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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杀死一只吸血鬼 ...

  •   现在,你们已经知道了我十八岁的故事,你们觉得我作为故事的女主角失败,滥情,缺少杀伐果断的气质,因为一念之差毁掉了我的努力和所有人的牺牲。我的确是。我错得离谱,愚蠢得无可救药。
      我的19岁都在干什么呢?我的19岁,我还是在酒吧里擦杯子,等待一个吸血鬼的到来。但我并非一点长进都没有。首先,我从服务生升到了调酒师,涨了三百块薪水,其次,我不再期盼一个吸血鬼爱上我,我在这里是为了杀死一只吸血鬼。

      当我所有的梦想与期许,所有的热振与爱情,都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时,我依然没有放弃。我盯紧了维克多,决定要抓住我最后的希望。
      “维克多,”我的声音甜蜜,柔弱,带着极强的诱导性:“你还爱我吗”
      维克多笑了:“你是不是要说,你可以爱我,如果我把你变成吸血鬼的话?”
      是了,在我之前一定也有千千万万个达芙妮这样说过,我的任性,我溺水前最后的挣扎,全都是重复的故事。但是维克多让我把这些统统都从脑袋里抛开,因为此时只有一个办法让我成为和这千千万万的达芙妮不一样的达芙妮,只有一个唯一正确的方法,能够终结这重复并且延续至今的悲剧。
      “杀死那只吸血鬼。”维克多这么说。

      所以现在我在这里,胸有成竹地等待那个吸血鬼走进我精心织就的蛛网,等待他为了打碎我的心,还有所有的达芙妮,付出应有的代价。
      那个吸血鬼走进来的时候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像往常一样,他的人种和外表总会引得其他酒客的注目和窃窃私语。但他毫不在意,甚至有些享受这些特殊待遇,与维克多不同,他行事一向高调。
      他径直走向我,走向我的工位前他常坐的那个位置。那个位置一直为他空着,因为我趁经理不注意在上面摆了“预约”的牌子。他径直推开那块牌子,他对天下所有他想要的东西全都是为他留着的这件事早有定论。几日不见,他的头发长了,零碎的散落在眼睛上。他还穿着我十九岁生日时的那套正装,本来可以搭配我的白色长裙的那身,只可惜,我们现在已经不配了。
      见到我,他有些抱歉地说:“上次走得急了,忘了和你说生日快乐。”他还尴尬地笑笑,仿佛对我生日那天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似的。
      “谢谢。”我客客气气地回复他。见到我伸手去拿他最喜欢的小伞和杯子,他连忙阻止:“我不喝什么,不用麻烦了。”真的,他和我说“不用麻烦了”,生疏到好像是他第一次光临。
      我亦嫣然一笑回复他说:“没关系,这杯我请客。”若无其事地抽出一把小刀,划开自己手腕上的血管,血汨汨的流进杯子里,他只是看着,一点惊讶,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早就不是那个会心疼我流血的阿波罗了,或者说他从来都不是。这才是真实的他,一个真正的恶魔。
      “可以帮我一下吗?”我抽出绷带和酒精,把自己流血的手腕递给他。“当然可以。”他极其绅士地为我消毒,绑绷带。此时是凌晨四点,没有多少人注意到我们的举动。他的动作那么轻柔,那么体贴,就好像一次温存。
      我把杯子和小伞递给他,因为饮料太稀薄了,小伞无法点缀在上面。他接过去一口饮尽:“费心了。”他把小伞捏在食指和拇指之间,两指一撮牙签做的伞柄,绘着可爱图案的伞面就飞快的旋转。这个孩子气的举动让我想起,从前我发觉他迷恋这种小伞的时候,我说要去网上给他批发整整一箱,但他说只有调酒师送的小伞才是有趣的。想来这和我那个银莲花花纹的镯子一样,不过是人设罢了。
      “你知道任何毒药都无法毒死我吧?”他随意地问,他看到了,他看到我预先放在杯子里薄薄的一层药粉了:“达芙妮,你变狠心了,却没有变聪明。”
      我捂着嘴,药包吃惊地从我手里滑落。我的眼睛立即铺上了一层泪水:“对不起......对不起......我其实不想......”我抽泣道,“我其实不想这样,但你那天伤了我的心......”我的眼泪戛然而止,手里的小刀对准了阿波罗的咽喉直刺过去,他反手一挡,身形都未动,我的小刀就被打掉在地上。
      “那天你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阿波罗目不斜视地看着我盈泪的眼睛,连看都没看一眼那把刀。“很抱歉你没能让你的生命定格在十八岁,你一定很恨我吧?”
      “说不上多恨。”我回答道,这时经理提着包,一边穿大衣一边走出来:“摇光,我先走了,别忘了关门。”看到那位已经很久没来看过我的金发少年又坐在我面前,他喜悦地冲我挤了挤眼睛,我亦对他报以一笑。他离开后,我思索着回答阿波罗的问题:“我想,就受人类的生活,就是接受19,也接受20。接受任何数字,任何年龄。完美不再是唯一而是一把尺子上所有的数字,是不论年龄只要成为吸血鬼就行。是想要在死前留下永垂不朽的意义。”
      他的嘴唇贴近我的耳朵,每一句话都像是调情时往我耳朵里面吹气:“今天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完成一件那天我没有做的事情。”
      “初拥吗?”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但并不是因为情/欲。
      “差不多,”他笑了,“杀死你。”

