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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四十一章 ...

  •   第四十章

      住院部在后面的树林边,听得见远处的嘈杂,一层二层都有警卫,我站在三层的最西面的房间前,侧手边,有青色的藤蔓爬上了走廊尽头的玻璃窗。

      兰登格尔在转身离开时嘱咐我说:“按照规定不能有人监视,但是每隔一个半小时就会有一次所谓的‘病情检查’。你自己把握一下,没有别的办法。”
      “你总应该知道‘病情检查’是什么意思吧。”

      我“嗯”了一声,他想了想,又哼声道:“希望你能保持理智。”

      我苦笑,无可奈何地转开门锁。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关上门,不停地告诉自己要镇定。
      暖色的灯光把黄色的晕圈打在窗帘上,他低着头安静地看书,给了我一个背影。
      但仅仅是一个背影,就让我根本无法镇定,越是接近他,越是感觉自己已经思念成狂。

      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他不可能没有察觉。
      他微微抬起头。
      我忍不住激动地俯下身从后面抱住他,他猛地惊了一下,我按住他,贴住他的耳边说:“是我,我来了。”

      气息附到他的脖子,我感觉到他在极其轻微地颤抖。
      我的手摸到他的衣服里面,这才发现他冷得像冰。
      我心里一痛,刚要说什么,他猛地抽出我的手拉开,“你不能来这里。”一边说一边用力推开我。
      暖色的灯光也并不能让他苍白的脸色隐藏起来,他整个人憔悴得让人于心不忍,根本就没有反抗我的力气,情急中他只好迅速地关上了灯。
      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我搂着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故意道:“怎么关灯了亲爱的~”

      他稳了稳气息,然后冷冷道:“你放开我。”

      我不以为意,更用力收紧了在他腰上的手臂,“我偏不放。”
      然后又恶劣地低笑一声:“你不是很厉害吗?你可以把我摔出去啊,怎么不行了?”
      他一个气急,开始喘起来,我心底一颤,抚着他的后背,然后故意轻松地笑说:“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做什么?还是乖一点比较好……”
      我环着他将他抱起来,他警惕地想退开,“你干什么?”
      我用力在他胸口一推顺带整个人压上去,两人一起倒在了床上。

      我俯视着他,得意地笑:“你说我要干啥呢?”

      他仰面看着我,微弱的光线下,我终于看见他清冷的面容上出现了一点生动的表情,他骄矜地挑起一边修长的眉,威胁道:
      “你敢?!”

      我敢不敢?我笑而不答,手已经摸进了他的衣服里面。
      “手感变得真差,”我低下头亲亲他,“不够正哦亲爱的。”

      他脸色一变,我连忙安抚地摸摸他的腰:“玩笑玩笑,还是很有魅力的,”我暧昧贴住他的唇角说,“我想要你……”

      他被我完全按住根本就没有力气挣扎,只能抬起下巴高傲地命令道:“安迪洛尔,你给我住手!”
      声音压抑着愤怒,啧啧,他怎么就永远也学不乖呢,即使所有人都能被他特别的威慑力所屈服,但惟独对我从来不起作用,真是不长记性。
      我笑:“你真是不长记性。”
      摸了个够本,压在他身上抱住他,在他耳边压低声音威胁说:“不久前才信誓旦旦说爱我,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终于安静了。
      过了一会儿,他认真道:“没有。”
      我释然,笑:“那不就行了,”我将他拉起来,“现在跟我走。”
      他移开眼睛,简单地回答了一个字:“不。”
      我顿时僵住,然后低声问:“为什么?”
      他撇开头不看我。
      渐渐我开始失望,进而有些急恼:“你每次都是这样,每次你都拒绝我,以前你不能放弃你的国家,好……我自认为比不了,现在呢?现在你的国家已经没有了。”
      他忍不住抖了一下。
      我愣了愣,咬咬牙继续狠心地说下去:“阿德里安,你的祖国已经完了,灭亡了,投降了,被占领了……”
      他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我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的肩抚着他的胸口,“对不起……”

      他低声笑了一下:“你说的对。”

      我顿感苦涩,“你为什么不接受现实呢?你只有我了,我等了这么久,你现在终于只有我了,你为什么还拒绝我呢?”
      我真的很失望,失望到感觉绝望,“你真的爱我吗?”

