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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沉醉不知归何路(九) ...

  •   岁月如梭,转眼已是春末。

      自从和玲珑月生疏以后,醒之再不愿日夜待在琼羽宫内,每日换地方游览,只要小望山的众人都住在琼羽宫,玲珑月倒是不阻拦醒之四处闲逛,醒之心情好的时候也会独自一人回婀娜山顶住上两日,只可惜醒之如今已内力全无,在婀娜山洞外呆不长久,一个人在山洞内又略显寂寥。

      诸葛宜对治疗落然自然不遗余力,日日朝梅园跑,落然本是抗拒治疗的,却不知玲珑月说了些什么,落然倒是同意了,可却也不准诸葛宜触碰他,便是诊脉也需悬丝,琼羽宫人疯传公子有了笑翠越加和顺了,再也不曾伤过人的性命,所有人似乎都很期待两人的婚事。

      这几个月在谯郡城也陆陆续续地传来江南的消息,莫苛年初时便卖掉了莫家庄几代的田产与店铺,卸去了江南武林盟盟主之位,一夜之间建立了暝教,两月不到剿灭了江湖大小邪教十一家,暝教教主莫苛为人正直豪爽,不吝钱财帮助不少小门小派,暝教之主莫苛一时间备受江湖人推崇,听说莫苛也是今年武林大会最有可能得到武林盟主之位的青年才俊。

      当醒之知道落然在莫苛的手中曾被那样对待的时候,说不怪怨那是假的,人是醒之亲手交给莫苛的,后来却成了……模样,那些刑法都是莫苛给的,相当于醒之间接造成了。

      在一日日无所事事中醒之无数次回忆着往事,最后悔的便是认识了莫苛,相信了莫苛,她每次看到怒尾和玲珑月那般见外的模样,宁愿受苦受刑的人是自己,也比这样一辈子愧对于人一辈子难以释怀来得强,同样的,醒之觉得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莫苛的所作所为。

      阳春四月,浅粉色的桃花在漫天遍野中飞舞着。

      倾流谷在山涧夹缝,那有一处天然温泉,温泉四处是一望无际的桃林,每年三月后大片大片的桃花便会争相盛开,四月初的天气桃花缤纷开得正艳,每年四月此处也是谯郡城人踏青游玩的好去处。

      醒之出门时本打算将郝诺带来的,却遭到了诸葛宜的拒绝,此时诸葛宜每日将一寸光阴一寸金挂在嘴边,醒之自然不敢多说。

      玲珑月和怒尾自婀娜山回来以后,每日都忙着处理琼羽宫的大小事务,逐步地将西域的琼羽宫挪到谯郡来,寒教的宫殿与其势力范围,此时已彻底易主琼羽宫,玲珑月又耗费大量的财力扩大了宫殿和势力的范围,只要不出谯郡界,便是醒之独自一人出门也不必怕什么,毕竟落然已经名声在外,一般的人还是不敢打琼羽宫的主意。

      醒之隐瞒了被掠走的事,诸葛宜众人虽是知道外面的流传着天池宫宫主武功尽失的传言,可醒之如今模样大变,玲珑月也有派人暗中跟随,不管是监视还是暗中跟随,这些都让诸葛宜放心了不少。

      四月的倾流谷桃花遍地,美不胜收,漠北四月的阳光一点也不刺眼,晒在身上暖暖的让人懒洋洋的,倾流谷靠近天然温泉的地方桃花最旺,也开的最艳,那处有一大片空地,是倾流谷最佳的赏景之地,已近中午,醒之来的晚了些,那一处已被别人先占了。

      醒之找一株最大的桃花树坐了下来,看向温泉处,暖暖的阳光让她逐渐忘记了纠缠多日的烦恼,看着远处成群结队的人,不禁忆起少年时的往事,微微勾起了嘴角,露出了一抹许久未曾露出的笑脸。

      靠近温泉的地方被人用高高的帆布围了一圈,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天空纸鸢纷飞,时不时从里面传来女子银铃般的笑声,阳光下透着白帆布,似乎有各种颜色的裙纱在桃花林内纷飞,想来又是一大户人家带着女眷出来踏青呢。

      以前四月的时候,那处温泉旁的空地最佳的赏景地从来都是醒之独占的,若是来晚了,那处被别的富户占了便用银子买回来,不过一般人家若听说侯府管家的小姐要占,自然不敢要银子,若是付小侯占了便更好说了,二话不说抢回来。

      那地方总是付小侯占着的时候比较多,醒之每次赏景不用带任何用具,只需带着木通悠悠晃晃地走到地方,但凡看见付小侯在此处,必定抢了吃食和用具,吃饱了躺在隔潮的动物皮毛上看桃花。

      有的时候醒之心血来潮便会要吃烧烤,于是侯府的侍卫们漫山遍野地抓兔子,每次烧烤的时候,醒之必定坏心地要求捡柴看火的人必须是付小侯本人。醒之和木通则躺在两张毯子上,指手画脚看着满侯府的人忙乎,付小侯一边吹火,时不时地抬头泪汪汪眼巴巴可怜兮兮敢怒不敢言满是谴责地看向主仆二人。

      桃花纷纷落下,泛着记忆中青涩的香甜,醒之微微眯着眼享受着难得的阳光,一声轻响,一只彩色的蝴蝶坠落身旁,醒之歪着头看了一会,伸手捡起那做工精致的纸鸢,纸是最好的宣纸,精工细描色彩斑斓,蝴蝶的眼睛居然还是用金粉细描的,醒之不由地朝那一处人家看了一眼,不过是个玩物便如此讲究,倒也真舍得,也不知谯郡城哪家作坊能做得出来。

      “……能把它还给我吗?”