      “好巧啊,”愣了一秒后,我还盈着泪的眼睛变得笑吟吟的:“我今天也是来杀死你的。”
      阿波罗露出那种会心的笑容,他摊了摊手,像个真正的绅士那样:“是啊,真巧呢。”我们相视而笑。
      阿波罗问我:“你想怎么死的,摇光?”
      我告诉他:“我叫达芙妮。”
      他揉乱我的头发大笑:“你瞧你,醉成这样了。”
      我不理会他,径自发问:“你呢?你想怎么死?”
      他爆发出爽朗的笑声,就好像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你也知道,我是一个日行者,我不畏惧阳光,几乎无坚不摧。十字架能烧到我,圣水能伤到我,大蒜能熏到我。但是杀死我?老天,我也想不出来,什么东西能够杀死我。”
      我仰头望天思索,作苦恼状:“那我可该怎么杀死你啊?你说如果天上下圣水,那淋一场雨可够不够?”
      他眯着眼睛看我:“就算你洗劫所有教堂也不够的,我的摇光。”
      我再次更正他:“我是达芙妮。”
      他不纠正我,只和蔼地问:“那你呢?你想怎么死?”
      我跟他说:“我爱你。”
      他说:“但你还是得死。正因如此你才必须得死。”
      我点点头:“我知道。”我走出柜台,向他展示我的飘飘长裙,我的十厘米高跟鞋,我的精致妆容。他发出赞美的感叹:“看来你是真的准备好死去了。”
      我点点头,正要迈步子走动,却因高跟鞋而跌倒,优雅地假装跌倒一向是我的强项。阿波罗敏捷地接住了我,他正玩味地等待我还有什么花样。我倒在他的怀里,如弱柳扶风,脚踝纤细无力,眼睛里是临终的轻松与释然:“我想死在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喷泉里,溺死在你我曾并肩立过的风景边。”
      他笑了,是那种“不过如此”的笑,好像本来还在期待我能想出一个更与众不同的死法。他贴近我的脸,我还以为他要吻我,因而闭上了眼睛。但他只是凑得很近很近,我的唇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声音振动的传递。“遵命,达芙妮。”一如以前一样。
      他抱着我关好了酒吧的门,如经理叮嘱的那样。我们穿过维克多追杀过我的酒精河流,穿过我们曾经约会过的大街小巷。我看到绣球花快开败了,一簇簇在路灯下犹如末日的海洋。天快亮了。我觉得自己好像在飞行,就好像终于体会到了泰坦尼克号里面露丝站在船头就觉得自己在飞行的感觉,惊心动魄。只要不是用自己的脚走路,就是飞行。
      阿波罗的金发随着他的走动一颤一颤的,维克多说,他还染过蓝色的,黑色的,粉色的,几乎什么颜色都染过,他的年龄比整个吸血鬼集会都要古老。没人知道他真正的发色是什么颜色,正如没人知道他活了多久,来自哪里,杀死了多少达芙妮。想到这里我的心里竟然有一丝不舍,这个人好像很痴情,但又不知对谁在痴情。
      我们终于又到了那个喷泉,一切开始和结束的地方。因为是半夜,喷泉没有打开,没有流动的喷泉是一潭漆黑的死水,看着多少有些让人害怕。我在阿波罗怀里伸手触摸水面,心里有些迟疑。
      不要害怕。阿波罗安慰我说,很快的,也不会疼。他说的话和我十九岁生日那天一模一样,在十九岁死去也是让生命永远定格在年轻的方式之一。
      他把我放在水面上,看着我安静地下沉,消失在漆黑的池水中。他说,摇光,你今晚一直在玩低级的把戏,你以为我看不到吗?
      我从池子的中央浮出水面,大笑着梳理我浸湿的头发。他无奈地摇摇头,看我在水里嬉戏仰泳,撩水玩耍。他说,你最好赶紧淹死,别让我下来按着你溺水。
      我调皮地划水,问道,可以吗,来溺死我吧,我想要被我最爱的人溺死。我恳切地哀求他,天真可爱得不像是个19岁的少女,而像一只不该出生的小猫幼崽,我爱的人让我去死,那我便兴高采烈地赴死。
      阿波罗笑着摇了摇头,他脱下外套,跳入水中。我在他身侧游动,在水下安心地睁开我的眼睛观察他,一点也不怕池水里有细菌感染我的眼睛。
      阿波罗的身形在水中僵住了,他的身体上浮起很多很多的气泡,多得像小美人鱼升天时的情形。他的身体好像在融化,好像滚烫的金属被扔进冰水里,他口中需要抢劫所有教堂才能得到的圣水此时就在这个池子里燃烧着他的灵魂。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凄厉哀嚎,比在秘密花园被刺伤那天还要惨烈。
      还没等我看清,他便已经回到岸上。他漂亮的五官全都模糊在一片血肉模糊的烧伤似的创口里面,眼珠子从这张鲜血淋漓的脸上凸出来,愣愣地盯着我,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我浮在池子里,忘记了逃跑,仿佛是被定住了一样,眼前尽是昔日的爱人毁容的样貌。
      “达芙妮?”他喃喃道,没有哀嚎,没有咒骂,口吻如同呼唤旧日的爱人。他鲜血淋漓的嘴唇迟疑地问我,你是那个真正的达芙妮吗?
      我微笑,点头。
      他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这么久了,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的达芙妮。”
      他费力地起身,像是想要再次下到这池子里来接近我,但池子里的圣水又刺得他疼痛不已。他只得半跪在池边,带着热切地渴求呼唤我:“达芙妮,到我身边来,我把你变成吸血鬼。我们终于又能在一起了。”
      我深情地注视着他,点了点头。他的脸上露出了,怎么说的,那种夙愿达成的喜悦。他向我伸出一只手,用我还是摇光时从来没有听过的温柔声音呼唤我:“达芙妮。”
      一柄锋利的银质十字架贯穿了他的心脏,他的表情永远凝固在了刚刚找到达芙妮的欣喜中。他的身体了无牵挂地倒下,融化在维克多为他准备的一池圣水中。

