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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一条狗的使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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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没想到的。在我死后,我既没上天堂,又没下地狱,更没到阴曹地府等着接受审判,而是变成了一条狗。一条,奄奄一息,马上就要嗝屁的狗。
虽然但是,我上辈子还是人的时候确确实实嚎过很多次我不当人了,可也不至于如此吧。真的不至于。
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令我更没想到的出现了,在我变成狗后,我尤为讨厌的那个人居然把我收养了。
我彻底抓狂了。
这是要上演死了都要恨的悲情故事吗?
夺笋啊!
我讨厌的那个人名叫条野采菊,表面上是个温柔爱笑的小白脸,实则不然,这人是个黑心毒舌的资本主义军警才对。
在我还活着的时候,他就展现出一副嫌弃我的模样,也曾不知多少次明里暗里说我智商拉胯,上战场绝对是当炮灰马上扑街的那一个,叫我回家安安心心当个废宅,这才是最适合我的存在。
但我往往不听。我说,明明你个盲人都可以当军警,凭什么我无法做自己喜欢的事,我又凭什么要听你这个傻逼的话?
不过就像之前的每一次和条野采菊争论,都是我败下阵来。这一次也是我输得一败涂地。我在战场上差点嗝屁了,为什么说差点了,是因为我最后不是因为受的伤太重死掉的,而是条野采菊这个人亲手把我掐死的。
条野采菊来见我的时候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不过幸好他是个瞎的,看不到我现在的凄惨样,但我想,依条野采菊的感官灵敏程度,估计跟现在的我呆在一起也是种折磨。
可条野采菊却完全像个没事人。他语气平淡,你就要死了。我想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可我没法说话怼他,只有微弱的呼吸能证明现在的我还活着。条野采菊就慢慢向前走到我的病床边,我努力睁开眼,也只模模糊糊看到他赤红的发尾,但也说不定只是我的血。
此时我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能感受我身上如潮水不可止的疼痛,也明白,我这次是确确实实要死了,要比条野采菊先死了。
不过怎么来说,我都觉得这都不合理。毕竟条野采菊比我还可恶,理所应当,应该是他先去死神报到。但我安慰自己,祸害遗千年。我讨厌的这个人八成是要长命百岁。
况且战场上也根本没有什么合不合理之说,人命脆弱得就像路边的花朵,也不值钱。说不定上一秒还在嬉戏打闹的战友下一秒就死无全尸了,这是很正常的事。
毕竟战争都是苦痛的。
只是条野采菊容易出乎我的意料,我想他应该是讨厌我讨厌得我要死。可我原以为十几年的青梅竹马情,最起码能让条野采菊在将死的我面前掉几颗虚伪的眼泪,但这都是原以为,条野采菊不仅没楚楚可怜流眼泪,也没幸灾乐祸,而是脱掉白手套,轻柔地帮我整理下面容,再温柔地用他纤细手指靠近我脆弱的脖颈,短暂的停顿之后,他提前让我跟死神见了面,而且送之前也不忘损我,你怎么能这么没用?
我他妈。
这是人说的话吗?我个死人都要硬生生被他气活了。我简直是恨不得拽着他的衣领质问他有没有心?为什么还要损死人?!
不过现在确实是气活了,只不过也不是人了。
被条野拎回家时我还在进行千转百回的思考,我想这一出肯定有诈。要不然以条野采菊的性格,是不会捡流浪狗回家的。说不定他是想到了我穿到狗身上,准备把我千刀万剐了。
越想越离谱。
我原本还跃跃欲试地准备咬死条野采菊的想法一下子熄灭了。这并不是我不想报仇,而是因为现在自己太弱小,敌人却强大到一指头就能把我摁死,要学会知进退。
可到底是我高看了条野采菊。他根本没想那么多。
这人一回家就把我交给老管家,老管家问起来时,他就回答说,这条狗给他感觉就跟我一样,又傻逼又没用。
我:?你妈的,为什么我死了你都要损我
老管家抱着狗的手法很温柔,他也没嫌弃手上这条狗脏兮兮,只是略带怀念说,不过这条狗也挺像之前那条狗。
我一下子不动了。
之前我是养过一条狗的,那时候还小,条野采菊也还成为军警,还是没瞎的小少爷。那时候的夏天连空气都是燥热的,我一个人待在家里实在无趣,就带着条狗跑去找条野采菊。
我说,我要给这条狗取你的名字,以示我对你的爱。
条野采菊:……呵呵,你以为你很幽默吗。
小少爷尖锐指出,这一脸傻样,更像你。
我当然不管不顾,只是满目深情指着条野采菊对小狗狗说,看,这是你爹比,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对不对,条野采菊东篱下?
条野采菊此时还没修炼出以后那一张气死人不偿命的嘴,于是他只能看看狗,又看看傻逼青梅,冷笑说,我不跟傻逼计较。
可最后这人也还是真香了,他照顾采菊东篱下起来比我还认真仔细,而采菊东篱下也很给力,比起我,它跟爱条野采菊。看到条野采菊,尾巴能摇成螺旋桨,恨不得整天巴在条野采菊身上。
我对此表示很酸,甚至不可置信,我说怎么能这样,条野采菊你是不是给它灌了迷魂汤?
