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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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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节
京里最近有四件大事。三件都和周全忠有关。
一件,是周全忠效仿京兆尹,斗文于潇湘楼,圣上赐状元衔,封大理寺正,从六品。
另一件,是禁军统领曹恒的独子封了个小官,在家里摆流水席的时候和周全忠谈了几句天,不知怎么投了缘,认了周全忠做义子。
周全忠一下子有了官职又有了靠山,正可谓一朝登天,平步青云。但是本该欢欣鼓舞、做梦都笑醒了的周全忠,此时坐在自家客厅里,对着满桌子饭菜,却非常忧愁。
他忧愁的对象正坐在他身边,含情脉脉风情万种的看着他。
那第三件大事,就是武相季慕之老树又开第二春,看上了周状元。
季慕之心情却无比之好,一把合香扇在手里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凤眼一转,靠近一点道:“小周,你怎么不吃?”
又偎得近一点:“区区做得不好?”
周全忠全身汗毛乍起,一抹额头:“呵呵,好。下官……嗯……热。”
“热?”季慕之眯了眯眼,外面正是深秋,黄叶满地,凉风飕飕。
周全忠缩远一点,嘿嘿傻笑。
季慕之一向君子远庖厨,今日里特地洗手做羹汤,端到寺□□里给心上人吃,实在是好好的有一番计较。
就比如手边的这一盘糯米糕,需得用手来拿,糯米又最是粘人,周全忠吃一口,手指上手上必然粘些糯米,到时候季大人柔情万丈地伸爪,把周状元的玉手凑到嘴边来,用丁香小舌舔一舔。周状元脸皮薄,八成是要挣扎的,但是挣扎怕什么,小小挣扎,正是情趣。
再比如左边碧玉盘里那盘花瓣糕,粉嫩嫩俏生生,是取了梅瓣碾压成粉做底,桃瓣揉团妆点,取个美人豆蔻的意思。周状元只要往那盘子看一眼,再是不解风情也要道一声精巧,季大人就能跟着一开合香扇,半掩了粉面,娇声说道:“檀郎,好花不能暖床。”
还有中间那碗珍珠白玉汤,周状元添一碗起来,季大人一个手滑打翻了,泼周状元一身汤汤水水。季大人赶忙拿小手绢擦,周状元拘谨守礼,只怕不让。不让也好,这时候季大人眼眶必然一红,低着头道:“都是区区笨手笨脚……”眼睫一眨,梨花带雨,不信周状元不跳起来好生怜惜……
谁知道周全忠一见到他,就像背上长了刺,坐立不安,一桌子菜居然一口也不吃。
季慕之遥遥远望,一抹春愁挂在眉梢。
周全忠咽了一口唾沫,强自开口:“武相……”
“嗯?”季慕之一手撑着头懒懒回眸。
周全忠硬着头皮道:“大人,今日大理寺有事,下官得立刻赶到大理寺去。”
周状元说的这件事,就是近日里京城的第四件大事:礼部侍郎李文若被当街调戏的案子。
这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难就难在没一点线索,真真愁煞人。兆尹府追查了几日,未有一点眉目,京里居然又发生了好几起同样的采花案。被采的不但都是男人,还都是高官。皇帝主子大笔一挥,拉了大理寺作陪,让大理寺一起办案。
周全忠身为大理寺正,乃大理寺下直接审理案件的官员,自然脱不了干系。季慕之听到这一说,当即撅了嘴,转念一想,大理寺卿方青容是个火爆脾气,一向和夏清源不睦。这一次定是存了个比试的心理。案子不顺,周全忠又初来乍到,定是摸不着头脑左右为难,岂不正是一个大大的表现机会。季慕之眉眼一弯,笑眯眯道:“区区陪你去。”
正是金秋十月,天气乍凉还暖,变幻莫测。夏府金叶遍地,张伯和史言一老一小拖着扫帚在府里打着扫叶的名义闹腾。
夏清源坐在书房里皱着眉头想案子,不提防“砰”的一声,书房的门被撞了个窟窿,再回头,一颗猪头拱过来,大耳朵在夏清源脸上狠狠蹭了两下。
夏清源黑了半张脸,揪起猪耳朵扯远一点,对着门口的人冷冷道:“王爷。”
十七王爷牵着另一只小花猪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委屈地小小声道:“对不起……我一下没拉住……”走近两步继续委屈:“小源总是不粘我,对他再好也没用,偏喜欢粘着你。这猪脑子不记事,我也很无奈。”
夏清源看着那只被推开半米以外的花猪,不停地挣扎哀嚎不依不饶地向自己靠近,咬牙道:“宰了。”
小源两只大耳朵一下子竖起,“啪”地滚倒,四脚伸开装死。
一直乖乖跟在十七王爷后面的小清看着自家哥哥,有样学样,跟着侧卧,颤着两只后腿不住哼哼。
夏清源气得直哆嗦,瞪了一眼十七王爷,“啪”地收起案宗,转身出门。十七王爷就等在门口,两人擦肩而过之时,十七王爷一手拦腰搂住夏清源,另一手夺过案宗。
夏清源挣扎了两下没挣开,十七王爷一边看着案宗,一边凑在他耳边道:“别闹,你愁了这么久,本王着实心疼……”
夏清源真的停了动作,唇角一勾,道:“王爷心疼有何用?王爷就连现在被采花贼侵扰的已经有多少人都不知道。”
十七王爷见他没有发火,愣了一愣,赶忙抖开案宗看了一看,道:“本王知道了,有六个。”
夏清源笑眯眯道:“还是无用。王爷知道本朝刑律么?”