      一个怯怯的声音打断了醒之思路,醒之侧过脸,一个青衣少女站在桃花树下,局促不安地说完话便羞涩地垂下了头,这少女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却已梳起了妇人的高髻,她虽只是长相清秀,可整个人看上去却是说不出的舒服。

      醒之微微一笑,将手中的纸鸢递了出去:“这纸鸢做得真好看,不知谯郡城哪里可以买到?”

      少妇腼腆地说道:“是……是夫君亲手做的。”

      醒之不免有些失望,还是笑道:“我从未在谯郡城见到过如此精致的纸鸢,你夫君倒还真疼你。”

      少妇红了脸,羞怯地点了点头。远处传来了喊叫声,少妇慌慌张张地应了声,对醒之歉意地点了点头,一手拿起纸鸢一手拎起裙角,朝围帐跑去。片刻后,那边再次传来悦耳的哄笑声,想必一家人遇到了什么乐事。

      桃花林的远处偶尔能看到人影晃动,不是朋友结伴出游便是一家人倾巢而出,很少有像醒之这般形单影只,醒之晒了会太阳顿感无趣,人声越大也越觉得自己寂寞,醒之很后悔自己没有态度强硬地将郝诺带出来,应该把郝诺、连悦、连雪、诸葛宜都带出来,来个全家大出游。他们都来漠北一些日子了,除去婀娜山上的一个月,几乎都没怎么出来过呢,大家全部都出来放松一下也不错,说不定到时人多,还能把那处赏景地抢回来呢。

      醒之嘴角含笑地想着以后,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泥土,正欲离开,只见又有一个纸鸢落了下来,醒之起身走过去,是一只燕子,那燕子不像一般是黑白两色,不但全身都涂满了油彩,而且两只眼睛会随着风转动。

      醒之爱不释手地吹着燕子的眼睛,不禁“咯咯”笑出了声来,片刻间,醒之听到有人朝自己这边跑,侧目回头看到一个身着粗糙布衣小厮打扮的人一瘸一拐地找着什么。

      醒之回头笑道:“找纸鸢吗?在我这里。”

      小厮看向醒之时愣了愣,垂着头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当他一步步地走近,醒之的笑容僵硬在嘴角,小厮气喘吁吁地跑到醒之身边,半弯着腰身低眉顺眼地说道:“多谢小姐。”

      醒之手指死死地攥紧了纸鸢,眼看着纸鸢薄薄的一层纸便要攥碎在醒之的手中,那小厮连声哀求道:“小姐小姐,千万别弄坏了,这纸鸢是我家二姨娘的宝贝,若是坏了,二姨娘定然不会轻饶奴才的!”

      醒之顿时红了眼眶,张了张嘴,努力地平复呼吸吐出了两个字:“木通……”

      木通猛然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醒之,不知过了多久,才敢试探着喏喏地喊道:“小姐?”

      醒之丢掉手中的纸鸢,一眼不眨地注视着木通跛了的那只腿,涩声道:“木通你怎么成了这样……是不是,是不是付小侯对你不好?”

      “不是不是……”木通一边说话,一边捡起纸鸢,吹去纸鸢上的灰尘,对醒之笑道,“哪能呀,小侯爷对木通很好,也很照顾木通,木通现在给二姨娘的做长随,工钱还长了呢!”

      “木通你的腿……怎么了?”

      “……不小心摔的。”木通看向醒之的脸,强笑道,“小姐脸上的疤没了,也白了,比以前好看多了,刚才木通就觉得像小姐的声音,走近了也不敢认。小姐以前就想自己好看些,现在如愿以偿了,木通……木通真为小姐高兴。”说着说着木通也红了眼眶。

      醒之一眼不眨地注视着木通拿着纸鸢的手,那手上满是冬日裂开的血口,到现在还未愈合,手心上都是黑色的污垢,有的污垢沉入伤痕,一双手早已惨不忍睹,许久,醒之艰难地开口道:“木通我回来了,你辞了侯府还回来跟着我吧。”

      木通红着眼睛笑了笑:“木通很高兴,小姐还想着木通……木通一直都是侯府卖了死契的奴才,不能赎身的,更何况年前小侯爷做主给木通张罗了一房媳妇,木通的媳妇是侯府绣房的绣娘也是打小就卖身侯府的婢女。那时能跟着小姐已是木通天大的福气了,木通……木通现在过得也挺好,真的挺好,二姨娘虽然刁蛮任性可对木通也很好……真的很好。”

      醒之擦去眼泪,笑道:“嗯,木通过得好就好,我都不知道木通娶亲了,那个时候我还没想过要给木通张罗媳妇,没想到付小侯爷倒是先我一步做了,只要木通觉得好,怎么都好,我不勉强你。”

      木通强忍着泪:“嗯嗯,侯爷和夫人还有小侯爷、二姨娘大家都对木通很好……”木通说着说不下去了,想了想,强笑道,“小姐还不知道吧,我家娘子怀了身孕,已经四个月了呢!”

