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一只吸血鬼》惊鸽

1、阿波罗

　　我已经很老了，过了下个生日我就19岁了。19是个不完美的数字，而20听起来就太老了，所以，我一定要在我的18岁，努力成为吸血鬼才行。

　　要想成为吸血鬼，首先就得被一个吸血鬼咬。这个吸血鬼不能直接把我咬死，他必须深爱着我，同时也为我控制着。

　　自古言情小说里面的女主角，赢都赢在无情，输则皆输在有情。因此我决定要做一个无情的女主角，没有感情地搞到吸血鬼称之为“初拥”或是“死亡之吻”的东西，然后一脚把这个吸血鬼踹开，当然如果他合我的意也可以不踹开。

　　我注意到维克多已经很久了。

　　我注意到他已经很久了，他总是会点酒，但什么也不喝，以一种不易被察觉的方式观察着酒吧里的其他人。最终，在一个或两个年轻女孩离场的时候，他也会悄悄离开。有时他会不动声色地在后半夜回来，有时不会。

　　第一个引起我注意的地方是他点的酒。他不像那些一心想在夜场有所艳遇的男人那样，点最便宜的酒，最贵的酒，口感最好的酒，或是名字最好听的酒。

　　他总是在酒水单子的犄角旮旯里找出一个没人会点的酒，那种酒甚至连我都没有调制过。他从来不喝他点的酒，酒似乎只是他拿在手里留在酒吧的一个借口，他的真实目的另有所图。

　　长此以往，我终于惊觉他不是在寻求艳遇。每个跟他一起离场，或是与他同时离场的女孩都再也没有回来过，她们之中有第一次来的女学生，也有混迹于此的常客，但她们都再也没有回来过。

　　终于让我意识到他就是我一直在找的吸血鬼的，是我的银十字架手链。

　　那天我带着那条手链为他调酒，有意无意地用手腕去接触他的身体，有意无意地去触碰他人的身体是一个绿茶的基本功课，其诀窍就是在于总是要人去猜想你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无意还是有意在平常人眼里就是我不小心碰到你——我喜欢你才故意招惹你，如果他们以为是2，我就会说是1，如果他们以为是1我就会说是2，由得他们胡思乱想，形容憔悴。做绿茶其实是非常有趣的。

　　此时此地，在这个语境里，有意无意又有了新的意味——我不知道你是吸血鬼——我知道你是吸血鬼了，而且我还要挑衅你——

　　他却敏捷地避开。我干脆更进一步，装作不小心把酒洒在他身上，替他擦拭，他却以超乎寻常的速度一把抓住我的手肘：“不用了。”

　　他很抗拒那条手链，我感觉到了，我的手肘上留下了几个红红的指印，不久它们将变成青的。我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暗自惊喜，却装作没事人一样地给他重新倒了杯酒，抬起头来才发现，他已经走了。

　　无论是《夜访吸血鬼》还是《暮光之城》中，吸血鬼都无一例外地会处心积虑隐瞒自己的身份，就好像一口从未被人发现的金矿总会隐藏自己一样，珍贵的事物总会隐藏自身锋芒。

　　他很有可能会就此消失，离开这个已经狩猎过多次的酒吧，和酒吧里那个可能察觉到他身份的女服务生。分寸是个重要的东西，我恼怒地想着，扔下杯子冲了出去，要是他就此消失，我就前功尽弃了。

　　然而追出去早已不见他的踪影，酒吧后门出来是一条长长的河道，无数醉汉的呕吐物、排泄物滋养着一排排沿河柳树，此时柳条随着夜风微微晃动，恍惚间仿佛一条流淌着酒精的河流。夜色这样深，早已看不见他的踪影了。

　　我失魂落魄，想要回去，后脑勺却突然尖锐的疼痛起来，冰冷的撞击让我一阵眩晕，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被一只冰冷的手锁住喉咙，撞到了身后的水泥墙上。

