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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终归是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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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园在半山上,离下山还有一大段距离,走路起码要走半小时。林志钧看她一个人,身边也没人作伴,便提出要送她一程。
许予茜中午时分被热日晒得出了一身细汗,现在夕夕清风吹来,脚步浮沉,忽冷又忽热似的。
车开得极稳,许予茜觉得舒适了许多,不自觉眯了一会儿,歇息才不过十几分钟,整个人就才像活过来了一样。
看着路边缓慢流动的风景,她自己也不知道下一站要去哪里。
“林叔叔。”许予茜轻声说,“你在前面那个公车站放我下车就行了。”
“你要去哪?我可以送你。”
许予茜只顾摇头,固执地说:“不麻烦你了。”
林志钧没有再勉强,慢慢地把车靠边停好,公车站只有三三两两的人,或坐或靠的,在等着下一班车。
许予茜往前走几步,复又犹豫一下,返回头,认真地问:“你……想她吗?”
林志钧看着她,夏日的风柔而又柔,拂起她额前的发,其实她很好地遗传了阿虹的眼睛,眉目如画,黑又透亮,轻轻看一眼就能看到人心坎里面去。
“想。”林志钧静默良久后,回答道:“很想。”
“我也很想她。”许予茜的嗓音慢慢地低了下去,“她若还能骂我就好了……”
夕阳暗了几度,在天际橙红变换,天与地之间仿佛连成一片,公交车慢慢的从道路尽头驶进站,等车人纷纷坐上车回家去。
公车再次启动,朝着夕阳余晖映照的方向,开向下一站。
那些伤心,难过,往事都扬在夏日清风里,和沉没下去的夕阳,归葬于黑夜。
许予茜回到了高中学校附近,晚修的上课铃打响了,穿着单薄校服的学生们陆陆续续奔跑着,争先恐后地进入校园,正是天真而又无忧无虑的年纪。
学校落了漆的牌匾已经修好了,涂上了金灿灿的油漆,「简滩一中 」,霸气地悬挂正中,守在门口的老保安退休了,换了个胖胖的中年大叔,带着红红的记录袖布,严肃地告诫学生不准在校门口追逐打闹。
到底十六七岁的少年,这边听话地安静了一会儿,那边又拍了一掌前面同学的脑袋,迎着风,白衬衫鼓得似乎要飞起来,快活地跑进了教室。
许予茜在蛋糕屋里点了份小蛋糕,靠着窗户慢慢地吃着。
蛋糕屋是家夫妻店,老板娘胖胖的,很喜欢笑,卖的蛋糕便宜,份量又实在,学生们都很爱来她家买来当零嘴,男老板很少在外堂出现,都是默默地钻入后厨弄蛋糕,话不多,憨厚老实的样子。
蛋糕很好吃,还是从前的味道,又甜又软,香甜的奶油充斥着口腔,晚修的时间点,店里已经没什么人了,老板娘有空,就和她闲聊几句。
“妹妹是毕业了回学校看看吗?”
老板娘对年轻的顾客都是弟弟妹妹的叫着,亲切热络得很。她在校门口看着一批批的学生毕业,又迎来一批新的孩子。
人们来来往往,从前的学生们吃惯了她家的蛋糕和奶茶,毕业了也爱回来尝两口。
许予茜笑着点点头,接着老板娘又随口问她考上了哪个大学,有没有在大学里谈恋爱啊等等。
像个老朋友似的闲聊几句,店里有部不大的电视机,对着座位区,正开着最近热播的唱歌节目,老板娘笑说最近的学生都很喜欢听这几个乐队的歌,她看了几期,也觉得实在好听。老板在里面给蛋糕抹上奶油,探出脑袋来说:“阿梅,声音开大点。”
“你看看,我老公也爱听。”老板娘转过头和她说,随即顺着老公的意,按大了音量。
好一些乐队在台上表演唱歌,吉他架子鼓键盘,燥得不得了,表演完了台下的观众投票计分。
电视的音量调大了,充斥着小小的空间,几人合唱的和声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
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许予茜抬起头,看着电视里的画面,灯光几个线条直落落地打下来,暗了又暗,唱歌的人藏在黑色的舞台上。
“我知道半夜的星星会唱歌
想家的夜晚
它就这样和我一唱一和
我知道午后的清风会唱歌
童年的蝉声
它总是跟风一唱一和”
舞台上的人撕心裂肺的唱着,开口却是那么温柔,柔得要把人的眼泪掉出来。
周围一切都静了下来,路灯也亮起了,窗外下了小雨,今夜无星,毛毛细雨落在叶上,聚成豆大的水滴,终于压不住重量,堕了下来。
“家乡的茶园开满花,妈妈的心肝在天涯。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唱到最后,亲情的力量太重了,歌词也太重了,重到歌者已经哽咽着没办法出声,奔溃地跪在地上,久久没有起来。
妈妈的心肝在天涯,在天涯啊。
