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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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澈夜里淋了雨。
从小楼之中往回走时，层云之间的电光几乎眩目。她那时心气不能平，焦躁难言，纵马回府之后，整个齐王府都跟着躁动难安，仆役随从七手八脚地上来服饰，给王主卸掉沾湿的外袍与衣带，早已备好的干燥衣物由侍奴捧着，细细地穿戴在身上。
但终究夜深了，只是更衣，没费什么太大的功夫。殷澈脑仁疼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这场雨的缘故，还是因为顾谨之弹琴的手。
仆从尽皆退下了，侍奴也一股脑儿地被屏退在外。殷澈支着头揉着太阳穴，耳畔传来近侍低低的问话：“王主……属下给您拿药。”
齐王殿下的这点顽疾并不是什么太大的秘密，林贵君知晓，母皇也知晓，她身边的近侍也都清楚，这也算不上什么大毛病，但就是治不好，犯的时候只是疼，吃了药慢慢好起来，也就没什么后续了。
药也是请得道高人配的，千里迢迢去请隐居山林的一位修道人，然而那道人一挥手，见也没见殷澈，将方子写下带回，经过诸多御医观看，确认无害后才服用尝试，确然管用，可让其他医师谈一谈原理，除了胡乱掰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的近侍名叫张澹，会些功夫，从小就跟着她了。
张澹走后，殷澈脑海中的闷痛逐渐轻些，并不那么难忍，她垂着眼摆弄眼前的杯子，外头的雨水依旧淅沥未停。
尊贵的齐王殿下自小没有吃过苦，除了这点从父胎中带出来的头痛，几乎没有被忤逆过。贵君将她养得很好，虽未经苦，但文武双全，待人接物知书达理、文质彬彬，再加上她长得极好看，在京中其实是令人趋之若鹜的儿媳人选。
只不过顾相有意许配顾谨之的风声透露出来的时候，这些人俱都知难而退了。而这个消息传遍京城之时，也正是萧国公府蒙受皇恩、报国效死之时。
当京城热谈里卷着天家的暧昧风月、传唱着神仙眷侣的评价讨好的同一时间，马革裹尸而还的萧将军灵柩置于内堂，白幡丧联挂满满门忠烈的匾额之上。
与这些一同到来的，还有皇帝赐予一语许诺，还有萧家嫡长子嫁予镇宁侯长女、却婚后不安的消息。重重叠叠的命运安排交织在一起，网中人像是被握在掌中，轻易地翻转调动。
萧煜需要权势，只有天家能给他帮长兄从容和离的权势。
门外雨声渐弱。
张澹送来熬好的药，殷澈入手贴了贴釉面的温度，面无表情地饮尽。汤药作用未起，她依然觉得无法顺气，于是起身从旁侧伺候的人手里拿过披风，胡乱一系，跨出门槛。
张澹是劲装佩剑的半个亲随、半个侍卫，此刻叹了口气，也只能随着王主走到廊下，她劝道：“王主，事已至此，咱们就别跟贵君千岁、别跟皇帝陛下犯浑，犟起来掰手腕了，大不了您以后登……咳，许顾大公子入宫，也算情意绵绵，有始有终了。”
殷澈仍然面无表情地看着雨幕，眼神里看不出来有什么想法。
“您要是真不爱看主君，咱们让他迁个院子也就是了，眼不见心不烦，不过就是一个打理内院的贤惠人偶，也不是非要见的。”
齐王还是没个动静。
张澹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她在衣襟上擦了擦手心里的冷汗，半天试探地道：“王主，咱们去……拂柳街？”
拂柳街是京城里最大的烟花巷，那里的花舫灯笼能连成一片。
殷澈动了下眼皮，瞥了她一眼，点评道：“不要脸。”
张澹：“……”
伴君如伴虎她没体验到，伴一个王主都让人掉光了头发。澈殿下教养极好，自小不出入任何烟花柳巷，见红匾绣楼不曾有一眼流连。张澹也是没办法了，想着情场受挫得思春，才说出这么一句荒唐主意来。
过了半晌，殷澈紧了紧衣领上的披风，道：“最近朝野热议的事，你知道么。”
张澹想了一想：“您的婚事定下来之后，热议之事，无非是西北趾罕犯边，三个州府沦陷，趾罕三十万军停在下野城泷水旁，搭桥渡泷，直逼永安州的事。朝中为了谁去打领军阿诺里克来吵翻了天。”
阿诺里克来是趾罕的大将军，最大的一位兵马元帅。今年四十有五，骁勇善战。
