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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湾如初月月如眉10 ...


  •   “老太太,发甚呆?”

      看着凑到近前的脸,贺老太立即回神,伸手拍她一下,嗔道:“你这鬼祟的丫头!”

      “冤枉!”莫笑芙大叫,“我进门半天,你自白日大梦,倒怪我?”

      “手腕怎么了?!”老太嚷起来。

      “没事儿,”她不着痕迹溜开手去,看向院里那一堆堆熏肉和面饼,“又不是过冬,做这么多是要买卖不成?”

      老太看她一眼,道:“给你带着路上吃。”

      这老太眼尖,知道她伤势一好,自是片刻都不留的,居然还愿这样操心,莫笑芙心中一暖,笑容便甜得腻人,她挽住贺老太,说:“别忙了,我哪吃得了这许多?”

      “你当就你一人?不得给泺华也备一份?”

      莫笑芙奇了:“他要上哪儿去?”

      “你说?”贺老太瞪她一眼,“你要去和人打架,我那呆儿子不放心,必是跟了你去!”

      她心中“砰”地一跳,有一瞬的哑然,忽地又大笑而过,道:“萍水相逢,得他救命,我是欠人的,哪还会去扰他?”

      “你的意思,是你要自走了?”贺老太拧眉,“泺华好不容易开怀些,你却要留他一人在这儿?”

      “老太太,”她“噗”地失笑,“我和你那干儿子相识不到一月,你误会实多……”

      “老婆子还没瞎呢!你,你,”说到这儿,老人眼中滚出泪来,“你要走便走,我不拦,但你定要让他随你走,不能留他一人!”

      “老太太你这是作甚?”她惊愕不已,“无缘无故哭个什么?为什么非要他随我走?”

      贺老太止住泪水,转过身去继续拾掇,一边道:“泺华,泺华年纪不小,难得中意你……”

      莫笑芙面上一红,却也知她不说实话,于是故意道:“我看萧泺华也不过三十年纪,又不是姑娘家,怕的什么?”

      听了这话,贺老太微微诧异,泺华向来不爱别人提他姓氏,因此村中诸人,除了他的几名学生和自己之外,并无谁知道他本姓“萧”,如今这姑娘却知道,便认为二人已推心置腹,关系极好了,哪里想得到这是在套她的话?便说:“胡说八道,泺华今年二十六而已,平白教你说大了四岁。”

      她“哦”一声,道:“那他原是做什么的?”

      “不晓得,约摸就是种田念书吧,”贺老太瞪眼,“你莫不信,我所知就是这些。只是他确也有些过往……”她微微沉吟,忆起昨夜秀才向她所说的话,这姑娘既是他寻了五年之人,就不需多做隐瞒,便道,“泺华是二十一岁那年来的,大概五年前吧。那天的事,老婆子记得明白。那日下着一泼雨,一个年轻人从村口进来,没船也没筏,就不知他咋来的。那时水下得大,我开窗往外头一瞧,就看见他了——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青衣服,浑身湿淋淋的,瘦得厉害——他站在林子里望天,一动也不动。那样子,就像……就像一只碧凤凰。”

      “碧凤凰……”莫笑芙喃喃重复,灵光一闪间,似抓到了什么想法。

      “后来,我硬着胆去拉他,他被我拉着,还是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我。我被他盯得发毛,一巴掌就往他脑袋上拍去。他教我打得一个趔趄,却还是死死盯着我。我当他要发怒呢,谁知道他忽然神叨叨地笑,嚼了一句什么‘敢打我的人,还没有死绝’,然后就随着让我拉进门了。一进门,泺华就死了过去,村里好些人轮流看着呢,反反复复一直烧了一个多月才退。醒来的时候,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只念一句‘予美亡此,谁与?独处?’,这文邹邹的词,老人家我听了百千遍都背了下来!他那时的神情,我记得清清楚楚……后来有一天,我出门回来,他突然不见了。我当他走了,也有些不舍,只是半个月后他又回来了,在我屋旁垒了座土屋。然后他问我要那身破衣服,我早补好了。谁料他一接,就往炉子里扔,我要拦,倒教他拉住,眼睁睁就把衣服烧了。他就那么愣着看火,等那衣服烧尽了,忽然回头,对着老婆子微微一笑,说‘老太太,我给你做儿子,你说好不好?’……老婆子心一软,就认了这个痴痴傻傻的干儿子,也算老来有个伴儿。”

      “是这样……”莫笑芙脑中转过千百个念头,面上却是笑,“既是你的老来子,还舍得教他离开你?”

      贺老太长叹一声,道:“他若能开心起来,我也就满意了。”

      闻言,莫笑芙颇为感动,这老太太对萧泺华的来历过往全不清楚,却是实心实意愿他好,这份心意着实可贵,于是她笑嘻嘻地说:“既然如此,我便去问他,看他愿不愿意随我一起,这总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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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才,你是南方人?”