从前很小很小的时候,酷夏炎热,家里没空调,妈妈带她去简滩江边玩水,回来的时候用大大的浴巾围着她,把她背在背上,轻轻地给她哼歌听。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妈妈的心啊鲁冰花”
哄得她慢慢安静下来,午后的蝉声吱吱作响,她们走在树荫下,燥热的微风被树叶过滤掉了,轻轻柔柔的拂在身上,妈妈的怀里很舒服,香香的,是栀子花的味道,她双手拢着妈妈脖子,那时她还并不理解歌词的意思,只是觉得好听,还问了妈妈鲁冰花是什么花,妈妈说她也没见过呢,不知道鲁冰花是什么花。
“家乡的茶园开满花,妈妈的心肝在天涯。”
她又探起脑袋问,妈妈的心肝是什么。
是你啊,你是妈妈的心肝。
永远是妈妈的心肝。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她今天二十二岁,可是她已经没有妈妈了,身旁一个亲人都没有,要怎么去面对往后的人生呢。
在柜台后面的老板娘,轻轻地把纸巾放在她面前,没有开口说话。
唱歌的人哭了,唱得听歌的人也哭。
那些词啊,把每个人心里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一下子击碎了,又粘贴起来,斑驳的心,那些词一句一句的贴在心脏里面,让那颗脆若琉璃的心,又重新暖了暖。
“不变的只有那首歌,在心里来回的唱,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她把那块小蛋糕吃完,是巧克力味道的,很甜,甜到她鼻头发酸。
生日快乐。
她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
可是怎么能快乐起来呢。
出来太久了,家里的佣人给她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她说了地址,司机很快就过来接她了。
细雨绵绵的下着,和中午的燥热相比,温差大了些去。
司机掏出把黑色的雨伞,小跑过来,一直护着她上车。
蛋糕店的老板娘透过橱窗看了看来车,转过头去和老公嘀咕了几句。
回到奶奶家,奶奶已经吃过晚饭,给她留了菜,许予茜并不想吃,说自己不饿。
奶奶笑吟吟地说,那喝一口阿胶乌鸡汤吧,赵姐特意给你炖的,补血益气。
许予茜听话地喝了下去,清甜不油腻,但她实在是不饿,用勺子一勺一勺慢慢地喝。
桌上的月季还是娇艳欲滴的样子,泡在清水里,越发的盛开。
低下忽然有几声异响,接着脚边传来毛茸茸又软绵绵的温热。
低头一看,是只毛发柔顺的小狗,白白的,又小小的一只,趴在地上,湿漉漉的眼睛定定地朝着她看。
“是阿霖傍晚些时候送过来的,东拉西扯的说给我解闷。”苏老太太好笑地说,“哪是送来给我的,他后面又提起了你喜欢宠物,在路边见着都挪不开眼睛。”
许予茜没有伸手去抱那只小狗,小狗讨好似的蹭了蹭她的裙边。
“难得恒霖有这个心,去吧。”许予茜蹲下来,对小狗指了指奶奶的方向,“去找奶奶吧。”
那小狗边欢快地奔走了,苏老太太叹了口气,伸手逗了逗小狗。
许予茜把汤喝完,主动把碗筷收拾好,便上楼去了,到了快凌晨的时候,苏恒霖过来,在她房门外轻轻敲着,一直敲着,她都没有开门。
动静不小,把老太太给吵醒了。
“奶奶。”苏恒霖垂下手,眼里似是隔着山隔着雾,看不清的可怜,声音是低了又低,压在喉咙里:“她不肯给我开门。”
苏老太太看着紧闭的房门,房内房外都是伤心人。她了解幺孙子的心性,是得不到所以固执,现在的予茜,大约是当初得不到的芷沐。
苏老太太想了又想,终于把话说了出来:“你们离了吧,奶奶当初就不应该强迫你俩结婚。”
苏恒霖不说话,木偶般站在原地不动,他好想知道里面的她在干什么,睡得好不好,有没有着凉。
过了许久,老太太才听到幺孙子的声音,如寒冰决裂,万物灰暗,使人堕进无边无际的深海。
“我爱上她了,原来是那样的迟。”
苏恒霖在门外站了好久好久,那扇门犹如把他们永永远远的分离开,他仿佛再也走不进她的心里去。
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心里就爱上了,放在心尖里,轻柔的存放着,并不知道,所以那么不理智的话冲口而出,他还不了解她。
许予茜的心,自卑纤弱又敏感,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敏感的性子刻在骨子里,从来不知道如何为自己分辨,只会哭,无声地哭,豆大的泪珠滚滚而落,仿佛他永远欠了她的一样。
他欠了她什么,他也不清楚,一开始的关系,大家都是你情我愿的,她也没有抗拒过,但凡她在一开始有一丁点不愿意,他都能立马止了自己的心意,停止游戏。
后来怎么了,后来就喜欢上了吧,陷入那样的情绪里,易妒,猜忌,怀疑,冷漠。
他不相信她,她也不相信他。
终归是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