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夜行》路**4

2、第 2 章

　　已经很晚了，乌黑的天幕已然徐徐降下，被映成黯黑的云层不再丝薄，月华从天际尽头徐缓地透出，苍穹如墨泼了一般的颜色，至此只能隐隐约约透出朦胧的亮光。织瑟走到一条幽深狭长的巷子里，忽而一阵寒风拂来，和四周连成一片的黑色裙摆便随风飞舞，淡淡的繁华缭绕着她，看起来像是在暗夜里迷路的黑精灵。
　　“外面的空气好闻多了！”织瑟懒懒地伸了个大懒腰。出来解除法术之后，织瑟又恢复成那个可爱的少女。微卷的纯黑色头发泄了下来，蝴蝶结绳的发饰精巧地别在发束间，甚至从前面都可以看到蝴蝶结的两翼飘在两侧。
　　她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嗯，这次只花了半个小时。”她笑了起来。灵动的眼睛眯成小小的缝，从那缝隙里面透出微弱的反光来。
　　她开心极了，顺手拨了西檬的号码：“西檬！”
　　“啊，速度倒是越来越快了嘛。”手机里传来西檬慵懒的声音。
　　“哈哈……我是谁啊？！我可是美女驱魔师织瑟诶！而且这次我没有自己动手哦……”织瑟故意停顿了一下，卖个关子：“我用美人计迷倒了一只Ravnos，他帮我解决了那只Nosferatu。”
　　“呵呵……”
　　织瑟说着便故作潇洒地拂了拂头发，细长的发丝在暗夜里纠结缠绕。她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摘向深处，光线愈发昏暗。一个修长的身影静静地倚在墙边，阴影完全笼罩了他的脸。织瑟并没有注意到他，自顾自的说得开心。
　　“不过，我被那个吸血鬼摸了好几把！”织瑟皱了皱眉头，“而且看到酒杯里的血液的时候，我的呕吐欲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真不知道吸血鬼喜欢它哪一点。”
　　“呵呵……”
　　幽静的长巷中传来轻浅的笑声，丝滑冰凉，像是情人的呢喃，萦绕在耳边挥散不去。
　　织瑟呆住。她有些疑惑地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慵懒倚靠着墙壁的身影上。夜空上遮挡着月光的浮云忽而散去，细碎飘渺的月华散落下来，照耀着幽深的小巷。这才看清那道人影——
　　银色的长发垂落至腰际，星星点点的仿佛碎金子般的光芒遗落其中，闪烁着醉人的光彩。漆黑色的礼服向后翻飞着，上面映射着圆月的银光。白领结松散却不失优雅的系在他的颈脖上，荷叶边的袖口是层层叠叠的蕾丝。棱角分明的脸庞，殷红得仿佛沾染了血腥的薄唇微微开阖，漾起一丝邪佞却又无比温柔的微笑，尤其是那双泛着妖娆红色的瞳眸，辗转着潋滟的光泽，缀着些许的慵懒和冰冷的杀气。
　　如此的华丽高贵，宛如子夜盛开在悬崖边吸食着月光的妖冶罂粟花，诱人堕落入暗黑的深渊。
　　“是……你在笑吗？”
　　织瑟轻轻地问。这种打扮，眼睛的颜色，还有散发出来的气息……
　　“织瑟，怎么了？”手机里传来西檬有些担心的声音。
　　织瑟怔怔的看着那道“人影”，似乎没听到西檬的声音，沉溺在他带给她的惊艳里。
　　阴影渐渐从他身上褪去，月光静谧地洒在他的身上。织瑟定定地看着他，瞬间便被他的眼睛吸引住了。
　　诡异的红色眼眸，色泽中又有些透明，泛出奇幻的光彩来。额发细碎地垂下来，将双眸遮掩得若隐若现。
　　夜风习习拂过，将他们的衣摆翻卷而起，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彼此，沉默了好久。
