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此时》半素食主义

5、五

　　赋茗中学是全国重点示范高中，坐落于Ａ市郊区，占地面积足足有八十万平方米，重本率也随着面积走，在百分之八十以上，是名副其实的“人才摇篮”。

　　但相较其他名校，赋茗中学的画风又有那么点儿清奇。原因之一，便在于这儿其实是一所贵族学校——仅一年的学费就要七万元上下，若是加上各项杂费，林林总总算下来也有十万多。三年下来便要三十多万，虽然并非天价，等闲家庭却也不会选择它。

　　但这所学校里除了富家子弟们，显然普通学生也是有的。而这，就要得益于赋茗中学优厚的补贴制度。

　　若是在高一八次大小考试中都考进前一百名，那么高一的各项费用全免。高二高三也同样如此。也正是这种补贴制度，使赋茗中学成了先上学后缴费的典型。当然，入学时是要提交存款证明的——若是免不了，又交不起学费怎么办？学校可不是搞慈善的冤大头。

　　这条件听起来虽难，能三年全免的人却并不在少数，几乎每学年都会有那么十几甚至几十个。

　　而这些人，无一不是天之骄子。

　　在赋茗中学，没人会因你全免而觉得你是穷人，只会觉得你是个有真材实料的聪明人。更何况能全免的不仅有家境普通的学生，更有那些官二代权三代富N代们。

　　全免不只是一种手段，更象征着荣誉。

　　也因此，赋茗并没有仗势欺人的情况。这所学校虽是富豪权贵云集之地，却校风严谨、凛然有序，什么F4这类横行霸道的人物更是一个也无。归根结底，这所学校所有学生都要参加入学考试，若是达不到标准，便是父母腰缠万贯、位极人臣也只能黯然退场。

　　因而赋茗的生源质量简直达到一个高度——学习好，身家好，才艺好，不少学生还长得好。别人家的孩子什么的，简直是赋茗这群少爷小姐的最佳写照。偏偏这些少爷小姐们还脾气好懂礼貌，叫人连嫉妒心都生不起来。

　　而顾玄玧，简直是别人家孩子中的人生赢家，人生赢家中的顶级战斗机。

　　论背景出身，顾家在A市绵延数百年，发迹年代可以追溯到明朝中叶。这一代的顾家更是风头无两。

　　家主顾煦直接把生意发展到了南美，两个弟弟一个从政，一个从军，如今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顾煦的四个儿子也是人中龙凤。老大顾天瑛接了父亲在国内的位子；老二顾地璇跑去学法，如今有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老三便是顾玄玧，从小天资过人，周岁不过十五，却是A市，乃至Z省高中生的领头羊；老四顾黄珬如今在Y大读三年级，却全凭着自己开了家软件设计公司。

　　用顾母的话来说：“我有了这么好的爸妈老公小叔子，还能有这么优秀的儿子们，我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全宇宙。”

　　总之，论身家，顾玄玧家是当之无愧的Z省一条龙；论能力，顾玄玧天资聪颖，标准学神，火箭一般念到高三，无论什么考试什么排名，就没体验过第一以外的名次；论性格，顾玄玧虽是有些小害羞，却也和善大气，不矫揉不造作，处事成熟可靠；论外貌，顾玄玧年龄小，所以身高还停留在一米六五，但却是唇红齿白眉目如画身娇体软……咳。

　　这样的顾玄玧，简直是人形世间自走凶器！

　　而这把凶器，如今把矛头对准了另一个凶器，颜倾。

　　颜倾与顾玄玧的画风完全不一样。

　　颜倾不算出身贫寒，却也是靠着全免才进的赋茗。他生于单亲家庭，只有一个职业律师的父亲，母亲在他一岁时便因病撒手人寰。父亲工作繁忙，几乎没有时间管他。但他却能长成一个三观笔直、学习优秀、外貌出色的男生，这只能说明他是那个天将降大任的斯人。

