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皇系统（基建）》奚月宴

58、无咎

　　泥泞的道路上，一辆四驾马车缓缓驶来，叮叮当当的风铃声，惊动了蓊郁丛林里栖息的飞鸟，马车前后簇拥着两队扮作商贾的士兵，带头的那一个，缁衣绸衫穿得别扭，头上的方巾欲掉未掉，只好一手扶着方巾，一手挽着缰绳，慢慢打马前行。

　　“咳——”马车里传来咳嗽声，缁衣人立刻停下，快步走近马车，关切地问：“公子，您大病未愈，咱们还是行慢些，就在此处安营扎寨，明日再走吧？”

　　“咳咳，”马车里的人又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道：“晴方行，雨便歇，照你这个走法，什么时候才能到？你难道想和孙括碰面么？”

　　过了一会儿他又怅然道：“吾好不容易才扮作卖炭翁逃出临淄，你说你一个巡防内城的门尹，好端端地为何出城踏青？”

　　踏青么？缁衣门尹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告诉他柔弱可怜的大公子，王后吩咐，公子在哪，他门尹麾下三千甲卫就在哪，公子要环游列国，他们就跟着环游列国。

　　他们的大公子，是诸国闻名的美人，每到一处，必起风云，想刺杀他的不在少数，若没有他们贴身保护，恐怕游不到下一个有人的城市。

　　这次，大公子想去刑都，王后不许，他就偷偷跑出来了，这样的事以前发生过很多次，所以邓耳很习惯了，专门在城外蹲守，一捉一个准。

　　他跟公子说，自己是出来踏青的，公子竟然信了。要说他们公子哪里不好，大概就是心太软，脾气太好了，当时韩王对公子上下其手，邓耳刀都抽出来了，公子只是微微侧身，不小心把韩王“让”进了丽水河。

　　马车里的姜无咎自然不知道邓耳在心里暗暗夸他“脾气好”。

　　他生了一张人神共愤的脸，又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出生在上国齐都，还是嫡长公子，天底下的得意全叫他一个人占全了，自然就要有些不同常人的爱好。

　　其实姜无咎就是觉得无聊，他那么努力地到各国捣乱，却没有一个人能真正绊住他，一切都平庸而寻常，如同千古的日升月落，枯燥乏味。

　　宫人们说刑都出了一对奇人，他没有在意；市集上流传着来自刑都的鬼怪故事，他也没有兴趣；直到父王拿出了那些洁白无瑕的纸张，他才幡然大悟，自己的归宿不在齐国，而在刑都。

　　于是他跑了，其实他弟弟姜无忌姜无病也很适合做齐王，就算他们俩不行，父王不是还年轻，可以再生十个八个，总有一个成器的。

　　一路以来，洪水确实淹了大半的平原，邓耳为了他齐国公子的排场，硬要把他塞进四驾马车，只能捡些半干的大路走，脚程太慢，导致他一天有大半时间都在外面淋雨，即使有马车坐，也无济于事。

　　姜无咎打了个喷嚏，如果不是邓耳，他这会儿已经在刑都那位据说也是美人的舒姬身边烤肉饮宴了。

　　“公子，檀城到了。”邓耳长吁一口气，檀城如今是陈人的地盘，想必公子看到兵戎相向，一定会知难而退，同意返程。

　　姜无咎“嗯”了一声，疑惑道：“怎么不走了？”

　　邓耳兴奋搓手：“檀城有陈将公孙硕驻兵。”

　　“他不放行？”姜无咎撩开帘子朝外头看了一眼，伪装的商队已经慢慢接近檀城城郭，因为他们队里有马车，必须从城中穿城而过才能走上另一条去刑都的驰道。

　　城门守将扬着陈国的旗帜，示意他们在外郭的空地上等候，不准靠近。

　　什么商队能有三千多人？看那些绸衣下的大块头都快绷不住了，这些人定是刑都派来的，佯装借道，实则攻城！

　　“来者何人？”

　　“齐国大公子姜无咎，向公孙将军借道。”邓耳的声音很大，马车上的姜无咎都快要被他震聋了。

　　公孙硕这天恰好就在城墙附近巡视，听见这话，吓得浑身一哆嗦，姜、姜无咎？这个瘟神怎么会来檀城，莫不是来添乱的吧？

　　众所周知，姜无咎出现的地方，绝没有好事，他要去哪就让他赶紧去，只要别在檀城待着，就万事大吉，不过三千人而已，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公孙硕朝城楼上的卫兵挥了挥手，表示放行，不一会儿，城门大开，陈军夹道相迎，邓耳驾着姜无咎的马车，脸拉得比驴还长。

