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者相》还刀楼主

18、第 18 章

　　党向前从游戏躺椅上直挺挺坐起来，一把薅下头盔，跳下椅子，几步窜到丁青松身旁。
　　他捏捏丁青松的四肢，确定骨头没有碎，手也还在，但是他没有出来。
　　在游戏里，丁青松被重伤昏迷。党向前花重金请名医来看病，但名医都说保住命就算万幸了。
　　他又请魏乌衣出面，请叶天师来，看能不能做法把两只手给接上，或者让丁青松的情况更好些。但叶天师缕着长髯拒绝了。
　　党向前确定在游戏里自己能做的已经都做了，情况并不会因此有所改善，所以他便急匆匆退出游戏，到现实中求助于组织。
　　出来之前他还抱着一线希望，期望在那边半死不活的丁青松本尊已经回到现实。
　　但丁青松摊尸般的身体说明了一切。
　　失望之余，党向前注意到其他人对他审视的目光，科长问他：“小丁出了什么事？”
　　党向前说：“出了点事……你们咋知道出事了？”
　　科长说：“你忘了吗？你们进游戏的时候，我们在外面检测你们的生命体征。刚才，几分钟之前，小丁突然出了状况，体征不稳定，各项指标都不乐观。我们也试图启动强制退出登陆功能，但毕竟是试运行的功能，不能把他叫回来——他到底在里面怎么了？”
　　党向前把周伊凡化身变态杀人魔的事汇以及丁青松的遭遇大概说了。
　　科长也重视起来，责成党向前马上写个报告。
　　党向前说：“写什么报告？！这么多闲人谁能写谁写。该说的我都说完了。现在我要去找周伊凡那个变态狗杂种，说不定他醒了。说不定他知道怎么能让小丁出来。”
　　他一阵风似的走了。
　　科长在他身后喊：“你小子是不是也分不清现实和游戏了？胆儿也肥了？！”
　　但丝毫没有效果，党向前彻底走了。
　　科长只好讪讪地给自己找个台阶：“……一线人员脾气大点也可以理解。”

　　周伊凡的妈推开病房的门就看到一个男人使劲摇晃着儿子的身体，一直戴在头上的游戏头盔被丢在地上。儿子已经是植物人好一阵子了，靠打吊瓶营养针维持，身上都没有什么肉了，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周妈尖叫一声，丢下手里的午饭，冲过去捶打党向前。
　　护士听到声音也进来拉扯。
　　党向前被推到一边，也没有继续纠缠，整整衣服，就那么瞪着植物人周伊凡。
　　他还记着这孙子杀人的狰狞面目。
　　周妈护住她可怜的儿子，厉声说：“叫警察！有人要杀我儿子！”
　　党向前说：“不用叫警察，我就是！”
　　周妈说：“你不是警察！警察怎么可能会伤害我儿子？！报警报警！”
　　党向前说：“因为你儿子是罪犯，警察专门治罪犯。”
　　周妈眼泪唰地落下：“我儿子是罪犯？你看看他，他这样子，哪有什么能力犯罪？不管你是不是警察，你也不能这么冤枉人！”
　　护士和围观的病人忍不住同情，这什么世道啊！骗子竟然连植物人都栽赃。
　　党向前说：“你儿子在游戏里是杀人魔，我怀疑他现在也许醒过来了，你起开，让我好好审审他。”
　　周妈紧张地抱住儿子：“滚！想碰我儿子除非杀了我！救命啊！救命！！”
　　群众闲不住了，不能看着母亲和病孩子被欺负吧。
　　党向前好容易从人民群众的愤慨中突围而出。他就知道，一旦碰上老娘儿们就没好。
　　什么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不过是对自私的基因支配下自私的行为的矫饰。