　　下手的人没有有一丝怜香惜玉的意思，我强忍着眼冒金星的疼痛看清了眼前的人：幸好，他没有走。

　　他一手拉着我的领子把我高高举起，又随手砸在地上。我的头磕破了，眼睛撞到了，身上还有好几处疼痛不止，生理性的泪水泛了上来，我努力让它们不落下来，宠辱不惊的倔强样子才最惹人怜爱。

　　那一刻我甚至恨起了维克多：没有哪个男主角会一上来就这样对自己的女主的。我可以恨他，我默念着，但我要先假装爱他才行。

　　“你有什么企图？”他质问我。

　　我答不上来，所有那些我准备好的可以让一个男人一见倾心的话语，都被这巨大的疼痛洗去了，一个更为迫切的大问题出现在我尚且不清醒的头脑里：“他要是杀我灭口怎么办？”

　　维克多见我不答，三步并作两步向我扑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拽着我的头发把我拖向河边，撕心裂肺的疼痛再次袭来，我尖叫着，意识到他是要把我沉尸酒精河流。

　　在这个爱情故事变成恐怖故事之前，我来不及多考虑就尖叫起来：“我认识你朋友！我是他的人！”

　　他停下了，却没有意思讶异的表情在脸上：“我没有朋友。”

　　我想抓住了救命稻草那样紧追不放：“就是那个稻草色头发的男人！他已经全都告诉我了！”

　　“稻草色？”他的重点似乎放错了：“我倒是第一次听这种形容。”他松开了我：“他什么都告诉你了？”

　　重音落在了“什么”上，问的是我知道了多少。

　　“全部。我已经都知道了。”我是见过几次那个黄头发的男人跟他一起来酒吧，但他们并不说话，金发男人活跃地在各处穿梭搭讪时，维克多就照常坐在他的角落里。我只是凭感觉猜测他也是吸血鬼。如今我为了保命说自己与那名男子认识，不知以后要怎么收场。

　　伴君若伴虎，要陪伴一个年龄、阅历、智慧都在你之上的男人并成为他的终生伴侣，就要有超越自身年龄的耐力和狡黠，和小于自身年龄的稚嫩与美丽。这句话在吸血鬼身上也一样适用。

　　“那么你离死期也不远了。”维克多把我是做一个解决了的问题，丢开去不管了。他走了，我想，我得给今天这一出来一个收场，好叫他一时半会忘不掉我，于是我赶紧喊住他：

　　“你的头发像月光下的河水。”话一出口我甚至觉得我说的还不错，这个比喻是我从一本书上看来的，既然他觉得“稻草色”这个词不错，那他应该也会对这个说法感兴趣。

　　但他却说：“这句话我已经听过很多次。”我听不出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声音里只有他一贯的厌烦。

　　我有过很多时间思考生命的意义，我的整个学生时代几乎都在做这件事。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是什么让我们忙忙碌碌地活下去呢？这个问题使我夜不安寝。

　　我企图写下不朽的名著，可以在我短暂的生命后永久留存。但一落笔我就知道，它不会是一部留名青史的名著。我试图阅读历史，纵观那些史书上那些璀璨的名字，他们或是发动过伟大的改革，或是有过惊世骇俗的作品，可他们总会过时。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现在他们沉睡在书里，只活在一小部分人的记忆里。女人的名字就更少，这些不是我能做的事。

　　我不愿意堕入佛教的轮回，基督徒的来世，大自然的生态循环，人的一生很劳累，我不想这样的劳累化作泥土中的无用功，更不愿意来生重复这样的劳累。如果我得付出，那我必须知道我会得到什么。我想要得到永垂不朽的东西，那种千百年之后还有意义的东西。

　　正因如此，名利、学识、嫁入豪门......这些我既不会，又不屑。一万年后现在的科学会幼稚得像小学生的游戏，金钱更会如粪土一般。思来想去，能够一劳永逸地获得“永垂不朽的意义”的方法，只有获得永恒的生命。

　　成为吸血鬼，我就永远不会成为昨日黄花。我拥有的一切，美貌、财富、爱情、珍贵的回忆，都将连绵不绝地伸向永恒。人的生命是短暂的，只有吸血鬼无尽的生命中，我才能寻求生命的终极意义。