      他被我问得呼吸一窒。
      然后他慢慢地低声说:“每一次,你都失约……”

      “什么?”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他接着说:“每一次,我等你,每一次,你给我承诺,你都失约……我早就对你失望了。”

      我目瞪口呆:“不,不是的,我从来没有……”
      我该如何解释?
      我说永远不离开他,背弃他的人是我,我说可以为他做任何事,与他为敌的人是我,我说让他等着我,每一次他等来的都是阴谋和伤害。
      那天,他终于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可是却等到了苏军的士兵。
      他是真的对我失望了……我什么都不能辩解。
      我不停地摇头,他却不说一句话来安慰我。我只能死死地抱住他:“不要,我不要你对我失望,你不能对我失望……”

      他用不耐的语气道:“安迪,你怎么像个女人一样难缠呢。”

      我呆了片刻,很努力很努力地镇定下情绪,认真思考他的话,我说:“对,我的确每一次都失约,可是你在说谎。”
      他偏过头去。
      “你就是在说谎,你骗不了我。你明明就是在找借口想让我放弃……你为什么对我们的将来没有一点信心呢?”

      “信心?”他轻笑了一声,“安迪,你的信心从哪里来的呢?你真的有信心吗?”
      “你要是真的有什么好计划,为什么不在一进来的时候就说?你明明知道时间不够。”
      他在安全的黑暗中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现在这种情况,任是谁都是毫无办法的,你只是不肯死心罢了。”

      他无比镇定而温柔的语气听起来却异样的冰冷,何其残忍……我的牙关都开始合不拢,“不会的,我是永远也不会死心的……”

      阿德里安轻轻地叹了口气,轻轻地触了触我的嘴唇,试着安慰我:“傻孩子,你这么聪明,怎么就是想不明白呢?难道现在我们在一起不好吗?”

      我用力摇头,“不好,我受不了……”

      他忍不住笑了,温柔地抱住我,抬起我的脸吻住我,“真是的,你的理智到哪里去了呢?”

      我推开他,一滴眼泪落下来,“我不要什么理智,我只要……”

      “那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在我面前哭。”
      他的语气忽然一变,冰冷而无情,站起来,俯视着我,他背朝着窗口漫射进来的光线,表情隐藏在了深深的黑暗之中。他右手托起我的下颚,“即使没有爱情,坚强的人也可以有许多理由活下去。”
      “安迪洛尔,你忘了你的梦想了吗?”

      我的眼泪在脸颊上变冷,滑下,落在他同样冰冷的手指上。
      心里的黑暗渐渐没上头顶,我摸了摸脸,站起来,“你说的对,时间不多,我该走了。”

      “安迪。”
      我走到门边,他忽然出声。

      “嗯?”

      他欲言又止,我耐心地等着,最后他却是淡淡地说,“你不要再来了。”

      我笑,“你放心,我不会再来了,我已经完全想通了。”

      房间里再无声息,合上门,我靠着墙静静地平复了一下艰涩的呼吸,然后走到楼梯处,发现兰登格尔正靠在扶手上等着我。
      他瞄见我的脸色,了然,继而玩味地露出一个冷笑:“你应该理解他。”

      我点点头,“我理解的。”
      “他希望我能有自己的人生。”
      我经过兰登格尔的身边,走下楼梯,“呵,他才不知道。”

      我并不是忘了自己的梦想,我有梦想。只不过我一生所有的梦想,都只是一个人而已。
      我的梦想就是你,阿德里安。

      第四十一章

      1945年十月末,我接到安娜的电报,从科特布斯前往纽伦堡。

      庭审的那天天气好得令人心池荡漾,蓝色的天空像是水晶一样澄澈透明,阳光驱散了秋日的寒意,清爽的风吹过每一个人的心头。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一个美好而幸福的日子,我微笑着回应每一个对我露出灿烂笑容的人,我想我已经非常非常平静。

      我和安娜终于能并肩在规模庞大的证人区里获得一席之地。
      长达一个小时的控方陈述让场内沸腾起来。
      控方证人声泪俱下,声嘶力竭。

      大屠杀,夺取财富,集中营,人体试验,以人体作为原材料的生产,焚毁城市,破灭的家园。
      人们的脸上写满了悲愤和怨恨。
      越过嘈杂的人群,我看向被告席,他一如既往地表情恬静,姿态优雅,令他在这肃穆而激愤的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
      那份贵族的气质在他的身上无论何时都不能被磨灭。他眉目之间停留着无法冲淡的矜持和病弱让他看起来像一个苍白的王子。很多人都像我一样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看。这种情形,又好像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