　　冷静下来的党向前也觉得自己冲动了。可能是刚从游戏里出来，思维还没转换过来。缓一缓，他就觉得确实不妥。
　　他回家，洗了个澡，吃点饭。已经在游戏里待了一整天了。吃饭的时候才觉出来饿。
　　他打了电话给局里，问小丁情况怎么样，说是还没醒过来，身体越来越虚弱，已经给上了吊瓶打营养针了。
　　党向前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试图厘清思路。
　　其实在出来之前，他从魏乌衣和叶天师处得到一些信息，是关于于妙菩萨修习的杀生道法术。
　　修习杀生道的人，可以通过杀人来提高自身法术，最后的境界就是杀生成神，成为杀神。成神之后神通广大。
　　妙菩萨，也就是周伊凡，他的杀神道初有小成，所以有“红莲业火”法术。
　　睡不着，他索性翻出笔记本，记录下自己的想法。
　　看来这个游戏确实有很多设定是徐徐展开的，目前更新的几点认知是：
　　一、《寿者相》游戏中不只有人的存在，还有非人类，比如妖、神，以此类推，包括但不限于魔鬼仙佛怪力乱神。
　　二、玩家想要提升游戏中人物属性，并不是只有花钱一途，还可以通过修习道法，就如同其他游戏的做任务打怪升级。
　　三、道法各有不同。据叶先师说，除了杀神道，还有仙人道、侠客道、等等。但是玩家具体如何选择道法目前还不知道。但他回想起自己在游戏最初，被陌生老者赠金，让他花钱成仙，也许自己修的是花钱道？
　　四、游戏中玩家的状态确实会映射到现实世界的□□。小丁和周伊凡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那些死在游戏床上的人很可能就是在游戏中出了意外。这一点符合他们最初的猜想。

　　整理完这几点，他在笔记本上写了个“周伊凡”，后面画个问号。
　　他给自己在相关部门工作的同学打电话，让他查一查周伊凡从小到大身边的死亡事件。

　　乍看之下，周伊凡就是个普通的重点高中学生，成绩中上，乏善可陈。
　　但深挖之下，他从小大还是有些可疑之处的，比如他八九岁的时候，试图把一个五岁的幼童从二十几层的楼顶扔下去。幸好孩子被安全网兜住，没死，在医院住了半年。因监控的缺失，只能确认周伊凡把孩子从电梯带到顶楼，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他扔下去的。
　　五岁的孩子脑子受伤，又受了惊吓，无法指认。加上周伊凡只有八九岁。总之，最后就是不了了之。
　　之所以还能查到痕迹，是因为这在当年也上了社会新闻，只不过根据未成年人保护法，周伊凡的脸打了码，名字以“周某某”代替，事后他父母带着他连夜搬家。这事并没有给他留下案底。
　　网络是有记忆的，只有心，党向前毕竟还是体制内的，所以能掌握到这个情况。
　　剧当时的媒体爆料，周伊凡家附近经常有被虐待的猫狗尸体。
　　再有就是周伊凡十三岁的时候，他的堂妹被杀害，抛尸，凶手一直没找到。
　　虽然这些都没有过硬的证据做支持，但在游戏中见识了这家伙的本性之后，党向前还是有理由下结论——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是个反社会人格障碍者。天生的杀人狂。

