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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冰梅酿 ...

  •   流川在梦湘楼里住了下来,大大方方地占了仙道的房间,还不许仙道离开他的视线。仙道心里大叹这桩生意得不偿失,老老实实搬了张软塌睡在他旁边。半夜里爬起来看到青年睡得冒泡泡,咬牙切齿又不敢动手动脚。睡着的刺客比醒着的更厉害,他可不愿为检验这认知再挨上一拳。
      流川每日里睡到日上三竿,肚子饿了自然醒来,早饭中饭合作一顿,吃饱喝足了之后再扯了活靶子打一架,美名其曰“日行一杀”,仙道疑心其实叫“饭后锻炼”。贴身观察倒是贯彻了个彻底,可仙道实在不像是个老板,整日里做的最多的就是捣鼓些吃食,感情这梦湘楼三百一十道菜式全都是他亲手实践过的。唯一算得上做生意的就是每日里听帐房越野汇报,还常常听到一半就打起了瞌睡。平日无事就是在金陵城大大小小的茶肆饭馆酒店书斋闲逛品评,流川也乐得跟着他游手好闲,这实在是他忙碌的前小半辈子没有过的悠闲时光。

      正月里的金陵,还是乍暖还寒时候。到了月末,竟然又下了场小雪,仙道早上起来,看到地上零零散散铺了些银白,小声惊呼了下,急急忙忙把睡得正香的流川推醒,扯了他往外跑。流川迷迷瞪瞪地跟着出了楼,被猝然而止的冷意钻进了脖子,瞬间清醒了。
      仙道已经牵了两匹马,急不可待地上了一匹枣红色的,把一匹黑色的缰绳递给流川。两人一路疾驰,从城南一直跑到城东,跃进了一座被林木包裹着的小山。马爬山有点吃力,他们便拴在路边,徒步上山。
      流川出来的时候没吃东西,肚子饿得叫起来,他看了眼前面穿着件黑狐裘拎着个大包的仙道,没好气地踢了块小石子上去。仙道回身,诧异地望他:“怎么啦?就快到了!”
      流川说:“饿了。”瞪了仙道一眼。
      仙道愣了下:“哦,我倒是忘了。”他从怀里掏出个褡裢,抛给流川:“一些楼里的糕点,凑合吃吧。”说着继续向前。
      流川打开一看,几颗老汁蛋,几块包好的糕点,竟然还有一只完整的冷腌蹄花。这家伙是来野营的么?他挑了老汁蛋吃了,跟上仙道的步伐。
      走到半山腰,仙道雀跃一声:“到了!”牵了正在努力把最后一颗蛋咽下去的流川,指着一大片起伏的树林说:“你看!我就是要找这个!”
      流川定睛一看,漫山都是正在盛放的梅花。袅袅的幽香在一瞬间包围了他,极清,微含着点酸,他不由得上前,看到满山梅花,金黄的、赤红的、雪白的、青绿的、粉橙的,单瓣的,叠瓣的,各种颜色,各种花型,层层叠叠,竟铺了大半的山腰。昨晚上下的雪没化,绒绒地遮了大半的花,不够厚,那些鲜亮的颜色还能透过雪看出来,太阳初升,亮亮地反着光。
      仙道在前面唤他,流川走上前去,看到他正小心地用丝缎把一株红梅花上的学扫到一个瓷瓶里。仙道见他来了,停了手,递给他两个瓶子,再把手里的冰丝缎塞到他手里,道:“选最艳开最好的梅花,把花蕊子上的雪扫下来,不能用手碰,不能把花粉扫进去。”
      流川抬了眼看他:“这是干嘛?”
      仙道笑笑:“梦湘楼冰梅醇就是用春后落在梅花尖儿上的雪酿的,不得这雪就不得那冰清至极的味道。”他亲昵地揉了揉流川的头发:“往日只有我一个人做,如今你来真是太好了。”
      流川看着他脸上的笑,不知怎么红了脸,“哦”了一声走到一旁去了,留下仙道在原地得意地偷笑:这活非得顶尖的用剑高手才能做,轻了采不到足够的雪,重了会把花粉拍进去,以往他一个人做得腰酸背痛,今年终于找到个帮手了!虽然这帮手的代价贵了点,但是多做两瓶冰梅醇这价值就赚回来了。
      两人默不作声地做了近一个时辰。这活儿虽然简单,却太细致,直把流川做得发起躁来。看多了雪和梅花,他的眼睛都要花了,周身被梅香环绕,嗅觉都要失灵。他看了眼仙道,仙道正一丝不苟地采着雪,树杈上的采完了,就脚一点,高高跃起来,轻轻一抹树冠上的雪再落下去。仙道脱了狐裘,里面着了一身青色的劲装,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燕子,轻盈无比。流川忽然就被挑衅到了,闷哼了一声,也压下烦躁运起轻功来。
      过了一会儿,太阳大起来。仙道看看天色,停下了手中的活,见到流川已经收了三满瓶子的雪,满意地笑了。他掏出一张毡布铺在地上,招呼流川准备坐下来休息。
      流川心下不爽,一肚子的烦躁刚用了会儿轻功就被打断,变得更加郁结了。他走上前去踢踢仙道:“跟我打一场。”
      仙道摆摆手:“我累了,等吃完饭吧。”说着从包里掏出碟碗茶壶,竟是打算要泡茶的姿态。
      流川火大。早上没睡醒就被拽出来挨冻,连饭都没吃又被拖着干些琐屑无比令人心烦的活,更令人憋屈的他居然乖乖干了!他一摸腰上,更加郁闷地发现早上出来太急,佩剑没带。他左右看看,折了一枝白梅在手,直直戳到仙道面前,咬了牙道:“仙、道、彰,跟我打一场!”
