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落水（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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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柳慢慢从里头出来，待绣茹远远的绕出了角门才往北上。围着大湖走上一段便有假山上的高亭，在那可一览园子也方便找砚抒了。谁曾想才见着大湖的堤，岸边已有人伫足。
“六姑娘。”意柳只得上前问候，见她眉宇间有两分郁色，想必也是受了些不好听的话才避了出来，一时也有些可怜。
“哦，是方四姑娘。”绣莺见她换了衣裙倒想起来先前的事，便欠了欠身赔罪，“先前是我不甚当心，给方四妹妹添麻烦了。”低头间却清楚地瞧见这崭新的百褶如意月裙上头用金线密密绣了的蜜蜂，料子也是上好的苏缎，一时又冒了火气。什么都是她强，身份比她强，容貌比她强，宠爱人缘样样比她强。原是今天仔细打扮了出来，一根珠钗又被她比到了地上，现下还是这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却和那些小贱人一样不知怎么笑话她！绣莺看着意柳只觉得她面目可憎，若不是因为她，今日出风头的便是自己，也不会被她踩在脚下羞辱！
意柳见她迟迟不起身倒有些奇怪，忙伸手去扶，“咱们都是一样的，裙子的事我没放心上，你快起来。”
“是么？”绣莺顺着她的手起来，又偏头隐去了眼中的光芒，“那更要多谢妹妹宽宏大量了，那样好的裙子。”
“有什么好不好的，左右不过一条裙子罢了。”意柳笑笑，心下想着还是赶紧回去找砚抒的好，却没发觉绣莺转过头来，正带着极大的恨意深深望着她。
是啊，轻轻巧巧的，不过一条裙子，却不知没了这一条，还能不能找出第三件来！绣莺恨极了，当下便向意柳撞去。意柳防不慎防，惊声还含了半句在嘴里，人已向后面重重跌去。
湖水被晒的暖融融的，一下子灌进来却是又腥又咸。绣莺是那样狠狠的撞过来，她双手扑腾着想抓住堤岸的大石却根本摸不着，又兼腿使不上力，竟只能慢慢沉了下去。
可恶！竟要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意柳只觉得脑子愈来愈沉，连手也没了力气，只是无力的还在划着。
祖母……娘亲……
男子月白的中衣看不出水迹，只有下摆淅淅沥沥滴着水。天蓝的外衫盖在意柳身上将她满满地掩住，衬得她一张小脸苍白毫无血色。
“她应当是呛了水，还请姑娘帮她拍打后背把水吐出来。”楚时卿把着四处望风，一边指点着帮意柳缓过来。
昭柳跪坐在地上将意柳抱在怀里，闻言便一手扶着她人一手轻柔得拍打后背。怎么会闹成这样！她原见意柳迟迟未归，一时也厌烦屋里聒噪便出来寻她，不料半路上瞧见绣莺身边的侍女慌慌张张地从园子里出来见了她又眼神躲闪，这才过来看了一眼，谁曾想却是意柳出了事！那陌生男子正将她从湖里救上来，又一路将她横抱过来，全身湿透不说又身形毕露，惊得她险些腿软叫出声来，幸好男子将外衫披盖在意柳身上暂做周全，见她奔过来便背过身去，只请她帮着看顾。
可怜意柳全身冰冰凉的，却是半分意识也无！
楚时卿忍不住悄悄扫了一眼，见昭柳动作轻柔，又咳了一咳道，“姑娘且手下重些，力道太小是无用的。”
昭柳依言照做，不多时意柳便有了反应，哇的吐了两大口水出来，呼吸也平稳下来，只是人却又晕了过去。
楚时卿微微松了口气，背对着昭柳道，“吐出来就还好。一直在这怕是不行，数十步远有座歇脚的小轩，不若我陪姑娘一同过去。”
昭柳已是镇定下来，闻言思咐片刻道，“好。我背不动她，还请公子相助。”楚时卿便转过身来，将意柳裹了个严严实实横抱起来，抬脚便要走。
“公子……”昭柳伸手拦住，直直地看向他，“公子是否是信得过的人？”
楚时卿微愣，旋即道，“你放心，我与她虽素不相识，可我不会见死不救更不会见行歹意。”他对上昭柳探寻的目光也毫不退缩，“我此生发过誓便是做人要光明磊落。”