　　同一时间，医院里，周妈妈和衣和植物人儿子一颠一倒躺着。
　　今天陪床的是她，昨天也是她。实际上很长一段时间就只有她这个当妈的在照顾儿子了。
　　白天他丈夫来的时候两人忍不住又吵了一架。
　　丈夫吞吞吐吐的，但意思还是能听出来，花费太大，家里还要过日子，想让周伊凡出院，回家养着。
　　周妈妈坚决不答应，儿子是玩游戏走火入魔了，但才没多久的事，在医院好好救治还是有康复的希望，现在拉回去就是耽误治疗。也许就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周父被噎得够呛，又吞吞吐吐起来：“就算，就算他醒了……你不觉得他……要不，咱们还的当白养这个孩子一场吧。”
　　周妈一愣，她明白他的意思，但正因为明白，所以她很愤怒，恨不得扇丈夫一巴掌。
　　她恨恨地低声呵斥：“你这说的也是人话？！虎毒不食子，再怎么样，这是你儿子！你想干什么？你想弄死他？！你不是人！”
　　周父被拖累的也胆子大了，挣扎着反驳：“我堂哥家姑娘的事，我都敢细想，你就不害怕他？”
　　周妈赶紧说：“你闭嘴吧你！”紧张地看看四周，“你放什么狗屁！你堂哥家那个短命的，是她命不好，跟我儿子有什么关系！”
　　周父说：“我也没说什么呀……我又不是要告发他，但是你难道是睁眼瞎？他从小到大身上的毛病你看不到？我说实话，从他十岁之后，我都不敢单独跟他在家呆着。”他双手捂脸，疲惫自责。
　　周妈倔强地说：“就算他身上有再大的毛病，他也是我儿子。屁Y臭你还割了不要？香臭都是你身上带着一辈子的。再说他现在都这样了，他还能害着谁？我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救他。”
　　周父唉声叹气磨磨唧唧的。
　　俩人的谈话最后还是传统的方式结局——周妈一口咬定男人在外面有人了，周父逃走。
　　夜里周妈陪床，她缩着身体，摸着儿子的脚，偷偷抹眼泪。
　　突然，儿子的脚动了动。
　　周妈以为是错觉。
　　半晌，脚又动了动。
　　周妈腾地跳起来，爬到床头，去看儿子。
　　周伊凡戴着游戏头盔，她不敢摘。
　　就在她想要冲出去叫医生的时候，突然，一只手抓住她的衣角。
　　“别声张。”这是周伊凡醒来说的第一句话。

　　第二天党向前又来医院，被周妈拦在病房外，报了警。
　　党向前连周伊凡的人都没见到，也就无法验证他现在是不是真的植物人状态。
　　他走之前只能对周妈说：“你儿子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我也知道。如果他醒了，你告诉他——杀人偿命。他爹妈不教他，自然有人来教他。”
　　周妈心虚地张牙舞爪，但实际上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他儿子的真面目是千万不能让人知道的。
　　周伊凡在百叶窗后面偷窥党向前离开的背影，嘿嘿窃笑。
　　他杀了那么多人，要么是在现实世界，要么是在虚拟世界，现在却能在两个世界都看到人，这让他忍不住兴奋。

　　到单位报道，丁青松还没有出来。
　　领导忧心忡忡，给他的任务内容也增加了——把丁青松带回来。
　　党向前说：“这次不是失踪人口，这次人在我那，但问题是他在里面重伤啊。手都断了，没办法出来。别说手了，他全身骨头没有不断的，连那个都给打折了。”
　　领导说：“你以为我们这一晚上能睡着觉？这不是就研究解决办法嘛。根据兄弟单位的情报，登出的办法是可以改设置的，就是得氪金。”
　　党向前眼神一亮：“花钱就能解决？！这好办了，公款没问题啊。”
　　领导说：“当然当然。这必须公款，现在正在走程序，等一会会计上班就拨款，给小丁账户里打钱，你去操作，把人捞出来。”
　　党向前心里稍微有点着落了，心里一动，别的念头就滋生了：“科长，这个游戏也太危险了，这里面啥危险人物都有。一不小心就植物人啊，我就这么一个青铜进去，说不定啥时候比小丁还惨，到时候谁救我呀。”
　　领导说：“知道知道。咱们单位怎么叫一线人员流血流汗又流泪？你这是最美逆行者，今年评优可以考虑给你一个指标。”
　　党向前说：“谢谢领导！——但是我也不是冲荣誉，啥优不优的，要是命都没了，我优不优能咋的。领导，能不能被我账户也氪金氪金，我要是没点特殊的本事傍身，我也是九死一生啊。你不知道那个周伊凡杀人狂，就小丁在里面智勇双全啊，愣把全身打得跟面条似的，那个都折成十八段啊！就问你疼不疼？！”
　　领导也是男人，一想就疼，赶紧摆手：“别说了别说了。本来也是打算给你账户打钱的。”
　　党向前问清楚金额之后又是一顿墨迹，最后成功地多要到一笔金费，他相中一个属性——九转还魂。
　　顾名思义，这个“九转还魂”可以给他加九条命，死九次不伤神。
　　本来还有个更高档的“长生诀”属性，理论上长生不老，和天地同寿。但那个确实太贵了，一百来万呢。单位不会批的。