      醒之道:“真好,转眼木通都要做爹爹了呢……”

      “木通!木通!你是死人吗!拣个纸鸢都那么慢!”便在此时,远处传来女子的娇喝声。

      木通惊慌失措地回过头来,急急忙忙地高声应道:“来了!来了!小的刚刚找到!”

      醒之愣了愣,一眼不眨地看向木通,木通本想笑一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讪讪说道:“二姨娘是商家出身……不似一般大家闺秀,有些泼辣,心地……平日里对木通也……也不错的。”

      木通不敢与醒之对视:“小姐若是没事,木通便回去了,二姨娘还急着放纸鸢呢。”

      醒之一把拽住正欲离去的木通,从腰间摘取只有些碎银的荷包,塞到木通手中,看了看有些少,赶忙摘下头上的金簪、点翠、歩摇、珍珠项链、翡翠手镯和紫金耳环,全部都塞到木通手中,醒之从来没有如此庆幸连雪给自己戴那么多的首饰。

      醒之攥住木通正欲推辞的手:“我今日出来的匆忙并未带多少银两,你将这些当了给你娘子买一些好吃的,补补身子,等孩子出世了给孩子打个金锁,你自己也好好养养腿,将来若有什么难处,便去婀娜山下以前寒教找我。你现在在侯府,他们大门大户不比那个时候跟着我,自己要小心些……是醒之无能,当初丢下了你,让你受苦了。”

      “小姐不要自责,我本就是侯府的奴才,那时小姐自保尚且不能……小姐快回去吧,荒郊野外的,小姐又孤身一人,现在不比那时,那时小姐是管家的大小姐,别人自然都绕着你走,小姐万不可再像以前那般倔强,要不小姐会吃亏的……小姐快走吧,若让小侯爷知道小姐在此便不得了……”木通将手中的首饰和荷包塞回醒之手中,“现在木通有吃有喝,不愁的,这些小姐拿起,一个姑娘家孤身在外的,有些钱财防身总是好……只要小姐好,木通就好,小姐快走吧。”

      醒之将所有的东西都塞进木通的胸口,咬着唇强笑道:“我过得很好,不缺这些,你家小姐虽然离了侯府,可穿的还是江南最好的丝绸,不信你看看。”醒之说着,拉起衣袖放在木通眼前。

      木通红着眼睛点点头,发自内心地一笑,摸了摸那丝绸,不想手上的伤痕太多干枯的皮屑抽出了丝绸的丝线,木通尴尬地收了收:“小姐过得好就好,木通也就……也就放心了,小姐快走吧……谯郡城毕竟是侯爷的地界,以后小姐出门还要小心点,要多带点人,莫要一个人出来……”

      “木通你死了吗!再不回来!信不信我打断你的另一条腿!”

      “嗳!来了来了!……”木通看了醒之一眼,跛着脚朝温泉那边跑。

      纷纷飘落的桃花模糊了泪眼,醒之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许是哭声惊动了跑着的木通,木通回过头来,一双眼睛也红通通的,他看了醒之一眼,轻轻张了张嘴,说了四个字,闪身进了围帐。

      虽然没发出声音的四个字,醒之还是看出了木通的口型,木通说:小姐别哭。

      醒之的努力忍住不发出声音,可是眼泪却掉得更加厉害。谯郡城内那些木通陪伴的岁月历历在目,木通虽说只是自己的小厮,可醒之从来将他当兄长对待,付正伦不在的日子都是木通日夜相伴,不开心时木通会哄自己开心,寂寞的时候木通总是找着新奇的地方让自己去玩,难受的时候木通比自己还要难受,调皮的时候木通总是替自己遮掩。木通只比自己大四岁,从少年时期便跟着自己,从没吃过任何苦,两人吃饭有专门做饭的婶娘,家里的力气活有下等仆役做。

      木通的手从来都是白白净净的,柔软温热的,没有一点点的伤痕,每次都能梳出最漂亮的发髻,那时他只需陪着自己的吃喝玩乐,没事还可以欺负欺负付小侯,每次出门付小侯的富贵平安总是站在一旁,可醒之从不舍得让木通站着,便是付小侯站在一旁,木通也必须坐在自己身边,虽说木通是侯府的卖身奴才,可他的心一直向着自己。便是最后逃走,若非木通的通风报信,自己也是走不掉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7章 沉醉不知归何路(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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