      “维克多!”我从冰冷的池水中爬出,快步跑向那个黑发黑衣的影子般的吸血鬼。他的手上尽是焦黑的灼伤,那是刚才握着十字架留下的痕迹。我焦急地去握他的手,而我沾着圣水的手指却给他的伤口造成了二次伤害。
      “对不起。”我急忙放下他的手:“你没事吧。”
      维克多只是盯着那一团阿波罗消失的泡沫看:“我没事。”他回答道,却看也没看我一眼。我熟悉这种忽略,就是在我和薇薇安一起被困在地宫里的时候,他对薇薇安的那种忽略。他忽然又看了看表,借着微弱的灯光我看到指针指向五点二十的刻度。
      “要日出了,我们得赶紧回集会!”我仓促地伸手去拉维克多,后者却纹丝不动。
      “没有集会了。”他说。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琢磨着“没有集会了”是什么意思。
      “我把地宫烧了。”他说。
      “我去找了主教,向他忏悔了我的罪,还有阿波罗的,达芙妮的,所有人的。他给了我这池圣水,还有......宽恕。”
      他疯了。这是我的第一反应。我试图推搡他,拉扯他,我用尽各种办法想把他拉进地宫里面去,我不能让我成为吸血鬼的最后希望也就此消失。但是维克多只是像一尊雕像一样立着,他的眼睛无比热切地看着东方日出的那块天空:“这一切终于结束了。摇光,我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看过日出了。”
      “我叫达芙妮。”我撕心裂肺地向他声明,但他只是报之一笑。
      “你只是千千万万达芙妮中最普通的一个,”他说,“可是给我讲故事的那个摇光,却是独一无二的。摇光,陪我看一次日出吧。”
      我流着泪摇头,我质问他:“你爱我吗?”
      “爱。”他说。他知道我必将因为这句话沦陷。
      我和他并肩坐在喷泉池旁,喷泉忽然被打开了,哗哗的水流声开启了清晨的宁静,广场上的红旗伴随着太阳初升自动升起,人类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我依靠在维克多的肩上,这是我们作为相爱的人第一次的亲密举动,也是最后一次。维克多,不像以前那样毫无反应,他拉住了我的手,轻轻将他的头紧靠着我的。他的呼吸全无,但我听到他的心脏在砰砰砰地跳动,那样让人安心。
      太阳出来前,先是会有一片特别亮的云彩作为铺垫,我们叫它朝霞。我哽咽着说,我不会原谅你的,维克多。
      他自然地微笑,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维克多那样微笑,他说,我爱你,但我更厌倦我的永生,答应我,到该结束的时候就结束,好吗,摇光。
      我没来得及说话,就感到日光刺痛了我的眼睛。下一秒,我依偎着的肩头空了,我身侧跳动不停的心脏和冰冷的影子般的吸血鬼就那么消失了。他不是被灼伤,被燃烧,像阿波罗那样化为泡沫融化,而是就那么直接,消失了。
      我笔直的坠落水池,漂浮在水面上方,犹如尸体,心如死灰。远处传来女人的惊叫,她逃出燃烧的地宫,却被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杀死。没有了,我心想,什么都不剩了,我的十八岁的一场梦,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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