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鬼》沉闻

8、第 8 章

　　很早就定好了国庆节车票的明宋，告别了沉浸在画图中的室友和泡在实验室的师兄们兴冲冲地回家了。

　　作为她的邻居，俗称青梅竹马的发小，苏杭自告奋勇要来接她。

　　明宋拖着行李箱站在H市高铁站的出口，看着排成长龙的出租车，揩了把汗重重地喘了口气，苏杭那小子果然不靠谱。

　　明宋掏出手机正要拨电话，肩膀被人搭上。

　　“嘿，美女，坐车不坐？”

　　明宋没好气地把那人的小臂扯下来：“你行不行啊？刚拿了驾照就敢上路。”

　　“这叫不放过任何一次上路的机会，”苏杭没有理会她的质疑，从她手里接过行李箱，“走喽，回家喽~”

　　明宋坐上副驾驶，苏杭打趣她：“哥们儿，研究生感觉如何？”

　　明宋想起了裴际言还有规划课，有些郁闷：“不如何。”

　　“瞧你那样儿，都研究生了，能不能大气一点！”

　　明宋翻了个白眼。

　　“怎么样，考上研究生有什么心路历程？”

　　“也没什么，主要还是运气好。”

　　苏杭白了她一眼。

　　苏杭把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轻轻对她说了句话：“庄阿姨特意去龙凤楼定了包厢，大家都来，庆祝你考上研究生。”

　　明宋可能刚下高铁，脑子还没有转过来弯，想了想才回道：“他——我爸来吗？”

　　“嗯，”苏杭犹豫了一下，“听说会来。”

　　明宋闭了下眼：“你说，如果你撞了车，你爸是会心疼你还是会心疼车？”

　　苏杭偏头看她：“肯定是车啊，我爸不得打死我！你少咒我庄明宋。”

　　“我没咒你，”明宋淡定地看他一眼，“你再不刹车就要追尾了。”

　　“我艹，明明是绿灯，前面那哥们儿你刹什么车！”

　　“嘭”地一声响，明宋在副驾驶座上轻轻弹动了一下，苏杭那厮推开车门就去找前面开车的司机理论去了，明宋掏出手机，抬眼看了看挡风玻璃上贴的保险公司，拨了个号码。

　　“嗯，对，在建设路口，追尾，车牌号是XXXXXXX。”

　　明宋看了眼前方吵得正凶的苏杭，以及不知何时出现在车子旁边的交警，说道：“嗯，没关系，你们可以晚一点到。”

　　越晚越好。

　　挂了电话，明宋偏头看着因为追尾而拥堵的马路，慢慢暗下来来的天色，还有马路两旁慢慢亮起的一盏又一盏暖黄小灯的居民楼。

　　晚饭自然没去吃成，明宋说是自己受到了惊吓。苏杭也没有拆穿她，车子被送去修了，两人去公安局做了笔录，打了车到小区门口，慢悠悠地往家走。

　　夏末傍晚的风微微吹着，明宋垂了垂眼：“你回家了，你爸会打死你吗？”

　　“会吧，随便吧，”苏杭耸耸肩，伸出手摸了摸明宋被风吹乱的头发，“可能有些话不该我说，但是宋宋，他就算有错，也毕竟是你爸爸。”

　　明宋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明宋拖着行李箱进家门的时候，屋子里空荡荡的，可能都去龙凤楼了吧。

　　明宋也懒得开灯，在自己卧室坐着，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人打开，客厅的白炽灯光刺眼地洒进来。

　　“宋宋，吃饭了吗？姑姑给你打包了你最爱吃的排骨。”

　　明宋莫名觉得想哭，忍了忍，还是站起来说：“没有呢，我快饿死了。”

　　明宋其实不饿，胃里甚至有些堵堵的，但还是坐去了客厅一口一口地啃排骨。

　　庄陶宁摸摸她的头：“你不喜欢的话，以后姑姑就不办这些了，姑姑这次是太高兴了，A大是多好的学校，你高考没发挥好，我家宋宋就该去最好的大学。”

　　“我没有不高兴，今天苏杭车技不行，跟别人追尾了，”明宋吞着排骨，含糊不清地问，“弟弟睡了吗？”

　　“闹了一晚上，终于被你姑父哄睡了。你姑父带他上楼去了。”

　　明宋笑起来：“你也去洗洗睡嘛，我吃完了自己收。”

　　“姑姑想跟你说说话，”面前的女人垂下眼，“宋宋，自从你弟弟出生，你去考研，咱们娘俩儿许久没这么说话了，姑姑怕，你觉得姑姑有了弟弟，就不爱你了。”

　　“你说什么呢，姑，”明宋低头啃排骨，“我是那么没良心的丫头吗。”

　　庄陶宁笑了笑：“那你吃吧，不管有没有弟弟，你都是姑姑最宠的闺女，嗯？”

　　明宋重重地点头：“嗯。”

　　庄陶宁上了楼，明宋眼中硕大的泪珠才缓缓滴落在碗里。

　　她想起小学的时候要开家长会，她打给妈妈，妈妈说忙，打给爸爸，爸爸不接。最后还是姑姑来的，那次家长会开完，她便被接到了姑姑家，姑姑问她愿不愿意以后就住在这里，她点了点头。

　　那个父母离婚之后冰凉的家，自奶奶过世后，她一个人衣食住行通通自理下来的一年，那一年，她才刚刚10岁。

　　从那以后，她变成了姑姑的女儿，虽然一直没有改口，但她心里已经拿姑姑当做自己的亲妈妈。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理解了母亲另嫁的苦衷，所有人都夸她乖巧懂事，可她并不想做永远乖巧懂事的姑娘，但她只能这么乖巧懂事下去。