　　至少顾玄玧这么觉得。

　　顾玄玧八岁就认识颜倾了。八岁时，顾玄玧这个跳级狂魔已经念到六年级，正好和颜倾同班。那时，小小的顾玄玧聪慧懂事到所有老师都无条件溺爱他。

　　小学生们都幼稚得很，他们发现欺负不了小小年纪便很是腹黑的顾玄玧后，便集体不搭理他，孤立他。那段时间顾父顾母都在开拓国外市场，而顾家大哥二哥在外地读大学，四哥是高中生，每天忙的不得了。所以除了管家帮佣，常常一整天都只有顾玄玧自己。

　　小小的顾玄玧很孤独，很寂寞，也愈发沉默。于是同学们更加不爱理会他，这简直就是恶性循环。

　　而那个时候，只有班里并不怎么相熟的颜倾会关注他，帮他。体育课颜倾会带着他做体操散步，集体春游时会主动跟着他照顾他吃饭，顾玄玧收作业时颜倾会帮他搬有些沉的作业本……

　　对顾玄玧来说，超人就该是颜倾这样子的。或许颜倾只是随手为之，甚至他可能已经不再记得这些小事。可对顾玄玧来说，颜倾弥补了爸爸和哥哥的缺失，让他在那段无措的时光里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

　　小学毕业后，顾玄玧不再丧心病狂地跳级，而是和颜倾升入了同一所初中，和他恰巧做了邻班。然后又一起上了赋茗高中，仍然做邻班。

　　但顾玄玧却从未动过拉关系和颜倾做同班的念头。这是他自己的秘密，他不想告诉任何人，甚至包括颜倾。更何况，顾玄玧相信，颜倾会一直在他的视线之内，永远逃不开。

　　说他雏鸟情节也好，说他痴汉也罢。

　　只是那棵稻草，顾玄玧一直牢牢抓到现在。

　　究竟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顾玄玧垂头凝思。

　　高一高二时，顾玄玧一如往常地暗中关注颜倾，七拐八绕不着痕迹地要到了他的手机号码，却在每次他打来时装作不认识。

　　直到上高三前的那个暑假，顾玄玧第一次梦遗。

　　然后他在那个光怪陆离的梦里看见了颜倾。

　　他向他走过来，对他说：“我来帮你。”

　　应该就是从那个早晨开始。

　　那天醒来后，顾玄玧没有慌乱，没有惊诧，甚至没有恍然。

　　他只是淡然地接受了他的性幻想对象是个男人、还是颜倾这个事实，然后决定在合适的时候，一击必中。

　　“怎么不做题？在想什么？”

　　颜倾正努力的解题，做了一会儿却发现不对劲。旁边的人根本没有动笔，只是坐在那儿望着虚空，眸光深远悠长。

　　他沉默地凝视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问道。

　　“不好意思，我刚刚好像走神了。”

　　顾玄玧羞涩一笑，然后埋头开始做题。

　　颜倾眯了眯眼。身边这人看起来没什么两样，但颜倾却微妙地觉得哪里不一样。

　　刚刚走神，或者说沉思的顾玄玧，似乎……更犀利一些？

　　他又堪称专注地盯了顾玄玧一会儿，眼里带了些笑意，看得心不在焉的某人浑身发毛，他才悠悠移开目光，继续做题。

　　两人都是傲视群雄的数学小能手，而且思维敏捷，定力惊人。这一次全神贯注地投入进去，再脱离出来便是两小时之后了。只有几道题的卷纸上已经写满了公式与推论，背面都被好好地利用了起来。

　　顾玄玧停下笔，动了动手腕，又懒懒地伸了伸腰，然后放松地靠向高背转椅。

　　“唔，颜倾，我们来对对答案吗？”

　　“好。”

　　俩人便头对着头，开始了漫长的交流。

　　对于他们来说，重要的并不是解题，而是交流。对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公式，都可能牵引出一个崭新的解体思路。换句话说，到了这两人这个层次，并不存在不会做的题，只有相较而言更简洁、或者更烧脑的衍推方式。