      而到了被告的轮流陈述,却让庭审的程序开始变得有些微微的混乱。
      阿德里安的同僚们一个接一个地站起来,有人在台上向纳粹党和元首致敬,有人激动地述说着伟大的德意志帝国,还有人喊着希特勒万岁。
      也有人要求给于自己死刑,但是他们纷纷坚持帝国是正义的,拒绝向法庭认罪。

      旁听席和证人席一片谩骂之声,人们的情绪过于激动,吵闹不堪,审判长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敲击着锤子。
      轮到他的时候,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端坐在那里,就像过去那样等待着他的副官们自动噤声,于是所有人都安静了。大家都用一种非常奇特的眼光看着这个美丽的人,眼神复杂而恶毒。

      但是他一如既往的冷漠高傲,目中无人。
      站起来的时候,他前胸佩戴的铁十字勋章刺激了很多人的情绪,而他仅仅是用一种漠视的眼神扫视了下陪审团和审判长,然后人们听见他那令人难以忘怀的声音说:
      “我接受所有对我的指控。”

      接受,指控。

      场内一片窃窃私语。
      他的同僚们开始发出不满的声音。
      他虽然苍白消瘦,但是那金色的头发却依旧迷住了许多人的眼睛,而他口中说出的话却像是利刃和毒|药一样,再一次伤害了人们饱受伤害的灵魂,他平静地说:“控方陈述全部都是事实。”

      承认,罪行。

      他身边的纳粹党员开始怒吼。

      “不……”
      安娜忍不住在我身边哭了出来。

      “他承认了!”
      “死刑!”
      “死刑!”
      “死刑!”
      人们听到他毫不迟疑地承认罪行,情绪开始失控,很多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呼吁死刑。
      审判长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敲击手中的法锤,负责维持秩序的士兵已经列队进入了法庭。

      “罪恶!”有人在旁听席上大声喊:“让他忏悔!”
      “让他在死亡面前忏悔罪恶!”

      阿德里安冷冷地说:“我有罪,但是我绝不忏悔。我绝不向帝国的敌人忏悔。”
      毫不在意下面越来越大的喧哗声,他说:“为了理想的杀戮并不是恶,那顶多只是一种牺牲。屠杀是不可避免的,我既然选择了向帝国效忠,就应该毫不动摇地为它奉献我一切,包括我双手沾染的血腥。作为一名帝国军人,我们需要在意的不是我们杀过多少人,而是要永远铭记帝国军队的誓言,‘上帝与我们同在’……”

      “妖魔!”
      “亵渎者!”
      “你不配呼唤上帝!”
      下面两席之中,人们纷纷开始怒吼,开始有人往被告席上挤去,审判长不断地要求肃静试图控制人们的情绪。
      更多荷枪实弹的士兵开始进入法庭,压制住前台的混乱。

      “不是这样的!”
      安娜激动地站起来喊道:“仁慈的女士们先生们,每个人都是矛盾而痛苦的,请不要错估了一个人在无法挣脱的责任后面隐藏的善良……”
      人群的视线被转移过来,大家用怪异的目光打量着安娜,全场哗然。
      阿德里安也向这边看过来,他惊讶地看见了我。

      我用力把激动的安娜拉下按住,然后站起来用身体挡住她。
      我依次向审判长和陪审团的席位致意:
      “尊敬的审判长阁下,尊敬的陪审团的各位女士们,先生们。我保证我的发言绝对真实,请允许我陈述一段证词。”

      阿德里安还未坐下,他站在被告席冷静地开口说:“这是一个帝国的叛徒,他曾经用谎言欺骗过帝国的信任,他擅长欺骗,他的证词是不可靠的。”

      我微笑着看向阿德里安,然后又看了看全场的人们,他们全都用一种不可理解的眼神看着我。
      我开始陈述:“我的名字是安迪洛尔•多米尼克•赛廷,作为一个曾经在战争中受到追杀和迫害的犹太人,以及反抗纳粹的组织成员在此作证,阿德里安•约德尔曾经挽救过一个城市的生命……”所有人都露出完全不相信的眼神,我知道,没有人会相信。
      但是我要说。
      “在座的女士们,先生们,你们都曾经在这场战争中见证过血腥的杀戮和残酷的死亡,但是没有哪一次的死亡会像爆破一座城市那样来得巨大……”

      “这绝不可能!”
      “完全是一派胡言!”
      人们已经把我看成了纳粹的辩护律师,纷纷激动地反驳我。

      审判长敲了敲桌子,向我询问道:“赛廷先生,关于这个事实,您有证据吗?”