　　“你……”良久，织瑟才仿佛找回了自己丢失的魂魄般，原本怔忪的眼神也渐渐防备起来：“是血族？哪一族？”
　　他的唇边又泛起了那抹宛如羽毛般轻柔华美的笑意，红眸里的星芒愈发璀璨。只见他低垂下眼帘，任由浓密的睫毛遮挡住溢满笑意的眸子，轻缓道：
　　“Antediluvian。”
　　轰隆！一道惊雷劈向织瑟的声音。
　　织瑟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心脏拔凉拔凉的，不自主地摸向自己裸露在空气里的脖子，颤声道：“你……你你……你是……十三血族的……创始者……该……该该该……隐……隐的……”
　　他看着她受惊的样子，觉得分外好笑。优雅地抿唇一笑，他轻声说：
　　“孙子。”
　　绝望了，织瑟彻底绝望了。只觉得阳光、零食、朋友等美好的事物都在渐渐离自己远去，而自己却将要“寿终正寝”了。
　　他笑得更加妖娆了。
　　Antediluvian是最古早的吸血鬼，并且可能是世界上最强大的生物。传说他们是该隐的孙子，第三代吸血鬼。没有人知道这是否只是传说，但所有的后代血族在他们眼中都只是傀儡。他们只要说一个字，就可能造成整个血族间天翻地覆。但他们在经过千年圣战之后，已经陷入了沉睡中，鲜少出没。
　　可是——她不会这么倒霉吧？这么罕见的“生物”居然也被她给见到了！
　　织瑟苦着脸，把手伸到不停颤抖的大腿边使劲掐，想要稳住自己，脑袋里却在不停转，希望可以想到办法解救自己可爱的脖子。
　　“嘿嘿……”织瑟唯一想到的方法就是赶紧叫援兵。她故作镇定的往他身边靠近，献媚的看着他，“伟大的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仪表堂堂法力高血统高贵的Antediluvian大人！请允许小的结束这通电话，小的感激不尽！”
　　他静静看着她，猩红的眸子里一阵闪烁，璀璨生辉，唇边浅浅的笑意愈发绚丽了。
　　织瑟见他没有反对，想是自己的马屁起了作用，便对着手机小声求救：“西檬！救命啊！”微弱的声音在死寂的巷子里听起来更像是哽咽啜泣了，她不敢背对着他，怕他趁自己不注意一口扑上来。
　　“怎么了？”西檬感觉织瑟的语气不对，不由得提高了声调担忧问道。
　　“死了死了死了！我死了！西檬救我！我遇到妖怪了啦！”
　　手机里传来西檬无奈甚至有些冒火的声音：“废话！驱魔师不遇到妖怪那还靠什么吃饭？！你怕什么！”西檬在那头抽了抽眉毛。
　　“Antediluvian！是Antediluvian耶！难道你不知道遇到一只Antediluvian的可能性，比走在路上被炸弹炸到还要小吗！”
　　“好吧，这么罕见的机会，那你慢慢欣赏吧……”西檬已经满头黑线了。
　　“等等！这不是我的重点！”
　　“……”西檬忍住了自己要骂脏话的冲动。
　　“重点是，你快来救我啦！好恐怖……”织瑟已经要哭出来了，“Antediluvian诶！Antediluvian诶！该隐的孙子！活了几千年的老怪物！”
　　“啊!柩兰枢SAMA！”手机里传来西檬激动的尖叫。西檬算是属于怪胎了，身为巫女却因为少女漫画的荼毒，对漫画里帅气优雅的吸血鬼痴迷不已，以至于对真的吸血鬼，只要是美型的，她基本上都不会去为难他们。
　　“你有没有搞错？这个时候你还看漫画！老子随时会挂掉诶！”织瑟已经忍不住骂了粗口，现在只想把那个花痴巫女给拽来扇她两巴掌。
　　“啊！蓝堂学长！”
　　织瑟已经把害怕忘得一干二净了，强忍住想要杀人的冲动，诱惑着西檬，“是Antediluvian诶！这么罕见的Antediluvian，比漫画里的那些吸血鬼美型多了！所以你快点来好不好，万一他等下走掉了你就看不到了。”