“克来是有备而来。”暂时收束思维，撤出失恋心绪的殷澈忽而道，“张将军怎么说？”
张澹就是张天媚将军的小女儿。
“属下的母亲打了一辈子仗，虽功成身退得了恩荫，为我讨了职衔，也闲了几年，但这一次，家母还是有带兵之心的。”张澹道，“只是为人女，不忍心母亲再……”
“本王知道。”殷澈道，“如果张将军带兵，胜算是有的。如若我做辅弼之将，朝野上下也无人会吵了。”
此次的热议之中的一条，就是如何使中枢的指令完美执行，在军中畅通无阻。按照本朝的常例，出兵的大将军身边必得有一位辅弼之将，而且这位副将还需是皇室亲信、有所权威，同时具备不妨碍军务的见地，以保证皇权和中枢权力在军中神经末梢的延伸。
这位副将与将军的旗帜都在战场，才能督促军士为将军而战、为朝堂而战、为天下而战。
但以往常的经验，做副将的都是宗室，因沙场之危险，怎么可能让皇帝最受宠、最有望于大位的女儿去行此危险之事？！
故而张澹甫一听闻，当即撩袍跪下，拱手道：“王主三思。王主万金之躯……”
殷澈垂手敲了她头上的冠一下：“张天媚将军无法带兵，就是朝中没有能提的出手、配得起她的副将，我，不行么？”
张澹脊背生寒，浑身拔凉，她紧张地舔了舔唇，心跳砰砰作响：“王主，陛下不会准许的。而且、而且您新婚燕尔的……”
她说到这里，突兀想起“新婚燕尔”这四个字可没法劝她，连忙道：“您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朝野上下文武百官，足可羞惭撞梁而死啊！”
殷澈一言不发。
张澹真是愁得肠子都要断了，她不是不知道自家母亲为什么没法带兵，确实就像王主说得一样，现今的宗室，那群世袭的侯爷、郡王，那群胡作非为的县主、伯爵，吃着朝廷的俸禄，却一个拿得出手的都没有！全部是一些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蠢材。
而皇室正统里，提得起这件事的不会开口去，提不起的废物也不必多谈，所以诸位公卿日吵夜吵，吵不出个结论来。
张澹丧气垂头，正要再劝时，忽地听到殷澈的声音。
“今天是谁的忌日吗？”
张澹愣了一愣，顺着殷澈的目光看去，见到雨夜远处的亭中，在一个寂冷而难以发觉的偏僻角落，亮起零星的光点，焰火的尾巴若隐若现。
一个单薄的、披着很重毛绒披风的影子背对着这个方向，沉默立于雨中，旁侧的侍奴拎着提灯。
“许是哪个管事娘子的夫郎不听话，祭奠郎家的先辈。”张澹推测道，她正想起身去抓人，又想到自己正为大事请命下跪，只得眼巴巴地瞅着齐王殿下。
殷澈道：“你先起来……那件青瓷色梅子碎花狐绒披风，是聘礼里的吧？”
张澹闻言一愣，直直看过去，端详了半天，心里猛地一哆嗦，只能点头：“是。”
殷澈摩挲着指腹，抵着指间冷冰冰的扳指。
她沉默着看了半晌，道：“今日是……萧大将军的忌日。”
萧煜的母亲、萧大将军萧翦。战功赫赫，无往不胜。
“萧大将军是在趾罕边境亡故的，这次趾罕南下，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萧翦去世了。”
张澹只得点头。
殷澈也跟着沉默下来，她心里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少顷，才轻轻吩咐道：“让他烧完了早点回去，明天我要见他。”
殷澈说完，转头就进房间里了。张澹呆了一下，摸不清楚齐王殿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挠了挠头，依照吩咐撑了把伞过去。
雨幕淅沥，夜色浓郁，火光遥遥欲灭。
这地方的确偏，王主能从那个角度看到实属眼力过人。张澹拦下要通风报信的小侍奴，带着侍奴进了亭子，上来对着萧煜纳头行礼，将殷澈的话复述了一遍。
她哪敢看正君的脸，说完话便要告辞，还没走就被对方给叫住了。
萧煜沉默着停顿了一瞬，低声道：“张侍卫，我想问一问……王主她，淋雨了没有？”
张澹如实道：“回禀主君，确实淋了雨，但已经都安排妥当了。”
萧煜颔首未语。
张澹转身离开的刹那之间，见到地上星星点点未烧尽的残余火光，忽地想到：萧大将军萧翦，仿佛就是死在与阿诺里克来的交战之中。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