      萧泺华正在房里临帖,身侧忽起问声。他自然知道莫笑芙在那儿站了颇久,只是她不出声,他就装作不知。此时她忽有此一问,他便搁下笔,答:“我是闽南人,但多年未回去了。”

      她走进来,拉着凳子坐了,又问:“为什么不回去?这地方有什么好?”

      “怎么不好?我在闽南没有亲人,”他提笔蘸墨,继续写字,“干娘和村里人诚心相待,是我求不得的福分,我早已认这渔村为家。”

      “这么说,你这一生一世都不离这村子了?”

      萧泺华笔锋一顿,道:“从前每月都会离开一段时间,往后不会了,一生一世住在这里,也无不可。”

      “哦?你本来每个月干什么去?”莫笑芙奇了。

      “找人。”

      “那往后怎么不找了?”

      “我信她活着,若想见我,自会来寻,”他轻若无地笑笑,“若不愿相见,我找有何用?”

      她心下想:“那人准是早死了。”忽记起他吟诵《葛生》时的悲怆哀绝,必是与这人有关,当下便忍住这话不说,以免勾他伤心,只问:“真不打算出去走走?”

      他终于回头看她,问:“你要走了?”

      “我是自然要走的,难道学你避世不成?没有架打我会早死……”说到这儿突地一阵迷茫,似乎要是从此呆在这青山丽水间,和此人作伴,不是很好?她难道真心喜欢打杀的日子吗?这一刻忽感动摇,心下陡升烦躁,她立即站起来走到里头去。片刻后出来,手上多了一个布包。

      萧泺华认得那小小的布包正是她视若性命的物件,于是搁笔,转过身来。莫笑芙重新坐到凳子上,解开那个布包,他曾见过一回的光亮铺开来,只是此时并非夜晚,因此并无上回见时那般光芒逼人——布包中是三块墨色碎石,石头表面晶莹润泽,似冷似暖。

      “我在江湖上名声不算好,多半因为我总打劫些银两充用。半年前在山西神池县,我偶然拦了青玉阁的马车。马车上的人破财消灾,给了我这小半块玉。”莫笑芙静静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小半块墨色圆玉,眸光清亮如同晨星。

      那是半掌大的的小半块墨玉,看形状应该是整块圆玉的四分之一。上面刻着一只鸟头,似鸾非鸾,又似凤非凤。那只鸟的一只眼睛冷冷地望着众生,仿佛看尽了红尘万丈,看破了生世轮回。在望着这只眼睛的时候,灵魂仿佛便被深深地吸入其中,从此天地辽阔,再无形体。

      “这不是普通的玉……”她又拿七另外两块墨玉,三块玉拼在一起,缝隙丝丝嵌合。这时玉上刻着的就是一只几乎完整的鸟,它的右翅和脚下部分没有了,否则便是一只昂首展翅的鸾鸟。

      “那天我拦了青玉阁一辆重要马车,车上的那个女人把一块碎玉给了我,并且告诉了我,余下两块玉的下落。我被她的护卫发现,追逃近四个时辰。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青玉阁非常重视这块玉……青玉阁分堂在漠北得到这块玉的消息传到泉州后,一共有十个堂主去接玉,不知道分多少路南下,而且沿路放烟雾,不走正路,在境内四处绕道,就是怕被人抢了。那位夫人告诉了我最后的两路人马路径。而青玉阁也卖了我好大的面子,那么多人在烟台埋伏着就等我一个。现在,这块玉有四分之三在我手上……”

      她忽地一笑:“看来我往后的麻烦会很大……”

      “你可以把它还回去,”他如是说,“对方不见得会追究到底。”

      “还回去?我心里可没这个道理,”莫笑芙冷嗤,“再说,这里可有三分之一是你抢来的,你也是共犯。”

      “秀才!”她笑眯眯地喊他,“你虽然是教书先生,但我看你学生并不多,又皆聪明伶俐,你若离开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多大碍处吧?”

      这恐怕是莫笑芙有记忆以来说过的最“低三下四”的话。她抢夺这第三块碎玉便将命也抢没了一半,有了这次惊天动地的行动,想拿到最后一块必定难如登天,青玉阁岂能容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之前大半年她一直平安无事,倒不如说那是因为尽是些小打小闹。不久前独行镖霍殊的出现,说明青玉阁已经盯死她,而铁木兰的设伏,更说明青玉阁决定解决她这只烦人苍蝇。这次侥幸碰到了萧泺华,让她捡回一条命,若下次还有这般好运,天底下就没有歹运的人了。她心中早存着请萧泺华相助的心思,若能拉着他一起行动,这最后的碎玉,十之八九便能拿到。

      她问完这句话,便安静地等他回答。

      萧泺华看着她,再看一眼那三块碎玉,半晌,平淡回答:“我在这里有很多事情。学生们虽伶俐,课业亦不能胡乱落下。我也不愿离开渔村,去过那拼闯的日子。”

      莫笑芙暗暗叹息,她收起玉石,笑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确不该给你寻麻烦。”

      他微微皱眉,道:“莫姑娘,我并非不愿相帮……”

      “你只是不愿离这村子,”她了解地一拍他肩膀,“我懂,老太太年纪大,你常伴身边才是应当。”

      她起身出门,忽又停步,回头问:“秀才,我一直觉得你衣物,还有这房中的味道很熟悉,但又记不起……也许在真正得到这块玉以后,我就可以想起……你也是个怪人,一个大男人用什么香料?”

