,生出来的丫头跟个毛猴子一样,”又想了想顾玉莹那些登高爬低的举动,不由得眯起了眼,“你说这莹莹儿是不是被我惯坏了呀,怎得他父母亲的一点好处也没学着?”

      杨妈妈笑道:“奴婢可瞧着未必,奴婢瞧着四小姐那股子灵气,那可全都是从爹妈身上来的啊。只不过如今还小,再大些就稳重了。”
      “是啊。”老太太闻言颔首,双目祥和,“幸好还留下个女儿,也能缓缓我这心里的疼啊。”这说着想起顾玉莹来,眼皮突然就跳了一下,老太太心里有些不安,便把刚才去大院的小丫鬟又叫了过来,问道四小姐可否在大院添乱了,寻思着要不把她叫回来。

      那小丫鬟却跪下认真道:“回老太太的话,奴婢没有见着四小姐。”

      杨妈妈皱眉道:“这会儿可别是去玩了吧?”

      “怎么可能!”顾老太太表情一凝,直起身道,“你再去,多叫两个人,去那边把四小姐找着了,若是没什么事就把她带回来。夜深了雪大,过来时小心着点。”

      “是。”丫鬟告退了。

      可顾老太太这边才靠回去没多久,外面又吵吵嚷嚷起来。老太太不耐烦地抬眼,杨妈妈立刻出去看了看。却似乎在外面说了几句话,又领着一个满身是雪冻得发抖的丫鬟跑了进来。那丫鬟一进来就跪在了地上,浑身的雪水一化,渐渐在地上摊开一片湿。

      “怎么了?”顾老太太一贯不喜欢下人冒冒失失,语气很不友好。

      那丫鬟却磕着头,边喘边哭道:“求老太太……您赶紧过去……救救四小姐吧!”

      顾老太太立刻就倾身抓住了桌脚,语气不怒自威:“你说清楚!什么救四小姐!”

      杨妈妈也是一惊,上前扶着老太太站起来,又把斑鸠黄杨拐杖给取过来,老太太一边站起身一边听那小丫头哭道:“陈四少爷让奴婢来给老太太报信,说是四小姐把怡小姐推得撞在了柜子上,血流不止,性命攸关!大老爷一怒之下,让四小姐去跪祠堂了!”

      “什么!!”顾老太太瞪大了眼,一瞬间气得脸红心急,这大冷天的去跪祠堂,没病也能跪出病来了!老太太一震拐杖,怒道:“这是要反了天了啊!”立刻就颤巍巍往门外走,与那小丫鬟厉声道,“你起来!随我去看看!!”

      杨妈妈急得给拿斗篷衣服围领,又忙招呼着打灯探路搀扶,还说要给抬个轿子过来。顾老太太气得冷哼:“要什么轿子!我能走!!”拄着拐杖就出了门,杨妈妈也不好再言,急忙叫个小丫鬟和自己一人搀一边,六七盏四角灯明晃晃地照在前面,一行人的身影很快出了院子,立刻就融入了雪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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