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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一个世界(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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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距离一年前发生那件事之后,郎昀第一次没有整夜整夜地设想所有人都被毒死时的画面。
他罕见地睡了个好觉。
早晨一觉醒来,竟然已经睡过了七点。
郎昀穿戴洗漱完毕之后,走到窗边看外面的城市。
他的眼神有些涣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整座城市一夜间被雾霾悄无声息地吞噬,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的,不见天日,有种沉重的压迫感。
……
郎昀的出租屋处在一栋破旧的小阁楼里,房东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身上纹满了纹身,可能年轻时候是见过世面的大哥,所以对租客那张可怖的脸倒也不甚在意。
只要钱到位了,什么都好说。
也幸亏于此,郎昀好不容易租了房子。
其他地方的房主往往在见到他的脸之后,都不大愿意再把房子租给他了……
郎昀单手提着书包从阁楼里出来,外面的雾霾很重,他戴着黑色口罩,只露出眉眼来,仍然还是有一部分耳后、脖颈处的伤疤异常明显地攀爬在他冷白的肌肤上,肆然曝露在空气里。
阁楼除了没有暖气空调、隔音差、需要爬七八层楼梯……这些缺点以外,总体对少年来说依旧很方便。
因为距离学校很近,一二千米的距离,走几分钟就到了。
郎昀熟练地七拐八拐从周遭的巷子里绕出来,经过小卖铺的时候,他进去买了一根火腿肠。
结账的时候,胖胖的光头老板抬眼看了郎昀一眼,道:“今天又不吃早饭了?”
郎昀不搭理他,只递了张钞票过去。
没有回音,老板也不在意。
反正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也从来没搭理过他。
这小区又破又小,住的人也不多。胖老板因着开了这家小超市,来来往往一小区的人都得在他这儿买油盐酱醋,因而哪家住着什么人、家里有什么亲戚,他甚至可以说如数家珍。
这孩子从大半年前搬过来,在附近的四中上学,向来独来独往,从不和人说话。
他自己一个人住这儿,也从来没见有谁来看过他。
也不知道这么一个还在上学的孩子,怎么赚钱养活自己的。
胖老板找余钱的空档打量今天带上了口罩,明显有些不一样的少年。
他穿着校服,头发修剪的地利落干净,露出流畅好看的脸部轮廓,带着的口罩恰好遮住了脸上令人生惧的疤痕,让人只能看见他俊朗的眉眼。
少年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谁见了会忍得住不多看一眼?
老板每次看到郎昀的脸,总免不了略显可惜地摇摇头。
这要是不毁容,得是长得多俊的一个小伙子,又是免不了被一群小姑娘在身后追。
郎昀买好自己需要的东西就走了,从头到尾都安安静静的。
老板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感慨。
这孩子真是怪,偶尔花钱给自己买2.5的面包做早餐,每天却舍得给一条狗买5块钱的火腿肠。
……
浓厚的雾下,用薄木板钉起来的狗窝,被风吹雨晒了一个四季之后,木板变得陈旧腐朽,有些地方钉子也松了,看起来似乎不太能撑过接下来这个冬季。
郎昀手里拿着火腿肠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狗窝里空空荡荡,没有那道黑色的身影。
等了许久,周围甚至没有一声狗吠声。
他的眉头终于忍不住皱了起来。
四中的早读时间从七点开始,就算现在进学校也早已经迟到了。
郎昀慢腾腾沿着这条街道继续往前走,前面的路被雾霾遮盖了个严严实实,只能看清有限的距离。
找了很久,还是没找到狗的影子。
这条流浪狗通常不会离开它的窝太远。
往常他都是早晨六点左右就来到这里给它喂食。
或许今天是没等到人来便自己出去觅食了。
郎昀心里这样想着,脚下的步子却快了些许,他一直走到街道的尽头,听到了不远处马路侧对过狭小的巷子传来了一声只有狗才会发出的叫声。
那里,一条黑色的、瘦巴巴的狗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痛苦地呜咽着。
一群穿着附近一所小学校服的孩子围着它,嘻嘻哈哈中不停地往他身上砸着砖头、石子。
它的后腿上在不停地流着血,其他地方也有伤痕,但腿部尤为严重。
它应该是不能动了,所以一双黑亮的眸子里闪烁着恐惧却不能做出任何闪躲。
小男孩们本来玩得正高兴,迷蒙的雾里却突然走出来一个高瘦的身影,一句话不说把狗抱了起来就要走。
被宠惯着生长的小霸王们不乐意了,其中一个孩子将手中的石子扔向了扫他兴的大个子。
“喂!这是你的狗吗?我们还没玩够呢?”
