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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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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最终停了下来。
“我们到了。”司机说,声音里不带一丝情绪,让人联想到某种机器。他率先下了车。
罗利特把烟在地上摁熄,然后伸手去拉车门。然而就在他弓着身打算下车的时候,突然,他整个人凝滞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慢慢从车厢里面出去。
还坐在车厢里面的欧泊能够清楚地看到,他在下车的时候,背在身后的一只手不停地做着表示危险的手势。
玛兰切特显然也看到了,她从上衣外套遮住的腰里面拔下一管手枪,不动声色地上好子弹,握在手心里。
她把手脚都被绑住的欧泊推到车门口,作为人体掩护,自己躲在后面探出头来,一对眼珠子骨碌转动,观察着外面的形势。
没有动静。
玛兰切特平时为人张扬,一到关键时刻,也变得极其小心谨慎起来。敌不动?好,看看谁更有耐心。
敌人的敌人,并不一定就是朋友。身处于危险前沿的欧泊更是精神紧张,一颗心剧烈地跳动,浑身肌肉紧绷着,一刻也不敢稍微放松,就好像是一只被放到烧红的铁板上的鸭子,脚掌一碰到地就会皮焦肉灼。
对峙终结于“砰”的一记巨响,身处险境的两人同时扭过头去看,原来是车前方的大窗被锤子锤上了一下,呈现出蜘蛛网状的裂痕,紧接着,又来了一锤子,碎裂的玻璃簌簌落下。
几管黑洞洞的枪立刻从外面伸了进来,瞄准了玛兰切特。
人肉盾牌再有用也只能挡得住一个面,玛兰切特侧身紧靠着驾驶员座蹲在地上,让椅子的靠背帮她抵挡来自前方的子弹。
然而对方似乎不打算立刻发动攻击,枪早就举起做出蓄势待发的样子了,扳机却一次也没有扣下。
气氛并没有因此而稍微缓和,反而更为胶着。
又是几声巨响,车厢侧面的窗玻璃也被锤子锤了下来,原本用来遮住窗的厚窗帘不费什么劲就被扯了下来。
这一次,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供玛兰切特遮挡住身体了,她和欧泊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了对方枪口之下。
“放下枪就饶你一命。”
在重重保镖护卫之下,唐·法比奥出现在了车门敞开着的那一面。他的神情宛如深秋般肃杀,声音低沉而又威严,有着震慑人心的力量。
缴枪不杀?在此必败无疑的情况下,真是个不小的诱惑。
玛兰切特并不是个认不清局势的蠢货,她举着枪的那只手略微低了低,但是又担心对方不守承诺,等她一放下枪彻底失去依靠的时候就会将她杀死。因此她还在犹豫挣扎当中。
玛兰切特不知道的是,唐·法比奥亲自前来是为了解救欧泊。因为她能肯定欧泊被擒之后没有任何机会可以和外界联络,而且这样大的声势,也绝不会是一个小小的组织成员能够请得动的。
她反而比较怀疑是组织的仇家设下的陷阱,□□仇杀常见得很,组织再谨慎保密也有疏忽的时候,也会碰到仇家寻仇。
然而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玛兰切特还是试探性地将欧泊挡在了身前。
乍见到法比奥,即便是身处于眼下这种情势之中,欧泊的心还是紧了紧,一股难言的喜悦之情涌上心头。不过她还不敢轻举妄动,万一被玛兰切特发现她与法比奥之间的关系,只怕事情会变得更为复杂、难以轻松解决。
她低垂下了头不去看他,以免不小心流露出情感,被近在咫尺的玛兰切特所察觉。
唐·法比奥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他没有提到欧泊,甚至没有朝她看上一眼。
玛兰切特考虑得太久了,没什么耐心等候的教父举起两根指头,示意手下准备。
这一举动明显刺激了玛兰切特的神经,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绝对性优势,以及气势上的压倒,使得玛兰切特的心防出现了松动,上面的砖一块一块地掉了下来,破洞、窟窿,然后下一刻就会是整座护城墙的轰然倒塌。