“好。”昭柳放开手，“请公子带我小妹先去，我稍做安排。”她盯着楚时卿的背影走去，转身走近湖堤，找了处水浅的地方，牢牢扶住了坚石，闭了闭眼果断地踩着水下的石头泡了进去，直至浸到了腰间。她从水里捞起一根长长的枝子扔在岸上，用尖头的石片在裙摆划了几道口子，这才小心翼翼上岸来，又顾不得湿了半身，紧着脚步就向那小轩跑去。
小轩里有竹榻与屏风，桌上有凉水，想必也是收拾了方便游人歇脚小憩的。楚时卿将意柳小心放在榻上，又从储物的几柜里取出软垫垫在她头下，转出屏风犹豫着倒杯水想喂给她。
“我来吧。”昭柳进屋正巧遇上他倒好了水，伸手接过来进了屏风，托着意柳的头喂她喝了半盏。
楚时卿瞧她也半身湿透的模样，寻思一想便了悟。计算着外头差不多也知道了，便起身告辞。
昭柳站起身，深深向他福了福谢道，“今日实在多亏了公子，否则小妹如今恐怕命不保矣。公子大恩我定铭记在心，只是……”
楚时卿了然，也冲她作揖道，“姑娘的顾虑我晓得，楚某今日出手相助是应当的，姑娘不必言谢。对外我只做从未来过也从不知晓，外头想必姑娘也做了布置，我便不再插手了。”
昭柳长舒一口气，低头看向意柳已返了血色的面容，揭下她身上楚时卿的外衫递给他，“此物我们不能留，还请公子收好。我送公子出去。”
楚时卿先一步她出了小轩，伸手拦住望向里头道，“请姑娘一会热热得灌下一剂姜汤与你们二位，那位姑娘还请你好生照看。” 说罢便揣着外衫匆匆离去。
昭柳只觉得被抽走了气力脚下一软，抬头却又打起了精神，四处在轩里翻了翻找出一条软被盖在了意柳身上，紧紧握住了意柳的手。
意柳只觉得头晕目眩的，嗓子又疼。一团团的白晕照得虚实难辨，她才动了一动便有人上前扶住她道，“还好没什么事，总算是醒了。”
昭柳慢慢扶着意柳喝下半盏水，见她起了精神头，便让她半靠在榻上坐着。
“你觉得怎么样？倒也晕了没多久，只是先前呛了水半分气息也无，才是真险。”
意柳想说话，嗓子虽润了一润却还是扯着疼，声音沙哑沙哑的。“我还当自己死了。姐姐，谁救的我？”
她只记得在气力消弭殆尽之时，有个着白白的人跃进湖里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拉上来，腕力之大并非女子。那人带着她露了水面她就晕了过去，其余的便也一点不记得了。
“谁推的你？你总不是自己摔下去的吧。”昭柳却不急着答，“我在园子外头遇见个神色慌张的丫头，仿佛是王六身边的琼脂…..”
意柳扯了扯嘴，“是王绣莺。我却不知怎么惹了她，那一下子撞过来我全无防备，连她自己也跌倒了，腿上似乎还跌了伤。”
昭柳嗤笑道，“大抵是因为有人比起你二人的珠钗，她很是被踩了一番因此怀恨在心了。”她伸手探了探意柳的额头，“倒没烧起来。腿上带了伤，我倒要看看她如何自辨。”
“是谁救了我？定是男子，莫非是王家的小厮？”意柳仍是疑窦。
昭柳站起身，沉沉道，“若我没猜错，他又自称楚某…应是王家的表少爷无疑了。”
意柳沉默片刻，“他行事如何？”
“是个君子。很是沉稳有礼，又知道避嫌，否则我也不会请他帮着抱你来此处了。”
“姐姐，但……”
“此事与他无关，我已做好了布置。”昭柳在榻边坐下，与意柳低语。“是我见你掉进了湖里，便拖了一根枝条去拖你上岸。你借着枝条游上岸来，因我二人衣衫湿了才在此暂避。只是这些还好说，可怎么掉下去的，就得你来说了。”
意柳闭了闭眼，似是极力安抚自己，“姐姐，是我不甚踩空，自己掉下去的。”
“倒也不必，既然她腿上有伤，又是我撞见琼脂形事慌张心虚，王家总会给我们一个交代。”
“可这是在王家。姐姐，咱们还在王家。”意柳握住她冰凉凉的手，“当时四下无人，否则她也不会如此大胆。既没有目证，你又是我姐姐，做得证词也总叫人觉得可疑，她自是有许多话来辩驳。闹得不好…王家心里怕也要有怨了，绣真姐姐正在议亲，王太太再如何想整治庶女也不会乐意在此时牵连她亲女的名声。”
“只能忍了？”
“忍这一时不要紧，害我的是她不是王家。”
“好，好，实在是委屈你。”昭柳有些不忍，想了想又冷笑，“过两年…拿捏她的亲事也有的是法子。她这样害你，我总要让她后悔莫及。”
两人都不再说话，外头却开始闹哄起来，似是许多人在向这处跑来。意柳紧紧握住昭柳的手，终于还是来了！
莫氏三步并一步地冲进来，见意柳好端端坐在榻上，欢天喜地地念了句佛，又急色斥道，“好端端的怎么摔进湖里！女儿家的身子要遭多少罪！”