      仙道看了看竖在鼻子前面的梅枝,又抬眼看了看炸毛的狐狸,忽地绽开一个笑,用手就着流川的梅枝摘了一朵盛开的梅花,托在手上,歪了头看流川:“流川啊,梅花可不能随便送的呀,尤其是白梅。”说着站起身来,用两只手指托着那朵梅花送到流川胸前:“你可知‘斩新一朵含风露,恰似西厢待月来’?”说着向后一跃,大笑道:“你若愿作我西厢客,需先让出我东厢来。”
      流川脸唰地红了,一招叶底穿蝶就递了过去。仙道笑着避过,随手折了一枝红梅,堪堪迎上流川刺过来的第二招。两个人就在梅林里打了起来。
      梅林里树枝丛生,实在不是个打架的地方,左右都施展不开。一会儿是流川撞上一株绿萼梅,落了一身的雪,一会儿是仙道蹭到一株紫钟梅,落了一身的花瓣。两个人打得兴起,索性跳起来用轻功在树冠上腾转挪移。
      也不知是这满山的梅激起了两人的爱花之心,还是存心想比试轻功,两人都只在花尖雪上轻轻一点就换地方,留下一树轻颤。几百招过去,每株梅树顶上都浅浅削去一层雪。
      流川注意到仙道踩过的地方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而反观他自己,多少还是会碰伤梅花,就算再逞强也得承认仙道的轻功比自己要强。他有些气恼,抬头看着仙道还是在一树之隔的地方欠扁地笑,恨恨地跳下了树,落在地上。
      仙道见他落了地,也跳了下来,站在三尺远的地方看他。流川赌气道:“这样比不公平。”
      仙道眼珠一转,笑道:“不在上面比也行。”他执起手里的红梅,数了数,道:“我还剩十一朵,你呢?”流川数了下,很不情愿地承认:“还有七朵。”
      仙道摘掉了四朵,握在手里,道:“好了,现在一样了。我们这样比吧,我把这四朵抛出去,我们只一招定胜负,在这四朵落下之前,谁手上的梅花剩得最少谁就输了。”
      流川点点头表示赞同。
      仙道深深吸了口气,将四朵梅花用劲向上一丢,瞬即向流川冲过来。流川以攻为守,门户全开,将全力都凝在手中的梅枝上。仙道如此全神战斗他还是第一次见,气势迫人,逼得他的血液也沸腾起来了。仙道到了近前,流川忽然变招,转蟠龙刺虎为夜叉探海,避过仙道的第一道剑芒,想从侧面截断,然而仙道并不变剑势,一招顺水推舟顺着流川的气绕到流川身后,流川急急扭腰,用藤萝挂壁卸掉仙道的第二道剑芒,仙道见两击不成,忽然反手握梅,一招狮子搅翼直戳流川心门,流川见他来势凶猛,来不及反击,只能向后仰倒,整个身子弯成弓形,勉强避过,先一个乌龙翻身,再一招青龙出水直刺仙道面门,仙道急忙用梅枝格挡,两个人的梅枝戳到一起,竟缠住分不开了。
      最后一枚红梅从天上飘飘荡荡地落下,正落在两人纠缠的梅枝上,被两人的气震到,颤了下,晃晃悠悠地飘到了地上。
      仙道抬起眼来看流川:“平手。”
      流川哼了一声,并没有松手。两人在瞬间过了七八招,彼此的梅枝上都只剩下一朵。一红,一白,恰恰都在枝尖上,颤颤巍巍,好像风一吹就会落下来。他抬头看仙道,仙道一身青衣,之前蹭到的紫钟梅掉了一朵在他衣领上,衣服上还沾了些白梅花瓣,估计是刚才的撞击落下来的。仙道也在看他,并没有笑,流川却觉得他的眼睛在笑,那么温柔的一双眼睛,完全地把自己的影子投映进去,让他不知怎的,有了不想动的感觉。他心里头有些气馁,以前仙道一直对他放了水这件事令他不大爽。他第一次感觉到,面前的这个人,跟自己有如此大的距离,深广的像天空,而自己只是以为战胜了天空的鹰。他却不知道,仙道看着他,也快要痴了。
      流川依旧黑衣,身上沾了些雪,还沾了些红梅花瓣,整个人就那么立在风中,清俊无比。他在林子里沾了满身的梅香,被风送到仙道身前,不知怎么就变成一股极勾人的味道,若有似无,挠得仙道的心痒痒的。仙道一直觉得流川的皮肤过白,缺了点人气,现在则恰如沁了色的绵白玉,温润可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灼灼地烧,仙道一想到这双眼睛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就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涌到头上。流川有几缕头发落下来,挡住了眼睛,仙道觉得很碍眼,不知不觉地就走到流川面前,伸手帮他拨上去了,露出光洁的额头。