　　党向前回到长安的时候是夜里。他从罗生门走进去，就被一个大雷劈中，外焦里嫩地倒在地上。
　　死是不可能死的，但是党向前马上查看自己的“九转还魂”，已经只剩下八条命了……臭不要脸的！
　　所幸他被劈在自己家院子里的马厩旁边，他买的宝马还溜溜达达过来鼻子闻闻他。
　　下人发现他，立刻抬到屋子里。
　　白十三匆匆赶来。党向前神功护体，缓过神来啥事没有。
　　白十三夸他乃神人。
　　根据他的话，党向前发现，这次回来并没有产生时空凝滞的效果，大概是因为丁青松还在这里，时间线受他时间线的影响又向前推进了一段时间。
　　党向前离开已有月余。这期间白十三镇守他的宅子。
　　丁青松在他这里养伤，如今人是醒了，但健康状况并不乐观。
　　党向前立刻去看丁青松。
　　丁青松全身瘫痪在床，脖子以下无知无觉。他妻子陈素娘侍奉在旁，不离不弃。
　　党向前一把推开门，大步走进来，朗声说：“小丁！我来救你了！”
　　丁青松感动得想给他一个拥抱，但只能努力抬起脖子，给一个泪眼模糊：“老党……你总算来了！”
　　党向前一心想把好消息告诉他，也不顾谁在不在的：“你放心，单位已经批了一笔钱在你账户，技术人员在后台给你改了设置，这下你能出去了！”
　　丁青松见了他就知道有活路了，安心点头。
　　党向前让其他人都外面等候，说是自己这一阵子去海外仙山寻得仙方，现在要做法救人，现场清场。
　　白十三等人依言退出去，但陈素娘却依依不舍，不放心放丈夫自己在房内。
　　丁青松抬头看她：“素娘，我走之前有些话要对你说。”
　　陈素娘一愣：“你……要走？”
　　丁青松说：“大概是要离开一阵子。”
　　陈素娘用眼神求证党向前。
　　党向前说：“他现在全身筋脉具断，药石罔顾。只能送他去化外仙界才能康复。”
　　陈素娘且喜且悲，毕竟是侠女，心智坚定，忍声问：“此去多久？”
　　丁青松说：“不好说。”
　　陈素娘摸着肚子说：“这么说，可能见不到孩儿出世了……”
　　丁青松说：“也许去去就回……但是我的伤说不准。化外仙界的情况也说不准。万一我不能及时回来……”他转向党向前。
　　党向前说：“这还用说嘛，你老婆就是我……弟妹。你不在我肯定给你养着。”
　　夫妇两个泪眼婆娑依依不舍地话别。
　　陈素娘掩门去了之后，房间里只剩一横一竖两个人。
　　丁青松还流着泪交代党向前照顾自己妻儿。
　　党向前笑了：“小丁，咱们都是革命同志，你这是托孤献子啊。快别搞这个，不至于。”
　　丁青松眼泪婆娑：“我知道，我入戏了……但看电影也难免哭的，我玩个虚拟人生游戏动动情也是应该的。要是素娘是真的我肯定真娶她了，她太好了，待我情深意重。我现在这个样子，她不离不弃，大着肚子给我里里外外的照顾。我这一辈子，要是真能娶到这么个女人，我死而无憾。”眼泪不值钱似的往下淌，还有鼻涕。
　　党向前说：“这、这不都是人设嘛，有故事脚本的。你快别的了。”
　　然后他低声把丁青松改过的退出登录属性告诉他——这个是闭合系统，只有本人自己触发才能登入登出。
　　鉴于丁青松这个四肢不全的状态，命门就设在他舌头上，只要他一咬舌头，就能顺利退出了。
　　临走前，丁青松还想再见陈素娘一面，看来是真的不放心。
　　党向前说：“你赶紧出去吧。你在外面也两天两宿没吃饭了，都打上吊瓶营养针了。等你养好了再回来，你媳妇儿子都在这，回来再看，一样的。”
　　丁青松依言也没再墨迹，只最后叮嘱他要小心周伊凡。
　　然后丁青松一咬舌头，在党向前眼前来了个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