意柳心下倒是暖洋洋的，按说隔房的婶娘本不好对她训诫，莫氏如此实是真心关怀。她才开口要说，半掩的门又被一把打开，王太太带了三个媳妇子并一位白须老人冲进来，见了她就将满脸的哀色换了喜气，凑近了半屁股坐在榻上，搂了意柳哭道：
“天可怜见的意姐儿，竟在我家里出了差错，我如何向老太太交代是好…”
昭柳赶忙去扶，将王太太从意柳身上扒开来，“实在不关世伯母的错，伯母切切不要伤心呀。”
莫氏也劝，“是我这做婶娘的没看顾好她们，还是先让良医瞧一瞧吧。”
“哎，对，得好好瞧瞧。”王太太顺势站起来，侧过身揩了揩不存在的眼泪，冲着那白须老人招手，“请周大夫来瞧瞧，我这世侄女一向娇贵，若她有什么不好了，我再没有脸活着！” 又向昭柳道，“这周大夫是我家供的老神医，从前给娘娘也扶过脉，也算杏林高手！”那老人便弓着腰走上来给意柳扶脉，又仔细查看她的脸色与舌苔，抚须半晌道，“姑娘一切安好，只是受了些寒气，又好似呛了些水，这几日恐要咳嗽。大体是没有什么的，只是怕寒气入体要得风寒，先热热的喝一剂姜汤，我再开几贴药，不出十日也便好了。”
意柳也心定了些，又忙道，“也请大夫给我姐姐看看，姐姐为了救我也遭了水了。”
莫氏与王氏皆是一惊，转头去看昭柳，昭柳笑道，“我没什么事，去拉四妹妹上来时泡了点水，现下都快干了。若要说有什么事，也就向世伯母讨碗姜汤吧。”周大夫又给她看，末了说都好。
两个媳妇子领了周大夫出去，王太太又让剩下这个去小厨房传话，“把我库房里那只百年老参取来炖在姜汤里，不要觉得心疼就只切一点点，好好地炖上了给两个姑娘补身子！”
那媳妇子恭恭敬敬地去了，屋里便只剩下四人。
“小鹊跑来告诉我们的时候，我们可都吓坏了，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就掉进了湖里？”莫氏板起脸来问。
昭柳与意柳对视一眼，小鹊？按理说不该是王绣莺与琼脂么？
意柳心道不好，这下倒不知串好的词还能不能用，面上却带了几分愧色，“是我贪看景致，不留神便走到湖堤边，凑巧脚下有块石头松动便落了空。好在大姐姐闻声赶来，拿枝条捞了我上来。倒是让长辈们担心了。”
“我的儿，你也太大意了！”王太太惊呼起来，抚着胸口道，“景致再好也不该莽撞，还好没出什么事，否则王家可担不起这个责！” 她见莫氏不悦地扫过来，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但湖堤松软也不是你的错……那帮奴才做不好事，连个坚固的湖堤也造不好，我定要狠狠打他们板子训诫。”
“眼下你虽身子还好，可到底内里也虚，又怕过了寒气发起病来。”莫氏面色沉沉地看砚抒小寒给二人换过衣裳鞋袜，口中说，“咱们今日乘来的马车图的是个清凉，现下却不好再用了。我想着让王三家的并马婆子先回去，再套了冬日里用的油帷布马车来，密密实实的透不进风来。”
王太太立马拍了拍大腿，“何必这么麻烦，用我家的车子套了回去不就成了，省的一来一回得大半个时辰呢。”又去拉意柳，笑盈盈褪下手上一只翠玉镯子拢在她腕上，“意姐儿别笑，我真是心里头过意不去。在我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让世伯母好好给你们赔罪吧。”
莫氏见她殷勤，倒也缓了脸色应下来，正巧绣真那儿散了，便叫人接了瑗柳若柳茗柳来，等着套了马车回去。
姜汤端上来满满的热气，王氏亲自喂了意柳喝下，又哄着她们吃点心，如此闹了小半个时辰，才叫两个粗壮婆子连带着被子裹了意柳抬进马车，一路送到了大门才止步。
青色油帷布的门帘厚厚实实的，不用些力气连丝角儿也掀不开。茗柳等人却是见了意柳才知道出了这档子事，当下便扑上来，“我还想姐姐们去了哪里，一两个时辰也不回来，我可被那些个嘴碎的烦死了。”连瑗柳也说，“怎么不早让我们知道也好来照看呀，我们在后头是一点声儿也没听到。”
意柳看向若柳，后者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别的也不说什么。意柳报以微笑，心下却想着得了空要问她一问，琼脂赶去报信的路上到底有了什么变故。
作者有话说第9章 落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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