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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 残雪片片催零落 ...


  •   “够了!”卢雁白暴喝道,他的双拳紧攥,青筋像树根一样突起在手背上,他狠狠盯着温伯雪道,“按你所言,我母亲性情温柔,无依无靠,有何可图,我父亲又何须谋算于她?”

      温伯雪动作温文地抹掉嘴边的血迹,苦笑出声:“不错,我当年也是因此,从未怀疑过他。纵然他成婚后常年在外,冷落你母亲,让她整日郁郁,以泪洗面,甚至因此难产而亡,你也自小体弱,不良于行——我也只以为他是事务繁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直到一年前,我才从别处知道,他图的,就是阿欣的温柔顺从,与世无争!”

      温伯雪恨声道:“早在那次回山庄前,他便在外面迷恋上了一个妓|女。他知道有老夫人坐镇,绝不会允他娶一个不清不白的女子作正室,为了不委屈那个女人,他就把主意打到了阿欣身上。一个性情软弱、毫无背景的孤女,总要比武林世家的女儿更好控制,待过上一年半载,便可抬个侧室进门,老夫人自然也不会太作计较。于是新婚不过三日,他便又下了山,三五个月,才回来一两日,即便在家,也是冷漠相待,从不对阿欣假以辞色。后来阿欣身怀六甲,卢淮帆依旧我行我素,毫不在意。直到阿欣生产的时候,他才赶了回来。我原以为有丈夫在身边,能帮助阿欣渡过难关,谁知道,这反而成了阿欣的催命符。”

      温伯雪说到此处,又无法抑制地咳嗽起来,颀长的身子几乎弓成了虾米,咳了许久,他才撑着膝盖又站起来,他沉痛而悲悯的目光看着卢雁白:“阿欣生你的时候难产,她疼了两天两夜,老夫人病榻之上发出急信,找卢淮帆回来,等他赶到,已是第三天深夜。就在那天夜里,阿欣生下了你,也撒手西去。我本以为,这只能怪天意弄人、红颜薄命,卢淮帆这十八年对你的疼爱,也是出于没有善待阿欣的愧疚。直到一年前,我见到了当年的产婆,才知道,那天夜里,他对产婆说了三个字:保孩子。哈哈哈,”他猛地大笑起来,笑声无比悲凉,“你说,阿欣这辈子像不像个笑话,恩人为了自己的儿子利用她,丈夫为了别的女人娶了她又冷落她,最后为了子嗣,她的生命可以随随便便被放弃。生不由己,活不由己,连死亡都由不得自己。”

      卢雁白的纤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双目,面无表情,不辨喜怒。只有握住轮椅扶手的双手,能看出骨节分明的力量。
      楼小梦星眸中燃起两簇火焰,抬起鞭子指向温伯雪:“就算你有理由对卢二伯复仇,那邓五叔哪里得罪了你,我爹又有什么罪过,你为何连他们都不放过?”

      温伯雪往着乌云聚起的天空,长长喟叹一声:“问这个问题,说明你还太年轻。一入江湖岁月催,成名多年的所谓侠士,有几个人手底下是干净的。”他冷笑道,“邓真身为黄河水寨的二把手,明面上豪气干云大义凛然,背地里不知道做了多少杀人越货的勾当,光每年河运给他们纳的贡,就把过往商船盘剥得底儿掉。我取他性命,也不过是替天行道。”

      “强词夺理!你算哪根葱,轮得到你来代表天道!”楼小梦的声音仿佛也着了火,“还有我爹呢?你为什么杀他?你是怎么害死我爹的?”
      温伯雪微微侧首,狭长的双眼看向院门处:“这个问题,你何妨问问万事通万老板?”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向院门。只见那里露出万事通的脑袋,他面目惊慌,急急挥舞着小扇子解释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天啦,只是围观一下,怎么就被扯进来了。当个吃瓜群众都有这么大风险。

      就在这一刻,温伯雪猛地拔地而起,如一只大鸟掠入空中,飞向天顶翻滚的黑云。
      正是在这所有人注意力都被转移的时刻,他抓住了这一瞬的时机,脱身遁走。

      陆小凤紧跟着一掠而出。
      此时,万事通刚说完一个“我”字。

      卢雁白的手伸入了衣袖中。
      他腿不能行,手却能动。
      他不能学习轻功,他的暗器却比轻功更快。

      然而此刻,他要拿的并非暗器。
      他不能使用暗器。
      因为一个人,在最后的针灸中,对他的反复叮咛——还有那艳色的唇,浅淡的笑。
      这一个月内,他都要克制自己,不能用内力,否则一切治疗将功亏一篑。
      如果他做不到,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站起来。
      何况,他已对不起她良多,怎么忍心让她的心血白费。

      他从宽大的袖中拿出的,是一把手铳。
      他从小精研弹药火器,这把小型火铳,正是不久前制成。
      这世上的人,武功再高,终究比不过智慧的力量。
      在来之前,他已做好一切准备,连火药石弹都已填好。
      纵然无法用内力,他依然能做想做之事,该做之事,必做之事。

