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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北风行(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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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昕背着一摞书上京了,两年,都不再有消息。
外头谣言说,秦昕高中状元,将迎娶当朝宰相之女薛莲。我不相信。然而等我找到他,真的是在薛府。
那里红灯挂,朱红门,上面悬着匾额。
秦公子。莺歌般的轻唤入耳,我觉得似曾相识,想起来了,正是那天在东院的女子。树叶太密,我不想被人发现,便躲在高大假山后看个大概。
秦昕将一颗火红色的珠子递了过去,女子甚是惊喜。那是火云珠,看来我再也不能回到玉龙了。看他把薛莲搂在怀里,我感觉有液体模糊了眼前的景象,那种液体冲出眼眶。我好像又开始漏水了……
我只好抬头仰观凄艳如血的天空,希望那水不要再流下来。
眼睛好酸痛,即便如此水还是止不住地要掉落。
此时长廊上走来一位满头银发青年道士,我还来不及躲藏,那双令人颤抖的鹰眸已直勾勾地锁定我不放,十分震慑人。这令我感觉浑身不自在。我慌乱地低下头欲避开。
突然道士却突然怒喝一声:“妖孽!”我脑袋一懵,一道金光劈来,随即我无法思考。这光芒的笼罩令我觉得有些不舒服,假山前的薛莲更是出声惊呼。
“薛小姐!”秦昕慌慌张张地扶住薛莲,我转头望去,只见薛茜的身体里长出了一条丑陋的狐尾。对,我忘记了,她也是妖。
我们只不过是狐。
“大胆妖孽,还不显露原形?!”道士怒喝,我才发现他是在对我说,原来他已将狐妖从薛莲身上收了去,而我没事。
受到惊吓的秦昕颤颤巍巍地从薛茜身旁站起,惊讶地发现了我:“小雪!你怎么会来这里?”
“秦……”正想念出这个日思夜想的名字,可我还是忍住不再说了。此时又一道金光劈去,束缚秦昕的行动,他的眼神一下子黯然。
我急忙站起来想要制止道士,道士一念咒,我又无法动弹了。此时道士一旁的小童尖叫道:“师父,她好像并不是妖啊!”
“住嘴!”道士呵斥道,“妖孽就是妖孽。”
眼下,我动不了,只能抬头,隔着这层金光看外面,一切竟都是狰狞的。花树枯萎,野草疯长,孤魂野鬼四处奔走。一张张写满“秦昕”的纸张散落一地,我眨了眨眼睛,这是我的字迹。再仔细一想这很像是秦昕的家,可是,不应该这么萧条。难道人间的一切繁华,都不过是一场梦?连秦昕,都一脸苍白悲苦,人瘦削了许多,老了好几岁。
“妖!竟敢窥视将来?!”道士厉喝,一杖打来,顿时金光熄灭,所有的幻像才都消失,唯余胸口闷闷地生疼。
我倒吐一口黑血,正巧有几滴溅在秦昕身上。他茫然的表情立即消褪了,瞬即化为震惊,忙来抱住我:“小雪,这是怎么回事?”
我微弱地笑了,这是我最后一次笑:“没什么,秦昕,你被他定住了,可是薛莲已经……”
“呜呼!世人皆贪色相。施主,还望看清楚,这美丽的皮相之下不过是只丑陋的白狐!”想必那一杖毫去道士不少功力,他暂且收住手,闭目不动。
“给我出去!”秦昕捺下怒意。
“出去!”怒吼。
“秦昕,”我捂住他的嘴,“不要生气了,我耳朵好痛啊,算了,其实这一切都注定的。”
“但我……”
“秦昕,听我说,其实我,是玉龙山修为不高的一只雪狐,那天见你在采摘雪莲的时候、昏倒,便衔了火云珠千方百计地让你返阳。但后来因为、没有了火云珠……我回不到、玉龙了。所以才能留在你身边,想拿回火云珠。可是你看,我在玉龙等待了这么多年,还不如在尘世的两年……”愈说我的眼皮越沉重,气息也在逐步变弱,我知道我快到了尽头,静静地躺在秦昕的怀抱,我很满足。
这样他不会忘记“小雪”的。
仍然是当初的清香。
没想到我只活了二十年,大概是所有修道雪狐中命最浅的了。
道士睁开眼,抽出剑,我用力推开秦昕,自己迎接上剑刃,在听到血管涨裂后,我费力地说道:“秦昕,我好……”再无气力。在周围的一切急速离去之际,我恍惚看见我的左臂上刺着“莲”字,道士大惊:“她竟是薛莲!”
世人荒唐了。
后记:
我左臂上的字是娘在我幼时刺上去的,现在想来有雪有莲,组起来即是“薛莲”,怎么,难道上天想告诉我,我这么多年来以为自己是狐,其实竟是人吗?
十分讽刺。
但是人或妖对我已不重要,我这一生已经结束,任何活物死后不过是鬼魂,哪里有人妖之分?
曾经我以为人和妖是一颗珠子的区别。
现在我懂了,其实人和妖,没有区别。
黑白无常钩子一勾,我便踏上黄泉路。但所有的魂魄,都是心如止水才能登上黄泉,若不然,就会化为厉鬼。
若我没有看到若干年的光景,秦昕,我凡尘对你的眷恋,恐怕在离体的刹那就应该全部被湮灭。
可我忘不了,无法释怀。所以,我告诉无常,将魂牵在了你身上,魄由此飞散。
无常说,如此一来我不会成为厉鬼,但是,我将因此永远没有轮回,唯我的魂会在伴随你三世后,永远消散。于是我看见了,我走后,你的颓然——这使我恨自己,为什么许下永远记得“小雪”的毒咒?
世间不再有小雪,三生石上亦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