　　现在我知道，维克多，英俊冷漠的吸血鬼，在吸血鬼的世界里没有性/欲一说，也没有颜值一说，那是只有新生吸血鬼才会迷恋的，千百年的岁月一定会让他们对什么都麻木。纵欲也好，暴食也好，人类在短短一生中都会麻木，吸血鬼又何尝不是呢。

　　我要做的，是用真正的爱情感化他，就像《暮光之城》那样，我要演贝拉的角色，拥有着致命的体香也好，天赋异禀也好，我要在他的脑海里留下最特别的印象，直到他愿意给予我那个珍贵的血族之吻。等我成为与他势均力敌的吸血鬼，那时我就可以甩开他，或者不甩开他，重要的是，决定权就在我手上了。

　　这样想着，我揉着疼痛的后脑勺，回到了我租的小公寓，还没来得及开灯，一道黑影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扑向了我，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倒在了沙发上。

　　“维克多”我在黑暗中试探性地发问。但冥冥中我觉得那并不是维克多，我有更坏的预感。

　　灯开了，眼前的人顶着一头杂乱的金色短发，一件造型前卫的夹克上用了大量互相冲撞的鲜艳颜色，连带一条松松垮垮满是大洞的牛仔裤，一双沾满人造宝石的，看上去价格不菲的球鞋，怎么看都不会是吸血鬼会穿的衣服。我怔怔地看这个眼前鲜明的色块，觉得他有点眼熟，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他是谁。

　　“忘了你们人类的视力需要大量光线才能看见。”这个人说着又打开了落地的阅读灯：“这样应该够了吧，看清楚我是谁了吗？”

　　一盏灯其实就已经够了。这个人，就是我刚才跟维克多撒谎说我认识的，稻草色头发的吸血鬼。

　　“你来得比我想象的快。”我强装镇定。一定有脱身的办法，想想他的目的是什么，他最想要的会什么。

　　“是吗？”他挑衅地反问：“我还以为你用这么长的时间做了很多准备措施呢。”他凑近我，嘴里呼出的冷气轻轻喷进我耳朵里：“让我看看......胡椒粉——大蒜——十字架——你好像什么也也没准备啊——这么长时间，你不会是在为你的来世祈祷吧？”

　　我看出来了，他是那种连死都不会让你干脆的死的那种恶魔。

　　于是我不打算接受他羞辱的语气，直言道：“我没有时间做准备。这段时间对于人类来说是很短的时间。”

　　他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原来生命那么短的人类，眼里的时间竟是那么快地飞逝呢。”

　　他像是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对我的痛处一击即中。冥冥中像是有人强行共享了我的灵魂，把我灵魂深处最隐秘的想法一丝/不/挂地公之于众，我恨他用戏虐的语气朗读我的思想。

　　他突然出现在我的身后，尖尖的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双臂像石头一样箍住了我。我动弹不得，挣扎不动，一种被蟒蛇绞杀的窒息感袭上心头。他的声音甜蜜，如同鳄鱼的眼泪：“那你想知道，维克多向我问起你时，我，怎么回答的吗？”

　　求生欲让我的眼泪不自觉的滑落，我使出浑身力气挣扎但他却依然纹丝不动。维克多已经知道了，这个念头让我浑身冰凉，即使今天我不死在这里，维克多也会清理掉这个怀有不明目的接近他的人类，一个还没抓住她的机会就死去的人类。

　　甜蜜的声音再度响起：“我跟维克多说，你是我的女朋友。”明明是耳畔细语，他的声音却宛若惊雷。

　　我不敢喘息，眼泪无声地流下，源源不断。

　　我不相信他的话，猫会松开爪子让老鼠以为自己重获自由，然后在它庆幸自己的劫后余生时再一掌把它拍的粉身碎骨。他想要玩弄奄奄一息的猎物。可是玩弄就有周旋的余地，周旋就可能会有转机。电视上大多数反派都是死于话多，我尽量冷静地思考对策。