那石子倒是被砸得很准,直直落在郎昀的后脑勺。
因着这一击成功让那扫兴的大个子停了下来,身旁几个小伙伴都用“哇,你好厉害”的目光望着他,这让毛晓明,也就是扔石子的孩子颇有些得意。
他忍不住把头仰得高高的。
郎昀停下步子,小黑狗在他怀中不住地颤抖着,粘稠而温热的血液流了他的满手。
“滚。”
少年低哑的声音里带着有如实质的冰冷和狠戾,一双望过来的眼睛里也尽是阴鹜。
像极了电影里杀人不眨眼的反派角色。
孩子们集体被吓得一抖。
他们从来没见过那样的眼神,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只是一眼,就让人心生恐惧。
尤其是直视着这对眼睛的毛晓明,他几乎瞬间就被吓哭了。
他虽然只是个孩子,但往往也都是孩子对于危险极其敏感。
这人的眼神让毛晓明本能的想逃,而且他还带着口罩,脖子上红红的一团,看起来不知道是纹身还是疤痕。
就像是他爸爸妈妈经常用来吓他时所提到的社会上的坏人。
……
办公室里,毛晓明的奶奶不依不饶地带着孙子在闹,口口声声是她家孩子被吴平刚的学生给欺负了,非要给个说法不成。
郎昀低着头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其他老师在一旁看热闹。
整间办公室里闹哄哄的不安宁,窗外还有一群学生围在走廊处偷偷摸摸地听。
吴平刚整个脑子里都是嗡嗡地,一大早就头疼得厉害。
越水拿着书来到办公室的时候刚好看到这幅乱象。
“老人家您先冷静一下,我班里这个孩子都还没说话呢,我这也不能光听你一面之词,咱们先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了解清楚才好解决问题啊。”
吴平刚不住地劝说老人,试图让对方先坐下好好谈这件事。
但显然收效甚微。
“还了解什么?我一把老骨头身体不好,我孙子多懂事的乖娃娃,一听我不舒服就说自己来上学,让我在家休息。就是因为我今天没送他所以才让他在外面被人欺负。”
说着,这位毛姓阿婆用怨恨和嫌恶的表情看了一眼低头站着的少年,她的声音尖细而刺耳。
“我家孩子才八九岁的年纪,还能欺负得了他一个高中生?”
吴平刚强忍着太阳穴处往外突突的痛感,拉了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的少年一下。
“郎昀,你快和这位婆婆好好解释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吴平刚对自家的学生还是了解的。
他教了郎昀一年多,深知这孩子心思不坏。
就是因为自己脸上的缺陷有些自我封闭,不爱说话罢了。
至于欺负弱小什么的,他就更不信了。
少年眼皮耷拉着,他的身体因为外力的介入而晃动了几下,最后仍旧归于静止。
他脸色苍白,衣袖、手指上还沾染着血迹,被眼皮遮盖住的一双漂亮眼睛里毫无波动。
“没有解释。”
因为没有解释的必要。
少年低声简单的四个字一出,毛阿婆占了理,这下更是不得了了。
“吴老师啊,你快看看,他自己都没什么要解释的,可不就是做贼心虚真就欺负我家孩子了?”
“你看看谁家正常的孩子脸上会有这样的伤,要我看,他这脸被毁容说不定就是做了什么坏事被老天爷惩罚才来的。”
老人越说越气,心想着幸亏孩他爹给孩子买了个电话手表,出了事能及时打电话到家里来。
否则还不知道孩子怎么被欺负呢?
……
事情还要回到大半个小时之前。
熊孩子毛晓明被吓哭之后果断给家里人打电话告状,哭哭闹闹也怀着不想去上学的小心思。
把孙子当眼珠子宝贝的奶奶心急火燎赶到了现场。
郎昀那身四中的校服显眼,脖子上的疤痕就更显眼了。
这样罕见的特征,毛奶奶稍一打听,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吴志刚这里来。
“吴老师,你可是当老师的,今天必须给出个态度出来!你要是偏袒自己的学生,我也不嫌麻烦再去校长室一趟。”
吴平刚本来开开心心来上班的好心情彻底被消磨殆尽了,此刻他头疼的厉害,从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痛恨郎昀的性子。
他这个学生,鲜少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在意。
就像现在这件事,他就一点不在乎,所以懒得连句解释都没有。
越水双臂环胸,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着办公室的门框,旁观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站直了。
这位毛家阿婆自以为得了理,实则在无理取闹且丝毫不饶人的样子看得她手有点痒。
团子:[主人,这个国家的美德是尊老爱幼。]
越水冷笑了一声:[论老?也该是她尊我吧?]
[可是你现在只有17岁啊!别拿神界的年纪和凡人比好吗?]团子对于自家任性的主人很是操心。
[放心吧,你家主人是有素质的文明青年,我只是去跟老太太讲讲道理罢了。]
“……”
希望是真的“讲道理”。
团子心累jpg.
“奶奶,您当时是亲眼看见这位同学欺负您孙子了吗?”
骤然出现的女声喧闹的场景暂时静止了一瞬,吴平刚转过头来看见是越水,赶紧给了她一个别过来插手的眼色。
“冷霜呀,你是来找任老师的吧?她今天上午没课,可能得上午第二节课才能到了,你到时候再来找她吧。”
现在已经够乱了,再加一个事外人只会更加麻烦。
孩子奶奶油盐不进,谁来都没用。
只是还不等吴平刚再张口说话,油盐不进的孩子奶奶先一步有动作了。
“我是没亲眼看见,但是孩子哭着指着人说是被他欺负了,我还能认错不成?”
毛晓明奶奶身材中等偏胖,圆圆的脸及具富态,这本该是一张慈眉善目的脸,因着主人总是喜欢吊着一双眼睛,横眉冷对的样子破坏了那份慈祥,反到是多了几丝尖酸刻薄。
“再说,你这丫头插什么话?我们在这说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越水当然知道任盼现在不在办公室,她视线掠过吴平刚不停给她打眼色的面孔,最后落在少年有些错愕的脸上,稍作停顿。
毛阿婆的声音依旧很大,刺耳的有些难听。
她嘴角扯出了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清冷的美感,又走近了两步,问道:“您不是外面那个孩子,毛晓明的奶奶吗?”
小丫头张口闭口称您的,说话倒是客气,毛阿婆口气缓和下了两分。
“我是他奶奶没错。”
“那这就对了,你们说的事就和我有关系。”
越水接下来这一句话把周遭的人都给说懵了,毛阿婆、吴平刚连带着其他看热闹的都看不明白了,一头雾水。
说着她素指一指,绕过一张张人脸最后定格在苍白薄弱的少年身上。
“您不是过来给孩子撑腰的吗?巧了,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