      萧泺华非常无奈,只说出:“我并没……”

      莫笑芙已摆摆手,摇头晃脑地念着诗走了出去:“秋兰兮蘼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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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莫笑芙起时,萧泺华仍是不在。饭菜香阵阵传来。因为外头还在落雨,早饭便摆在屋内桌案上。

      她打开秀才的衣柜,将放在最顶上一套黑衣取下,到帘内换上,而后将换下的褐衣折好放在床角。她解下发髻,两手往脑后一合,以玉簪簪发,将长发高束起,头一抬间眸光大亮,便是极英飒的模样。

      “走了。”一声自语,她仍选择探窗而出。

      莫笑芙跃出石屋,左手一攀房檐,便借力跃入了林中。

      林中落雨微微,她一路分花拂柳疾行而过,在岸边停下之时,身上竟然没有多少水迹。她有些欣喜自己的轻功和眼力不仅没有退步,反而大有精进,必是那日逃命奔跑时无意间又将身法提高一个层次,不禁满面笑容,一转身,看见岸边唯一的一艘渡船,这一眼令她非常泄气。

      莫笑芙面色一僵,随即展颜笑道:“巧得很,怎么遇见你了?”

      这艘乌篷船船头,一个头戴青箬笠,身披绿蓑衣的年轻船夫站在上面,一手执着船桨,那神情清冷悠远,却似他手中握着的不是一根竹,而是天下神器般。

      她一笑即转身,想要走进林里,身后却传来对方的声音。

      “巧什么?我等了你一个时辰。上船。”言罢萧泺华解开系船绳索,撑船离岸,她只好依言跃上船。

      莫笑芙进舱在小几边坐下,见几上放着茶水,便自倒自饮,入口后才觉茶水温热。她抬头看萧泺华的背影,眼中却没有分毫的笑意,这样的神情极少出现在她脸上,一旦出现仿佛正经得别扭。

      她正看着,船夫却转过身来,脱下雨具走入舱中。

      “不撑船了?”莫笑芙脸上的神情立即活络,咧嘴便是一笑,“你该不是想把我扔到……”

      话未完萧泺华已经抓起了她的手,她一惊,却见他并没有下一步动作,这才止住了不回击。

      他三根指头搭在她的右脉,切了片刻。

      “你脉息稍乱,体内伤势虽未痊愈,但无大碍。右臂肩骨粉碎及胸腹划裂之伤,一月内能够恢复至此实属不易。你切记不可妄使右臂,否则恐会留下终身之残。还有,我一直觉得你的筋骨奇特,指骨细弱不似用剑之人。你轻功了得,内功却差劲,临场应对经验丰富,应该拥有上乘的实战经验,却居然没有多少内劲在身,倒像方修内家不久。你速度快,擅远距离攻击,选择以短剑为兵器实是失策之举,你当重练长兵器。还有,你……”

      萧泺华还待再说,却见身前的人忽然凑了上来。

      “秀才,你在这里等我,就为了跟我说这些?”莫笑芙微微笑着,那笑容既不张扬也不邪妄,只是清清淡淡如江水一波。

      他低声一叹,道:“你此行必是要与人大动干戈,我这番话确也无用。只是听听总没坏处……”

      “秀才,”她再次打断他,抬眸望着他清艳的一双凤目,“我们认识这段时间,还没听你叫过我的名字呢……”

      他眼中光芒一动,她却已转过头去,从舱中小窗望向外面的天海,直至望到了雨势渐大,才回过头来,淡淡一笑,道:“我若不死,大概还会回来。下次见面时,不要再叫我‘莫姑娘’了。”

      说完这话,莫笑芙面红耳赤,佯装低头喝水。

      萧泺华看了她片刻,忽伸手入怀取出一支木簪子来,轻声说:“这簪子你收在身边,紧要时刻便做暗器也成。”

      她接过那支簪子,只是普通的式样,一根木骨,顶上雕着几瓣茉莉,但刻痕尚新,显是他亲手所制。思及赠簪的涵义,纵她一贯不拘小节,大而化之,此时也不禁心口“怦怦”疾跳。

      抬手将那簪子插在发上,而后偏首让他瞧瞧,她问:“好看吗?”

      萧泺华定定看她,半晌,微微笑了,轻声答:“好看。”

      于是她也浅浅一笑。

      微凉的夏日,一叶舟子在海中飘飘荡荡,舱内两人相视微笑,舱外,却是无边无际的大雨飞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湾如初月月如眉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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