　　于是他们交流了将近一个小时。

　　但这二人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此时数学已经成了他们思维碰撞的殿堂，让他们为之兴奋又战栗。可再怎么意犹未尽，这一上午已经不可更改地翻过一页儿了。

　　“快下课了，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吧，争取抢在他们前面。”颜倾开口提议道。

　　顾玄玧内心自然是用打点计时器的速度点头同意的。当然，外表看去，他是红着脸、用受宠若惊的表情同意的。

　　然后两人又用那个半搂半抱的羞耻姿势下了楼。

　　某人猥琐地表示他的脚踝得太及时了，他真是痛并快乐着呀。

　　下课时间是十一点半，他们慢腾腾挪到食堂时正好是十一点十分。于是二人开心地享受了一把不用排队的食堂。

　　虽然赋茗是贵族学校，虽然它有六个大食堂，但这仍改变不了食堂拥挤的状况。毕竟赋茗的食堂是绝对的现点现做，等的人多了，自然会拥挤一些。

　　等被摧残了一上午的学生们终于踏进食堂的大门时，顾玄玧和颜倾已经坐在二楼的窗边，开始享受他们的午餐了。

　　两人都点了三菜一汤，但不同的是，颜倾的是健康的荤素结合，而顾玄玧的……一眼望去，碧绿无垠。

　　顾玄玧探头看了眼颜倾面前的水煮牛肉、红烧排骨、猪骨汤、丝瓜鸡蛋饼，还有合计可能有一斤的三大碗饭，侧过头去，默然无语。

　　嗯，没关系的，就算他是个饭桶我也照样喜欢！

　　而颜倾看了眼对面的虾仁炒西兰花、白灼芥兰、西芹腰果、西红柿鸡蛋汤，还有那可怜巴巴的一小碗饭，诧异又诡异地抬头看向顾玄玧。

　　顾玄玧：……

　　他平复呼吸，努力不要露出恼羞成怒的表情：“怎么了吗？”

　　颜倾：“吃那么少不饿？而且你为什么不吃点儿肉？”

　　顾玄玧：“不饿呀，我不爱吃肉的。除了鱼和水产，其他的我都不喜欢。”

　　颜倾有些诧异：“你一直都不吃肉吗？”

　　顾玄玧有点儿懵:“对啊……”

　　颜倾压下惊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而劝道:“但光吃素对身体不好。你太瘦。而且，咳……。”

　　顾玄玧：“……不用隐藏，我知道你想说我个子矮。”

　　颜倾面无表情地别过头去，不说话。

　　连尴尬都这么可爱！

　　顾玄玧偷笑，无所谓地耸耸肩，带着些洒脱和嘲讽。

　　“没关系，个子矮又怎么样，还不是……”

　　一个个被我吊打。

　　颜倾突然又回过头盯住了顾玄玧，于是某人很应景地表现了一把他的小害羞。

　　颜倾：“你刚刚不是这样的。”

　　顾玄玧：？？

　　是我在心上人面前太舒服太开心了吗，怎么就暴露本性了呢！而且对面那个，你要不要这么敏感啊，你上辈子难道是锦衣卫吗？

　　顾玄玧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糊弄过去，又不大想伪装起来骗他，便只是眨了眨眼，沉默以对。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所以当颜倾伸出手臂，隔着桌子轻轻揉了揉他的头时，顾玄玧错愕地瞪大了眼，然后迅速红了脸庞，看起来又呆又傻。

　　或者说蠢萌蠢萌的。

　　颜倾盯了他半晌，微微地笑了。

　　阳光透过银杏树的缝隙、又穿过明亮的玻璃，疲惫又欣喜地铺在颜倾脸上。他的面庞是那么的温柔而深情，教顾玄玧在那一瞬间，几乎要不知缘由地落下泪来。

　　“你很好的。”

　　颜倾呓语般说道。

　　“无论什么样子的你，都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