      双手握住火铳,拔开保险。
      他忽然想起,他要杀死的这个人,他的杀父仇人,也曾手把手教他写字,温和地鼓励他钻研自己的爱好,欣慰地看着他成长。
      是这个人辗转搜罗到神机营的火器书籍。
      是这个人按时送来制造机关冶铁火药的材料。
      他感兴趣的东西,只要说一声,这个人都会竭尽所能地奉上。
      他曾为幼年的自己细细擦拭额间的汗水,也曾背着他在山风中奔跑,洒下一路童年的笑声。
      然而此刻,他们已是仇人。
      杀父之仇。
      不共戴天。

      火铳瞄准了冲天而起的身影。
      他见到过,那灰色的身影,曾在雪中月下,吹一支笛。
      细细的雪花落在他的发上。
      灰色的衣襟染了白。
      月色被乌云掩住一角,却奋力挣扎,露出头来,洒下一点清辉。
      笛音呜咽,是触绪还伤,是声断回肠。
      是画不成的伤心。
      是泣不尽的雨霖铃。
      是锁在败壁旧尘下凋零的墨迹。
      是戛然而止无法续接的残诗断句。
      是将所有的悲愤郁结所有的无奈凄凉,谱进曲中,刻在笛上,在剩月零风里散落寂灭,将听者的心攥得涕泪横流。

      手指稳稳地扣下扳机。
      他曾经疑惑,自己的温叔,为何眉宇间总有皱褶,为何神情总有郁色,为何沈腰潘鬓消磨,为何减尽荀衣昨日香。
      ——哪里来的多情空余恨?哪里来的无限伤心事?
      ——他经历过什么?他在叹息什么?
      现在他知道了。
      可他宁愿不知道。

      枪声与万事通的“都”字一同响起。
      温伯雪身形一滞,腿上已然中了一枪。
      然而他轻功不俗,中枪之下,竟还能一掠数丈,跃出院中。

      与此同时,楼小梦也紧紧跟上。
      三人先后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此时,万事通的“道”字刚刚落下。

      卢雁白看着他们身影消失的方向,那里现在只剩一片黑云当空。
      墨色翻滚,几乎要倾倒在山巅之上,仿佛下一刻,就要当头浇来。
      天意难测,没有人知道厄运与痛苦会以怎样的方式降临。
      他微微阖上双目。
      他终究杀不了他——他曾经的亲人,呵护他长大的长辈,像父亲一样的温叔。
      他这样没用。
      他做不到。

      崖边。
      风怒号。
      雪花飘下。

      温伯雪的面前,是万丈悬崖。
      他已逃无可逃。
      他的身后,是紧追而来的陆小凤。
      他也退无可退。

      他的腿已受伤,更不可能逃脱。
      所以他唯一的选择,只有——
      回身。
      迎战。

      他回身,却又不仅是回身。
      回转身体所带来的动与势全部汇聚于手臂。
      手臂的末端是手。
      手中有剑。

      剑是圆剑!
      圆剑与扁剑不同,正因两侧剑锋都化成了圆融的弧度,所有的危险与力度,都凝聚在剑尖之上。
      能用圆剑的人,必然有着深厚的功力,保证一击即中。
      何况,这对陆小凤的灵犀一指是一种挑战。
      圆滑,则不易产生足够的摩擦力,需要手指施加更大的压力才能夹住。
      圆通,则截面直径较大,食指中指打开更大,直接作用力减少。

      剑是短剑!
      短到可以绑在手臂上,藏于宽大的衣袖中。
      陆小凤终于知道,为何卢雁白命人搜查各处时毫无所获。
      有谁能想到,凶手堂而皇之地把凶器带在身上。
      一寸短,一寸险。
      越是短剑,越有一往无前的气魄。

      剑势极快。
      剑尖极锐。
      剑身极圆。

      陆小凤已直接迎上这把剑!
      只见他急停!
      随心而至,想停即停!
      猛地折倒,身体构成不可思议的角度,随后左踏一步,直接避开了剑尖。
      下一刻,他的手已探向温伯雪的脉门。

      温伯雪手腕猛地一翻。
      反向再刺!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何况临时倒反,剑势比第一剑弱了不少。

      时机已到,陆小凤终于抬起手,用两根手指夹住了圆剑。
      这世上,没有他的手指夹不住的东西。
      一旦夹住,也别想从他手指间拔出来。
      这一点整个江湖都知道,温伯雪自然也知道。

      于是,他做了一件事——松手,弃剑!
      他从来不是一个死板的人,也不信奉什么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无法为我所用,那就果断放弃。
      松手之后,他立刻并指成剑。
      真正的高手,手中无剑,身体的任何一部分,都可以成为剑。
      他自己,就是一把剑。

      剑指将到。
      风雷之势。
      势不可挡。
      像鲫鱼背上呼啸而过的罡风。
      像黄山之巅喷薄而出的朝阳。
      像天都峰下飘渺莫测的云海。
      这是凝聚了他毕生功力的一指。
      这一指证明了他有足够的能力杀死江南五杰中的三个。
      这个默默无名的管家,早已有了名扬天下的本领。
      现在,他所有的本领,凝成杀意直逼陆小凤。

      然而陆小凤名满天下的灵犀一指,还扣在圆剑上。
      丢下剑已来不及,即使回援也已落在下风。
      身处劣势。
      命在旦夕。
      千钧一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三章 残雪片片催零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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