　　说好的兵戈相向呢？

　　过了檀城，一路畅通无阻，姜无咎在路上颠簸了半个多月，终于活着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这天的天气也非常好，难得晴天，热烈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地上到处都是泥潭、水洼，顺着驰道一直走，沿途三三两两人家，到处都是平整的土地，种满了绿色的植物。

　　再靠近刑都一些，便看见润泽的田野上稀稀落落立了不少农人，挥舞着锄头，正在采挖他们的作物。

　　那是一种长着绿色长藤，挖出来有拳头大的根茎的植物，连博学多识的姜无咎都没有见过。

　　邓耳忧心忡忡地说：“还不到八月中，这时候就采收作物，大约是觉得此战必败，不愿把粮食留给陈人吧？”

　　姜无咎不置可否，望着前方高大巍峨的城墙发愣，他见过诸国都城，这种灰青色的城墙他从未见过，看起来像石头一样坚固，却能吊到十丈高的城墙上，舒氏必有妙技。

　　邓耳却没有注意到这些。

　　他看见农田里耕作的人们驻足张望，对三千人商队的到来十分好奇，口耳相接，议论纷纷，路上玩耍的小孩子们飞快避开，往城里跑去。

　　邓耳对自家卫队的威风造成的震慑十分满意。

　　“吱呀”一声，原本打开的城门忽然合上，城楼上出现了几个黑色的点，迅速排成一条黑线，一个个垛口“唰”地伸出寒光闪闪的粗壮箭矢，足有小儿手臂那么粗，看着就让人胆战心惊。

　　邓耳：“这种箭谁射得出来我把脑袋割给他！”

　　姜无咎可怜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城墙上出现一个漏斗形的东西，有人站在后面，高声喊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隔着几十丈远，这人的声音清晰可闻，或许就是那个“斗”的作用。

　　姜无咎目光灼灼，紧盯着城墙，险些不顾礼仪跳下马车，向他最期盼的圣地奔去。

　　“站住！你们是谁？”这次换了女子的声音。

　　姜无咎咳嗽两声，邓耳立刻上前道：“我们是齐国商队——”

　　他的话还没说完，屁股就遭了一脚，猛然回头，只看见大公子的衣摆被风吹动，露出半只脚。

　　“说真话。”姜无咎一脸无奈，他可不想给那位朋友留下不诚实的坏印象。

　　城墙上的舒望手已经举起来了，她刚造好的第一批床弩，还没来得及运去永乡，竟然在刑都城头就用上了，只要她一声令下，数百支箭齐发，城门前的那辆马车就会被穿成筛子。

　　“齐国门尹邓耳，代大公子姜氏无咎，求见舒姬。”邓耳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舒望在城头上，听力没有那么好，还是底下的小兵来传话，她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

　　未来盟友国？舒望朝底下看了一眼，华美的四驾马车，旁边站着一个白衣公子，长身玉立，文质彬彬，从容不迫。

　　舒望举起绿色小旗摇了摇，解除警备状态，城门重新打开，田野里突然消失的农人也都陆陆续续冒出来了。

　　她从城头走下去，穿过新修的瓮城和护城河，特意数了一下，姜无咎的位置恰好是一千步以外，这要是敌袭，早就被城墙上跃跃欲试的士兵们射成刺猬了。

　　舒望穿的还是短衫和阔腿裤，经过反复捶打的麻葛织成布料后凉爽透气，对襟短衫方便易穿还省布料，已经成了刑都风尚。

　　“舒姬？”姜无咎的声音宛如山泉清响，人也温和可亲，一点贵族架子都没有，“久仰。”

　　舒望笑了笑：“姜公子不必客气，我是个粗俗的野人，招待不周，请公子见谅。”

　　“与舒姬比起来，我这常年在外奔波的难道不是更像‘野人’吗？想必父王派来的使者已经同舒姬说过，我想要拜舒姬为师，跟在您身边学习的事，不知舒姬意下如何？”

　　舒望诧异道：“你想要拜我为师？”她昂着头才能看见姜无咎的脸，两人对面站立，舒望看起来就像个小孩。

　　他要拜师，齐王说的却是给他求亲，看来这是内部意见不统一啊。

　　舒望哈哈大笑，幸好姜无咎没这个意思，他若真为了求亲涉险犯难，舒望还不知道怎么拒绝他。

　　想学习，好啊，舒望正愁赵衰出门了没人帮她处理杂务，姜无咎是齐国公子，治国理政从小学到大，小小刑都，应该不在话下吧？

　　姜无咎看舒望微微眯起眼睛，架起手檐向他身后的三千人“商队”前后打量了一会儿，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

　　“姜公子，不知你有没有带学费，啊不，束脩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