　　“不要！”手机里传来西檬干脆的回答，“我只对Lasombra族感兴趣。”
　　Lasombra 是优雅的坠落者，其中的成员对此也甚感满意。在他们身上，优雅与残忍并存，高贵与颓废同在。Lasombra 也是天生的领导者，而且他们相信自己比别的同类都要强的多。
　　织瑟已经哭出来了，温热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我会死的啦！”
　　西檬呵呵笑了起来，她完全不把织瑟碰见了Antediluvian族当成一回事。如果是真的要伤害织瑟，织瑟早就没命跟她求救了。
　　“你啊，自己搞定他吧。”
　　“喂，怎么可能！他活了多少年我活了多少年，我们是一个档次的吗！”织瑟哀怨道。
　　“当然不是，你配吗？”西檬想也没想就回答。
　　“你……你说什么！”织瑟气急败坏，又把害怕给忘了。没想到自己在她眼里，居然连一只吸血鬼都不如。
　　西檬漫不经心的说道：“我在看动漫呢，你快点解决了他回来啊！”随即她便挂了电话，手机里传出“嘟嘟”的声音。
　　“喂？喂？！你居然挂我的电话！”织瑟火冒三丈，“你是巫女诶！你有没有职业道德啊？！你怎么能迷恋吸血鬼？！你算什么巫女！”织瑟气愤地当场把手机往地上一砸，双手叉腰狠狠瞪着地上的手机。
　　身后传来浅浅的笑声，如风过湖面，荡漾起层层清凉的波纹。
　　织瑟这才想起来她身后还有只Antediluvian。她转过身来，对着他尴尬地笑着：“嘿嘿嘿……”看来只有靠自己了。好吧，织瑟，你真是个软骨头。
　　她握紧了拳头，奴颜媚骨地说：“英俊潇洒血统高贵帅的没边的吸血鬼大人，天快亮了，您不回去睡觉吗？”
　　他看着她，红眸在午夜里显得格外迷离，缀满了笑意。夜风拂面而过，飘逸的银色长发便漫天飞舞，混杂在细碎的月光里，熠熠生辉。
　　“现在才一点。”清冷光滑的声音此刻听起来竟是如此魅惑低沉。
　　“啊呀呀，一点了耶！大人您再不去睡觉的话就会有黑眼圈哦！”织瑟说着还做起了样子，用手掰开自己的眼皮，露出眼白来，“会有损您的美貌的！”
　　吸血鬼是相当注重自己的外表的。
　　他低眉笑了起来，干净透明，却又迷离华丽。
　　“可是……”一阵低喃，轻柔如情人的吻，温柔宠溺，他意有所指地看着她，“我饿了。”
　　“啊？饿？”织瑟完全死机了，不自主的抚摸上自己汗毛直竖的脖子，强挤出一丝微笑看着他，“饿可不是一件好事，您还是赶快回家吃点……呃……食物吧。”
　　只闻一声轻浅的笑声，清脆如水晶。他伸出手，纤细苍白的手指轻轻摩擦着织瑟略有些湿润的眼睛，嫣红的唇噙着淡淡的笑意：“你在害怕？”
　　织瑟只觉得脸上一阵冰凉，“啊？”
　　他缓缓靠近织瑟，轻柔地拥住她，低头将光洁的下巴搁在她细腻的颈脖间，轻嗅着她身上的香气。他细长的发丝缠绕着他们，在她柔嫩的肌肤上拂过。他柔软的唇轻咬着她的耳垂，顺着颈脖滑下，停留在动脉：
　　“可爱的小东西……你说，我是吸了你的血好，还是初拥你好？恩？”如情人间的私语，暧昧低哑。
　　“哗啦”一声有如冷水当头浇下，织瑟只觉得天旋地转，自己仿佛已经一只脚踏进棺材里了。她艰难的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忽忽——
　　突然一阵冷冽的夜风拂面而来，吹得小巷里的枯木树枝簌簌作响。阴寒的白雾缭绕在枝叶四周，将寂静的窄巷显得诡异无比。凝结着湿气的露水散布在枯黄的落叶上，随着夜风拂动轻微溅起，在惨淡的月色下闪烁着剔透的星芒。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远处传来如鬼魅般空灵的声音，在这幽弥的深巷中显得愈发诡异起来。那声音慢慢地接近此地，浓雾中一大片阴影缓缓现出身形。