      我点了点头:“女士们,先生们,我就是这件事情的第一证人,我亲眼见到了批准爆破里昂的文件,阿德里安•约德尔作为这份文件的第一受理人,有意透露了爆破里昂的消息,最终使得这个计划被及时破坏,这次事件的存在有许多的知情者还可以证实……”

      “伪证!”
      “他疯了!”
      “魔鬼是不可能行上帝之德的……”
      台下的人们一片抗议声,有人站起来咒骂着我是骗子,精神病患。

      我毫不犹豫地大声说道:“陪审团的女士们,先生们,如果你们认定他是有罪的,那么也请认定我是个罪人……我也杀过人,我也曾经向帝国效忠……”
      我的话还没说完,下面就有人向我挤过来,有很多人开始喊:
      “同罪!”
      “纳粹!”
      “逮捕他!”
      我引发了混乱。

      阿德里安站在对面和我遥遥相望,他那艳蓝色的眼睛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在无声地请求我放弃。
      站在被告席,他再次冷静地说:“这是一段荒谬的证词,我绝不会背叛我的祖国……爆破里昂的失败是我在这场战争中最大的失误,我为此接受了帝国的惩罚。而就是这个人,他曾经指责我的祖国是罪恶的,用虚假的效忠损害了帝国的利益,用可耻的阴谋阻止了这次爆破……”

      他面向我,对着所有人,引起了全场的注意,他说:“我虽然得到了祖国无私的宽恕,但是我却没能战死沙场,为帝国流尽我的最后一滴血液,我为此深深地遗憾。”

      “不忏悔的纳粹!”
      人们开始愤怒地喊叫,“杀死纳粹!”

      阿德里安微微俯首,微笑道:“我的陈述到此,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所做过事情负起责任,我愿与我的祖国一同承受死亡,谢谢。”

      “不要……”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被告席内部开始出现巨大的分歧,陪审团议论纷纷,而证人席和下面旁听席的人们开始情绪高涨地往被告席上冲,更多持枪的士兵涌上前台,庭审一片混乱,审判长再三要求肃静无效后,不得不宣布休庭。
      我和安娜被强行送出法庭,受到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的驱逐。
      一面和泣不成声的安娜互相扶持,我一面努力回头在一群起身的被告中寻找着他的身影,那在攒动的人群中忽隐忽现的耀眼金发,只是闪了闪,就彻底消失了。

      直到这一刻,我才忽然惊觉人生的不可挽回。
      原来我们之间的距离不是时间,不是空间,而是命中已定。
      我恍恍惚惚地走出法院的正门,在走下台阶时,忽然感觉心中一沉,眼前顿时陷入黑暗,安娜在我身边叫道:“天啊,安迪!”
      我摔了下去。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四周一片雪白,护士正在我身边安静地绕着绷带,看见我睁开眼睛,她冲我温柔的笑了一下,她有一双美丽的艳蓝色眼睛。
      于是我感到亲近,高兴地冲她微笑了一下。

      她说:“您终于醒了。”
      “感觉到疼吗?”

      我摇摇头。
      她赞赏地笑了,“您真是个坚强的人。”

      我奇怪地问:“我怎么是个坚强的人呢?”

      她惊讶地看着我,继而又释然,“您的右臂和右腿都骨折了,难道您真的一点儿也不觉得疼吗?”

      我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点点头:“不疼。”

      护士有点儿怀疑地看着我。
      我又想了想,严肃地问她:“为什么要感觉疼痛呢?”

      护士说:“因为您受伤了。”

      “受伤了为什么就要感觉疼痛呢?”我奇怪地问。

      护士说:“因为疼痛是要提醒人记住自己受了伤,从而保护自己的伤口直到愈合。”

      我用左手按住我的胸口:“为什么这里一点也不痛呢?”

      护士说:“您那里没有受伤。”

      我说:“不,我应该非常伤心。”

      护士说:“伤心并不是心真的出现了伤口,所以是不会有痛觉的。”
      “伤心只是一种情绪,当您忘记了你所悲伤的事情时,就像伤口愈合了一样,您就不会再感觉到疼痛了。”

      “那么我已经忘记了?”

      护士冲我微笑着点点头:“您一定是忘记了。”

      我也笑了,“是这样,真好。谢谢您陪我说话。”

      护士完全没注意我的话,她笑笑,绕好了绷带放在一边,随口说道:“不用谢,看护精神病人是我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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