十七王爷自豪道:“本王也是背过的。”
夏清源笑容愈发明媚:“那王爷知不知道,本朝刑律中有一条,擅看衙门卷宗者,判三月徒刑?”
十七王爷顿时像吃了一颗黄连,夏清源趁机挣开他,拿回卷宗,到回廊上去坐着,看张伯和史言挥舞着笤帚满院子乱窜。
十七王爷凑到他身边去,他见夏清源脸色尚好,大着胆子求情道:“本王乃无心之过……”
夏清源却仿佛没有听见他说,目光追逐着院子里的身影,淡淡笑了起来。
十七王爷愣了一愣:“源源?”
夏清源喃喃自语道:“再过几日,是史言十岁的生辰。他也该要来了。”
“谁?”
夏清源回眸道:“史言的爹,叫做史平。”他知道十七王爷不认得,接着道:“我十三岁在江湖游历时认得的朋友,那人大字不识一个,却非要写史,认得我之后,整日里跟在我后面,让我帮他记录。那人精力旺盛,又好凑热闹,经常找麻烦。那两年,我实在是很头疼。”
他虽然嘴里说着头疼,面上却丝毫没有头疼的样子,反而唇角眉梢都带着和煦的笑意。
十七王爷在兆尹府住了小半年,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笑容。仿佛有一根刺在十七王爷心尖上扎了一下,生生地有些疼痛。
夏清源全没有注意,接着道:“后来我回朝做官,他时常画些莫名其妙的信过来,过了两三年,领来了一个孩子,说是他的。史平为了要写史,整日里在外漂泊,照顾不了孩子,先是寄放在老家的亲戚那里,后来亲戚过世,就领到我这里来让我帮他养。那时史言才刚刚五六岁。史平一年来不了几次,这孩子却还是很喜欢他爹,连带着对江湖侠客崇拜得要命。可惜我没有武功,只能教他写字,让他帮着他爹记史。”
十七王爷道:“那孩子喜欢江湖,你呢?”他道,“源源,你不是也喜欢江湖?若你不是失了武功,你会入朝做官么?”
院子里史言忽然绊了一跤,跌进刚刚摞好的落叶堆里,顿时碎叶飞舞灰尘漫天,呛得夏清源连咳了几声,十七王爷拉着他退开几步,方才的话题就给丢到了脑后去。
夏清源用袖子掩了口鼻,道:“我要出门办案,烦请王爷看着他们两个,别让他们把房子拆了。”
他话音一落,看了一眼十七王爷的脸,叹了一口气,还是提声冲张伯喊道:“张伯,我要出门,你留心看着王爷和史言,别让他们把房子拆了。”
不被信任的十七王爷一脸哀怨,回书房里抱着还在装死的两只小花猪诉苦。
夏清源独自一人出了门,走过西凉街,却未往衙门方向去,折身向东进了市集,穿过几条小巷,渐渐地路面愈窄,人也愈来愈少。他忽然驻足,仿佛不经意地抬眼一望,巷子里却悬着好几面镜子,把整个小巷映得一览无余。
他确定没有人跟,在左手墙上或轻或重敲了几下,墙上蓦然转开一个小门,他闪身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眼前就有人迎上来,叫道:“夏大人。”
夏清源点了头算是回应,道:“方大人,大理寺近日正忙,你匆匆找我,是为了什么?”
那人道:“还不是最近那件案子。我头绪全无,想听听大人的意见。”
夏清源皱眉道:“只是为了这件案子?”他望着那男子,道:“方大人,你该明白,你本不应单独来见我。”
那人连连点头,道:“我知道,要不是这案子棘手,我也不会坏了‘白玉京’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