　　他松开了拥着织瑟的手臂，敛眉看着诡异的天色。
　　呼——呼呼——
　　烈风在他们周围卷起，残败的飞絮随着风在阴湿的空中回旋着。异常寒冷的气息层层荡漾开来，空中原本惨白的月亮被乌云渐渐遮挡住。半晌，乌云缓缓褪尽——
　　月亮竟成了血一般鲜红的！
　　树叶刷刷地响着，月亮周围一片朦胧，血红慢慢地晕开——
　　嘎嘎——嘎——
　　大群乌鸦盘旋在血色的空中，粗嘎嘶哑的鸣叫声此刻听起来竟是如此的凄厉。它们扑动着翅膀，片片黑色的羽毛轻缓地旋转落下。
　　风刮得愈发猛烈了，残破的叶子和羽毛随着狂风在空中飞舞着。
　　忽然——
　　他们的周围出现一大片影子，疾速在他们身边徘徊。
　　渐渐靠近了，织瑟看清了那些鬼怪，有桥姬、有飞头蛮、有雪女……
　　那佝偻的、残缺的、邪恶的鬼魅身影一点一点向他们移动过来。走近了，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鬼怪。他们的眼神或空洞无神，或妖冶邪魅；他们骇笑着，或者沉默着，却都散发出一股股浓重的邪恶之气，令整个天空都沉重下来。
　　织瑟的脑袋里浮现了一句话——
　　七月十五，百鬼夜行。
　　啊……
　　织瑟张开嘴，却无法发出任何尖叫。她从未真实地见过百鬼夜行的场面，虽然早已听说这场盛大的恐怖的夜行之路，却在见到的时候依旧难以平静。
　　她连法术该如何施展都忘记得干干净净。
　　视线突然落到了身边的吸血鬼身上，她一把拉过他躲在他身后。该隐的孙子！靠你了！
　　他微微一怔，随即红艳仿佛嗜过血般的唇绽开了一丝妖冶的笑意。略微别过头看着身后的她，红眸有如铺了一层碎金子般闪烁。他缓缓抬起手——
　　一层淡薄的水雾拔地而起，慢慢生长，将他和织瑟包裹在其中。水雾透明略略泛紫，透明中却有电光幻影在其间穿梭。百鬼经过，似乎完全无法察觉其中有人，自行绕道而过。
　　好强大的结界……
　　织瑟一动不动的看着。从里面能够清楚地看见外面的百鬼。甚至有一个提着自己人头的鬼佝偻经过时，她都能够清楚地看清楚那人头的空洞眼睛。
　　织瑟吓得一把抓住了他华贵的衣服。
　　他又是浅浅一笑。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良久，令人窒息的诡异的铃声终于消失在深巷中，结界的水雾也哗啦啦收了回去。
　　他笑着转过身去，凝视着她，瞳孔在夜色里一阵闪亮。
　　织瑟猫着的身子这才抬起来：“好危险……”
　　“呵呵，竟然会有驱魔师躲在吸血鬼后面……”他伸出冰凉的手指，轻挑起她的下巴，俯身靠近她，暧昧的气息弥漫在他们之间：“可爱的小东西，你究竟还有多少有趣的一面呢？”
　　“呃……”织瑟尴尬地转了转眼睛，别过头，略略向后退了两步，然后又理直气壮地抬起头来，对上他猩红的眼睛，“我才不是害怕嘞！”说着还比了比拳头，心虚地大喊，“我是故意这么做，想让你和百鬼打起来，我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哼哼！我可是很厉害的！”
　　织瑟一甩头，雄赳赳气昂昂地说道：“你啊，最好不要小看我！”随即不待他回答，便飞速逃离了小巷。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他轻笑出声，目光深邃幽长：“可爱的小东西，我们会再见面的……我叫……弗莱礼。”
　　夜色愈发迷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