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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花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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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花园看起来真的很小。当夏目站在围墙之中,他就开始明白为什么养花人要把六角移出这窄小的世界。
如果是他,知道自己马上会死,也绝不会愿意让猫咪老师永远留在这样的地方度过余生。幸好按照斑的说法,他是一个高贵的妖怪,若不是因为友人帐的缘故绝不至于长时间陪着一个没什么能耐的人类。
穿校服的女生依旧以双手叉腰的招牌动作站在花园前的榻榻米上,但她看来已经不像方才那样气势汹汹了。花园里的花卉朴素而平凡,风吹过的时候,清淡的香气随即飘满了整个院子,几片落花掉在了她头发上,被她不耐烦地用手拍掉。
“他们是来看茗的,爷爷!”带他们来这里的女子用非常大的声音对耳背的爷爷说。“他们给他带来了那种叫白六角的茶花……对对,是白•六•角!”
爷爷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得说不清连贯的话。但他还是笑着看院子里的夏目,还用手指了指茶树残留的痕迹。
夏目顺着老人的手势,找到了那株几乎无法辨认的茶树。二十年来失去了妖怪灵气的保护,它只是一根普通的枯树。枝叶早已不复存在,细看有些地方还被虫豸腐蚀过,路出浅色的木质。
显然它的可爱之处唯有六角才能明白。因为她早就跳下了花盆,用整个身体扑到在枯树的树干上。夏目从来没有看见过她离开花盆这么远的距离。按照她目前的妖力,这么做不是很危险吗?
“六角,不要这样。”他轻声对妖怪说。
“好香啊,你闻,这是家的味道。”
夏目将花盆小心翼翼放到茶树的脚下。看着妖怪幸福地把脸贴着松软的泥土。
“夏目大人,有人天天对你说‘你回来了’应该很幸福吧。”六角面具上沾着泥土,然而嘴角却挂着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
“嗯。”夏目回答。
作为一个看得见妖怪的人类,在经历被排斥、被孤立的童年之后,慢慢学会把自己掩藏起来的感觉,就好像在炎热的夏天穿着一声密不透风的棉衣一样透不过气。但来之不易家庭让他学会和人亲近;不可思议的友人让他变得懂得施与和接受。没有人比他更明白那些东西为什么如此值得珍惜。
孤独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把自己圈起来。
“欢迎回家,六角。”夏目轻声对妖怪说。
仿佛是突然间再也抑制不住泪水一样。六角猛地一把扯下了面具,用衣袖遮住了脸。夏目知道这样的哭泣与花店橱窗里面他所见到的并不相同。
“我讨厌人类!”六角抽泣着说。“比短暂的花期更为短暂的,就是人类的生命。”
“有什么关系呢,六角。”夏目安慰说,“虽然他的生命很脆弱短暂,虽然他的时间只是消磨在这窄小的围墙内,但是他从你那里听了许多故事,不是吗?他并没有忘记你,他的一生都和你形影不离。作为妖怪能有几个这样的朋友?作为茶花又能有几个这样的养花人?”
猫咪老师在榻榻米上坐下,以男性的姿势盘起双腿,有些不雅地让校服裙子铺在地上,一只手臂支着地面,看来若有所思。
“在想什么想这么出神?”耳力远不如妖怪、既不知道妖怪存在、也听不见夏目在花园说话的人类女子把自己那一满束花按照约定交给了坐在地上的女生。“你的男朋友也很爱花吧?茗跟我说过,‘花谢本是为了重开。’”
“嗯?”不太习惯被当作女生和同性倾诉对象的猫咪老师有点尴尬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那孩子很小就知道自己有病。”她说,“所以不能与其他孩子一起玩,不能跑,不能跳,只能安静地种花养花。”
“啊,所以说是各得其所吧,人类和妖怪。”猫咪自言自语。
“人类和啥?”
“我说人类和花。”
“哦,是啊,这是一种奇怪的友情。只有他们自己能明白。”
“是互相利用吧。”
“如果你一定要这么说。”
失去耐性的猫咪忽然猛地站起来。大声嚷:“夏目!走了!我肚子好饿!”
夏目很顺从地站起身,看了一眼坐在花泥和花瓣之间的六角。
最后的茶花开得很美,几何的花瓣规则而圆润,香气四溢。不愧是开在自己泥土上的花。
道别的话正不知道要怎么说,夏目似乎又觉得并没有必要。
“我有许多许多故事要讲给你听啊,茗。”六角抚摸着花瓣说。“我不介意你在什么地方听,因为这一次回来就不再离开了。你也想我吧。”
夏目刚要迈开脚步,突然发现茗八岁时候的那个护身符不知何时被挂在了枯树的树枝上。
跟妖怪比起来,人类这点短暂的寂寞算得了什么?
他这么想着,转过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