唐·法比奥带来的保镖们已经把食指扣在了扳机上面,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远,玛兰切特能够清楚地看到这一切的变化。
这时候欧泊耳边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叹息声。她抬起头朝玛兰切特看去,只见玛兰切特脸上露出了放松的表情,持着枪的那只手已经垂了下来,迟疑了一秒钟,然后把枪朝唐·法比奥他们扔了过去。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利得多了,玛兰切特被保镖从小货车上拉了下来,双手反剪捆绑好,和最先投降的罗利特一起被押走了。
做完这一切,唐·法比奥才朝欧泊缓缓走了过来。一句话也没有说,而是先俯下了身,用修长灵活的手指解开绑着欧泊手脚的绳子,再伸出手臂,把手脚麻痹的她抱了起来。
“莲花,我们再次见面了,我想这大概是命运女神的恩赐。”他在欧泊耳边轻轻吐出每一个字,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缠绵。
“是吗?”欧泊想起了被绑架前看到的那辆黑色汽车,当时她以为是组织派来的人,现在想来,却很可能是法比奥所为。
她眨着绿眼睛,反驳道:“我倒以为这是出于刻意的安排。”
唐·法比奥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生气,抱着欧泊走进了旁边的一座房子里。
“这里看起来很舒适——不过,似乎没什么人住。”欧泊打量着这间房子,随口寻找着话题,企图以此来转移注意力。
因为在最初的喜悦过后,她所想到的是他们上一次见面时绝对称不上愉快的谈话。
显然唐·法比奥也不愿意触及到那一部分,他顺着欧泊的话,和她探讨起房子的布置来,该用什么颜色的窗帘、什么款式风格的家具,事无巨细。
“难道你打算在这里长住,不回巴勒莫了?”说到最后,欧泊忍不住笑了起来。
“计划住上一两天,只不过我想让你还有孩子在今后的日子里能够始终保持好心情。”唐·法比奥把欧泊轻轻放在床上,握着她的手,语气温柔而又坚定地做出保证。
可是你会和我结婚吗?欧泊再一次想到了“情妇”这个令人屈辱的词,这和上一次从他身边逃离前的待遇没什么不同,顶多就是从一个监狱转移到了另一个无形中的囚牢而已。
想到这里,她的情绪顿时一落千丈。
但是她很快就掩饰住了,转而用轻松欢快的口吻抱怨道:“有吃的东西吗?从昨天吃过晚饭之后到现在,我都还没有进食。”
“当然,你想吃什么?”唐·法比奥似乎对此毫无察觉。
“奶油番茄汤、海鲜饭,还有小羊排,当然最重要的是你亲自下厨——我想念你的手艺了。”欧泊报着一个一个菜名,暂时把烦恼抛在了脑后,恣意享受眼前这一刻。
“很乐意为您服务,”唐·法比奥像高级餐厅的侍者一样彬彬有礼。他的表情动作把欧泊都逗乐了。
法比奥的动作很迅速,没过多久欧泊就吃上了她点的菜。
“你打算如何处置罗利特和玛兰切特——你的两个俘虏?”享受食物的同时,欧泊随口问。
“我说过要饶他们的命——我从来都是信守诺言的。”唐·法比奥轻描淡写地说道。
欧泊大概猜到了他会采取的手段,不过她不会替罗利特他们求情——睚眦必报才是他们这些组织成员的共性。友谊、恩情?早在罗利特把她拖入陷阱的时候就已经两清了。
“那么,那个送我们来这里的司机是怎么回事?我不认为你能够随随便便就骗到罗利特。”欧泊的胃口好极了,每一样食物都很美味,她把九分注意力都放在了它们上面,只留出一分来侧耳听法比奥说话。
“他确实是你们那个所谓的‘组织’派来接应的人。”
唐·法比奥的话大大出乎了欧泊的意料,让她放下了刀叉,抬起头来专心倾听。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欧泊忍不住问。
唐·法比奥不打算瞒着她,何况这个组织很快就会被解决掉。他回答道:“正如埃莫兰德是费蓝收买的人,我在你们组织的核心阶层也有内应——不要对我说,你不知道谁是费蓝。”
“核心阶层?”欧泊把五元老一个一个数过来,第一个排除掉戴蒙德,他不可能自损基业,那么除了埃莫兰德之外还会有谁,萨菲耳(蓝宝石)、克利索伯里尔(金绿宝石),还是露碧(红宝石)?