　　后来姑姑结了婚，姑父也不介意姑姑带着她，姑父开了一家装修公司，在H市算得上富裕，有人羡慕她一夜之间就变成了有钱人家的女儿，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好福气。

　　有姑姑和姑父收留的确是她的福气。

　　明宋默默地收起碗，回了房间。

　　手机突然弹出来一条□□息。

　　【Wait：[文件]】

　　明宋从背包里掏出电脑接收，是个CAD文件。

　　【Wait：底图我画好了，场地有四个区，你可以出哪种类型的效果图，PS？lumion？3D？ Rhino？Grasshopper？】

　　明宋从来没有一个时刻像这个时候一样觉得自己是个学渣。

　　【槐序：我只会PS(ω｀ll)】

　　【槐序：师兄，你什么时候去量的场地，怎么也不喊上我？】

　　那边隔了一会儿才回复。

　　【Wait：上午。】

　　【Wait：那你做A、C区，种些树导个PS，会吗？】

　　【槐序：……会。】

　　裴际言不说话了。

　　明宋看着电脑上亮着的头像，以及电脑上提醒的时间，鬼使神差的敲了一行字。

　　【槐序：师兄，总是熬夜对身体不好的_(:3」∠)_】

　　裴际言按按眉心，他的耳机里正放着慢歌，□□的滴滴声却不容忽视的响来响去。

　　裴际言耐着性子看了几眼。

　　【Wait：好的。】

　　他觉得他已经很冷漠了，话题应该要结束了，谁知那边很快又回复过来。

　　【槐序：师兄，很多人这样劝过你吗？】

　　她为什么不想画图，只想和自己聊天？

　　裴际言正沉浸在建模中，看着下方闪烁的头像，将软件最小化，看了一会儿聊天屏幕，以及对话里出现在文字后面莫名其妙的符号。

　　对面是个可爱女孩的头像，连电脑上的字体设置都是并不好看的粉色。

　　裴际言微微皱眉，突然觉得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哪根筋没搭对，看着熊明浩油腻腻的凑过去套近乎，非要把她喊过来。

　　如果他没有喊她的话，他此时绝对不用浪费时间研究这些无聊的粉色符号。

　　毕竟对于他来说，时间就等于金钱。

　　可是，她笨就算了，为什么还这么吵呢？

　　裴际言叹口气，轻声敲字，毕竟是外公的学生，还是敷衍一下吧，维持礼貌最重要。

　　【Wait：嗯。你为什么没睡。】

　　快睡吧，睡了他才能安静画图。

　　【槐序：放假要搭配熬夜才完整(*▽)】

　　【Wait：哦。我要画图了，一起吗？】

　　明宋丝毫没感受到裴际言的敷衍，刚刚心里的郁结此时好像消减了些，托腮看这电脑屏幕。

　　【槐序：不要。】

　　裴际言摇摇头，孺子不可教也。

　　明宋等了一会儿也没见裴际言回她，关了电脑爬回床上，Wait的消息又弹出来。

　　【Wait：你快睡吧，熬夜对身体不好_(:3」∠)_】

　　裴际言还复制了她的表情，明宋没忍住笑出声来。

　　玻璃突然被人敲响，明宋赤脚走到卧室的飘窗前，拉开纱窗，苏杭跨坐在一棵老树上，欠揍的脸出现在月色中：“你大半夜看什么呢，笑得像个神经病。”

　　明宋哼了一声：“你当心别从树上掉下去。”

　　“才不会呢，这棵树就是为了让我爬才长出来的。”

　　“叔叔打你了吗？”

　　“没有，我爸问你有没有事。可能你才是他亲生的吧。”

　　明宋扑哧一声笑出来。

　　苏杭问她：“A市怎么样？”

　　“还不错，就是总下雨，南方嘛。”

　　明宋坐在窗边，苏杭也沉默了一下：“我可能快出国了。”

　　明宋也跟着沉默了一下，才答道：“我听姑姑说了，挺好啊，你好好念你的MBA，不然叔叔要把你逐出家门了。”

　　“你知道的，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

　　“我也是，”明宋托了托腮，“今天晚上，叔叔阿姨是不是也去龙凤楼了？”

　　苏杭点点头：“听我爸说，庄叔叔挺开心的，他是调了班来的，喝了很多酒。”

　　明宋低下头：“为什么你们都要帮他说话？”

　　“宋宋，”苏杭难得叹了口气，“我们不是在帮他说话，我们是为了你。”

　　“苏杭，”明宋轻轻喊他，“所有人都夸我懂事，但我真的不想原谅他。”

　　明宋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快去睡吧，熬夜对身体不好。”

　　明宋欲从飘窗上下去，苏杭又喊她：“宋宋。”

　　“嗯？”

　　“我出国的时候你还回来送我吗？”

　　“当然送你了。”

　　“别来送我了，”苏杭隔着纱窗看向她，“我又不是不会回来了，国外研究生就两年，你研二我就回来了。”

　　“为什么不让我送你啊？”

　　“怕不想走了。”

　　明宋怔了一下，苏杭笑起来：“中国多好啊，洋妞我看不惯。”

　　这人，明宋迅速地拉上窗帘，头也不回地躺回床上。

　　微信亮了起来，来自苏杭。

　　【晚安.jpg】

　　明宋又笑起来，想起裴际言的老式□□默认头像，打开□□，他的头像还亮着。

　　晚安。

　　明宋在心里轻轻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