      流川还在看着他,仙道丢了梅枝,双手捧了他的脸,轻声地说:“下次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别人……”
      流川刚想说什么,耳边传来枯枝被踩断的声音,他猛一回头,两人迅速分开。
      不远处一个衣着华丽的青年笑着走过来,边走边拍着手:“真精彩,实在太精彩了。”
      仙道皱了下眉,揽了流川到身后,对着来人一拱手:“藤真殿下,好久不见了。”

      藤真摇着把金漆镂竹扇,流川奇怪地看着他,对于有人在这种初春料峭的天气里还用扇子十分不理解,暗地里把他归为“非正常人士”。
      藤真也毫不客气,大大咧咧地坐在仙道刚刚铺好的毡子上,拿起一个装满雪的瓶子仔细嗅嗅,绽开一个笑,冲着仙道说:“今夏的冰梅酿,至少也得多给我两瓶吧?”
      仙道从他手里接过瓶子,也笑笑:“殿下贵人多忘事,年前才跟梦湘楼定了四瓶,已经算很多的了,您的皇帝哥哥也不过才六瓶,再拿了两瓶,皇宫里那位不会有意见?”
      藤真哼了一声:“你倒是说得轻巧,拿皇上压我是什么意思?我就是拿个十瓶,他也不能不给。”
      仙道赔笑:“是是是,天下皆知陛下最疼翔阳王爷您,可我这小本生意,多给了您两瓶,别的人就得少拿。可您也知道,普天下想要这冰梅酿的,哪个我也得罪不起,您这不成心砸我招牌吗?”
      藤真脸一红,他本也不是认真想要,仙道话说得重了,他便不吱声了。
      流川也不说话,三个人冷场了一阵。
      仙道拿出一柄匕首,仔细地把冷腌蹄花切了,反手把刀递给藤真:“殿下,请。”
      藤真用刀叉了块肉,搁嘴里嚼了,另两人方才用手拿了两块起来吃。
      藤真口味淡,吃了两口便撂下了。仙道见状,从兜子里掏出火石,拾掇了点枯枝点了,再随手拨了些雪,倒进瓷壶里,用树枝挑了,用火温温,向藤真赔礼道:“没料到殿下会来,没准备些好茶水,用些新雪委屈殿下了。”
      藤真摆摆手:“跟我装什么样子,本王塞北的风沙都喝过。”仙道于是一手挑了茶壶跟他说笑。
      流川在旁边看着这两人相谈甚欢,觉得有点不是滋味,走上前来接过仙道手里的树枝,把他往旁边推推,自己坐下来盯着火堆烤起来。
      仙道宠溺地捋了把他的长发,到旁边收拾起碟碗,准备些茶具吃食来。

      藤真不过是路过,看见两人舞剑,实在赏心悦目,真叫他坐下来跟仙道他们吃些民间的零碎小物,他也不愿意,说了几句话就逍遥而去。
      藤真一走,仙道立刻就没形象地瘫坐下来,一边捶着腿一边叫着流川过来陪他说话,流川笑他见了大官就一副狗腿样,仙道毫不掩饰地说他这梦湘楼就得靠着这些达官贵人们捧着,宰也是宰这些人。
      说着附耳流川,说他梦湘楼冰梅酿,号称十年陈酿,其实都是年初采雪年中就能出手,靠着这初雪,再用点青梅用箬叶包了腌着,因为做的少,要价近千两,稳赚不赔的买卖。
      然后得意地冲着流川笑。流川看他那窃喜的小样儿,忍不住啐他心黑手辣,十足奸商。
      两个人就着雪水吃了肉,用了点心,边吃着仙道边指指点点附近泥土里翻出的青绿小芽儿,告诉流川这是马兰,那是羊肚,都是开春再长长就能采的小菜,下锅里水一滚,青翠爽口。
      流川唔唔地吃着,有一句没一句地听,他实在不明白仙道对食物的热爱,就像仙道也不明白他对比试的热爱一样。
      两个人用好,又比了一场,以仙道的上衣被流川划破结束。收拾了下东西,悠悠哉哉往山下去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冰梅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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