唐·法比奥点了点头,从旁边拿出铁盒子来翻看。欧泊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她从位于马赛的乡村别墅里找到的东西,显然它是从俘虏身上收缴得到的战利品之一。
“你的父亲费尔罗是卢瑟卡创始人兼前任教父,这个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唐·法比奥把铁盒子里的文件一份一份仔仔细细看了遍,一边淡淡叙述着,“他一生没有结婚,却有一个名叫约瑟芬的恋人,也就是你的母亲。约瑟芬本来就是你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组织派来的,最后竟然和费尔罗反目成仇,刺杀了他,幸运的是,费尔罗尽管身受重伤却没有死成。在此之后,他一方面对外宣布自己的死讯,另一方面退居到幕后,寻找机会想要消灭你那个组织——直到十二年前真的因病去世。”
原来父母亲还有这样一段往事,欧泊咬着指甲,不理解母亲为什么在有了她之后还会去刺杀父亲,组织的命令?不,那根本不成为理由,父亲的力量足以对抗组织。
难道也是出于和她相同的理由,想要一段有保障的关系——婚姻,在发现不可能得到之后,因爱生恨?
不过现在还是先听听法比奥怎么说吧,欧泊专心致志地盯着他。
“我说前面这么一长段话的目的,是想要说明费尔罗早在二十几年前就开始布置一切了,十几年的时间,就算你原先所在的那个组织再怎么神秘,也能够渗透进去了——蓝宝石就是他当时派遣去的卧底。”唐·法比奥用不紧不慢的语调讲述着。
“萨菲耳?”欧泊不禁一声轻呼,她实在没料到,居然会是萨菲耳。
“那个去接你们的司机就是蓝宝石的人,相较于组织,他更忠心于蓝宝石。”唐·法比奥翻完了文件,又拿起欧泊的出生证明纸研究,“在这里我不得不佩服费尔罗挑选人的眼光,以及隐忍不发的耐性,蓝宝石果然不负期望地进入了核心层,而为了最后致命的一击,费尔罗以及他的继任者——我,都没有差遣过蓝宝石,以免其暴露,直到这一次——”
他抬起手腕来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然后拨通了随身携带的手机,仅仅只说了句“知道了”,就又挂断了电话。
“以后你再不用担心什么组织了,因为它在一分钟前就已经覆亡。”唐·法比奥平静地说道,听不出一丝打败对手的欢欣鼓舞。
他这个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让欧泊想起了一句词“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可是杀死她母亲,让她自己变成其中一员为它服务将近十年的组织真的覆亡了吗?为什么给她的感觉是这么的虚幻、不真实?
她想要逃脱组织的惩罚,以及摆脱组织本身,但从未设想过,可以换种方式,比如把组织给毁灭掉。生活了那么多年的组织,即使恨它的狠辣无情、杀死母亲,还是会在心里面存有一点点的不舍、一点点的依恋的吧?
骤然听到它被消灭,对欧泊来说就好像是瞬间失去了支撑依靠,感觉到在此基础上的她所喜爱的珠宝大盗的职业,还有乐此不疲的双面生活,都离她远去了——虽然早在她进监狱之前一切就都毁了。
“我想见一见萨菲耳。”她喃喃说道。
“没问题。”唐·法比奥很爽快地就满足了欧泊的愿望。
“你好,欧泊。”一进到这座房子的客厅,萨菲耳就主动和她打招呼,“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面。”
“我也没想到,”欧泊请萨菲耳坐下,和他面对面地交谈,“我请你来,是想向你询问几个问题。”
“只要我知道。”
“第一个问题是,我的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还有我是怎么来到组织的,在我十五岁的时候?”欧泊迫不及待地想要解开心中疑团。
“雪崩,那时候组织追捕你的母亲,走投无路之下,她带着你躲进了山里,结果正好碰上雪崩,我们的人赶到时,她已经死了,只剩下你一个呆呆地站在雪地里。”尽管这件事已经过去十几年,萨菲耳的记忆还是非常的清晰,因为在他把消息传递给费尔罗之后不久,就传来了他的这位恩人的死讯。
原来是这样,欧泊想起了自己擅长各种运动,唯独滑雪始终没办法学会,这大概就是潜意识在“作祟”了。
“那么为什么我会完全不记得进入组织之前的事?”欧泊继续提问。她曾经猜测,是不是组织为了达到控制目的而对她使用了催眠术。
“关于这一点,其实我们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亲眼目睹母亲的死对你的刺激太大了也说不定。刚开始的时候你的失忆症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今天的事明天就会全部忘光,这样的人自然毫无用处,组织甚至打算淘汰掉你了——幸好后来你自己慢慢好转了。”萨菲耳如实述说。
在所有的疑问都得到解答之后,欧泊脸上露出了无比轻松的笑容。
她问道:“萨菲耳,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尽情地逍遥快活,”萨菲耳没有半点犹豫地回答,“反正我有了足够下半辈子挥霍的钱,而且唐很慷慨,他许诺过会把组织积累下的财富分一半给我作为报酬,我想他不会说话不算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