　　“你怎么哭了？”金发的男人的语气突然变了，他听起来很懵，像是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哭似的。他突然像是人格分裂似的，变成了一个手足无措的大男孩，他松开我，用冰冷的手指拭去我的眼泪：“难道你不愿意吗？”

　　我透过朦胧的泪水观察他，看不出他无辜的表情背后藏着什么。像维克多那样的恶魔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天使与恶魔之间来回转换，阴晴不定，像过山车一样不断被捧上顶峰又不断坠落谷底。

　　我试图让自己冷静，分析来者的目欲望和弱点，可是甜蜜的话语和死亡的恐惧一起涌上我的脑子，变成脸上的潮红，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传说中被吸血致死的感觉，大概就是这样吧。

　　他转瞬间就从我眼前消失了，再出现时，他手里竟捧着一个蛋糕：“不要哭了，我给你准备了惊喜，快擦干眼泪看看。”他的声音绵软，如热恋中的男孩，有那么一刻我竟然怀疑那是真的。

　　我环顾我的小小公寓。茶几上摆着一个我没见过的玻璃花瓶，瓶里插着几枝月桂，一旁点了香薰蜡烛，是我喜欢的香橙味，两种淡淡的香气混合在一起。蛋糕是草莓的，六只形状完美的草莓挺立在不大不小的蛋糕上，蛋糕的大小刚好够两人吃。

　　床上放了一只我想要了很久的等身毛绒玩具熊，棕色长毛，脖子上系一只红白格子的蝴蝶结。熊边上撒了金色包装的巧克力，床脚系了几个心形的红色气球。对面的人如果从窗户里看到这幅情景，一定会觉得温馨又浪漫，根本不会去报警。

　　我的喜好，偏爱的熏香，零食，全被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就好像被扒光了所有的伪装，直接把心给这个陌生人看去了一样。

　　在他热切的目光下，我战战兢兢地拆开他递来的礼物包装，里面是一条锁骨链，细细的链子上挂着一个金色的太阳吊坠，正面是一个诡异的笑脸，背面是一串英文：Apollo。吸血鬼挤了挤眼睛：“那是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叫阿波罗，太阳神的那个阿波罗。”

　　他温柔地撩开我的长发，为我戴上项链。我如行尸走肉一般在他微笑的注视下切下蛋糕，心惊胆战地咀嚼。

　　事实证明，甜食是每个女孩的安慰剂，新鲜的草莓和甜美的奶油缓解了我的情绪，我甚至开始不切实际的希望这一切是真的。

　　阿波罗长得很好看，是那种不可忽略的好看，不像维克多的好看被他自己草草对待，以至于人们只会留意到他的冷漠，对这个世界只剩下狩猎的需求。

　　阿波罗非常明确地知道自己的好看，并且有心用它讨喜。他不像一个吸血鬼，不像一个死去已久的人，他更像一个活着的男孩，活在这个时代，研究女孩的喜好，玩弄必死无疑的猎物。他似乎对这个世界......还有兴趣。

　　柔软的蛋糕安抚了焦躁疼痛的胃，对死亡的恐惧被压了下去，夜班过后的疲倦涌了上来。我开始口齿不清地恳求他，别杀我，别杀我，我把我能想到的最卑微最恳切的话都说了一遍，甚至许多不好听的都说了，以至于我自己都觉得我必死无疑了，但他只是带着最完美最体贴的表情听着我说，仿佛完全听不懂这些话似的。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脸上的无辜表情几乎让我以为他是那种我一下子就能搞到手的人类男孩，如果我的目标不是成为吸血鬼的话，那我应该会那么做的。

　　最后我困了，我总不能在他杀死我之前先把自己累死吧。我放弃了僵持和戒备，慢慢地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似睡非睡之间我感觉到他轻轻把我抱起来放到床上，连同他送我的新玩具熊也塞进了被窝里。最后一次睁开眼睛我甚至看到他把我的手机充上电，吃剩的蛋糕放进小冰箱，没动过的巧克力放进一个盒子里。离开前他用冰冷的手指触摸我的脸颊，我听到他说：

　　“晚安，摇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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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是正剧，希望大家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