条野采菊慢条斯理瞅我一眼,说不定它更喜欢聪明人。
不过条野采菊东篱下确实如条野采菊第一次所见所说的那样,是条傻狗。
养了没多久,它就不认生地跟着陌生人跑了,然后找到时,这条狗就全身血淋淋,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可偏偏一双眼睛还是又无辜又清澈,见到我和条野采菊,它还兴高采烈地摇它那条受伤的尾巴。
我不说话,我想去碰它又怕自己胡乱的触碰会碰痛它,可傻狗不知道,它只知道它爱着自己的主人,想要和主人贴贴。但它不会知道,它费力地爬向主人时主人心里只溢满了难过。
条野采菊也不说话,他看上去心情也不大美丽。
他垂着眼看小狗,发尾的红安静燃烧,语气冷静,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它快死了。”
我抽噎:“嗯,总还是有希望的,我想治好它。”
小少爷有时候冷静得让人觉得残酷,“救不活了,而且这样只会增加它的痛苦,倒不如趁早结束它的生命,这样对它对你都好。”
我当然不会按照他的话来做,亲手结束自己喜欢的狗狗生命我是做不到的。
但我做不到的,并不代表别人做不到。
死亡残酷且无法战胜。
我只能眼睁睁任由我喜欢的狗狗在我怀里一点点痛苦地步入死亡,它温暖的身子逐渐冰凉。可即使再痛苦,它却仍记得要让主人不伤心,它舔了舔我的手,却更让我的眼泪落下,润湿它柔软皮毛。
夏天刚开始的时候我带着它耀武扬威来找条野采菊,夏天结束的时候我和条野采菊亲手埋葬了它,埋葬了关于这个夏天关于它的一点一滴的幸福快乐。
我再也不想养狗了。
失去所爱带来的痛苦太过庞大,谁又能承受得下?
我仔细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确实有点像当年的傻狗。可是,为什么要来这波操作,我却也是迷惑不解。
难不成不止要上演死了都要恨,还有上演人狗情未了,这未免也太狗血了吧?我绝对不想,绝对不想,让条野采菊知道被他掐死的倒霉蛋现在变成狗了,还被他捡回家了。
知道了的话,绝对会被他嘲笑嘲讽得体无完肤。
我就这么下定了决心,绝对不要掉马后才慢慢开始了解我这具新身体。
我穿的这条狗,首先不是什么神犬小七,八成无法变人,来痛殴条野采菊,就普普通通一条狗,真要加个形容词,还是条身体不怎么好,八成活不长的狗。
世界的恶意直接糊了我一脸。
虽然但是,为什么别人死后一睁眼,还能上演狗血复仇剧,我却只能当条没用的狗。是因为没用的人我生前当够了,所以特地转换口味让我当条没用的狗吗?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正凄凄苦苦想着时,我敏锐察觉到,有人正在向我走近,一转头,是条野采菊。
他此时穿着白衬衫,眉眼精致,连同那双了解我性命的手也很好看,抚摸现在的我狗头时手法也很熟练,是狗会喜欢的力道。
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条野采菊当初会受那条傻狗的欢迎了。
条野采菊看上去在出神。
“为什么一条狗跟你的心跳也这么像?”
你想说我是狗直说就好,我面无表情想。
“算了。”条野采菊捏着我的后颈把我拎起来,“我怎么也会像你一样不切实际。”
我不知道条野采菊怀不怀念我。因为就目前为此,他既没表现得有多伤心,也没多开心,就很平静,宛如一潭死水的平静。
毕竟我的死也不是太重要。
我想了想,觉得应该没人会因为我的死要死要活。
我妈死得早,她是生我难产死了,而我爹太爱我妈,所以对我不太待见,虽然没断过我吃穿,但也不可能对我有太多爱。认识的朋友也有更要好的朋友,听闻我的死讯,大概也只会感慨伤心那么一会儿。所以世界没了我也照样照转,活着的人总还是要活下去的。
不过我思来想去,与我相处时间最久的居然是我讨厌的人条野采菊。
虽然一开始是我眼巴巴贴上去的,毕竟条野采菊长得好看。阳光照在他脸上,小少爷眉眼弯弯,嘴角带笑。多好看。
这一幕我记了很久,所以即使后来见到猎犬的军花末广铁肠,我都觉得还是条野采菊好看,虽然这家伙真的好讨人嫌。
我想之前我应该是喜欢他的,虽然我那时也真的很烦人。小学鸡表达喜欢的方式就是送礼和以各种行为吸引喜欢的人注意力。
条野采菊不差钱,我就给他送我自己做的小东西,结果他拿着我做的猫猫问我这是诅咒娃娃吗?
我怒,这是猫猫。
他满脸无语,哪有猫长得这么歪七六八,一副痛苦面具戴脸上?
我看看自己做的猫猫,又看看条野采菊,闷着脸伸出手准备去把礼物要回来。
条野采菊却话音一转,但看你这么用心的份上,我就不计较它长得太丑了。
我:“……”
我:“脏话”
哪有人收了礼物还贬低礼物长得丑的?不愧是你哈,条野采菊。
后来又是怎么渐行渐远的?我现在试图想起我讨厌条野采菊的原因,却是雾里看花,仿佛隔着一层薄薄的面纱。
记不清了。
或许是因为我发现我实在追不上条野采菊,又不肯认输叫他等等我,只能耍赖般找出条野采菊所有缺点,告诉自己,我讨厌他了。
可又偏偏忍不住。
我还是想离他再近一点。
条野采菊是个有理想有抱负又切开黑的人,他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自己失明的事实,做人体改造手术时即使痛得不行,也会连眉头都不皱,对血腥接受程度也很高,甚至很擅长审讯和击溃别人的心理防线。
我就不一样。
虽然条野采菊话不中听,可到底简明扼要地指明了我所有缺点。第一次亲手杀了人,我吐得昏天黑地,觉得天要塌下来,但在条野采菊一过来,我又不服气了,支棱起来应对他的话,凭什么他能做到的,我不能了?
有时候还真不能。
我和他的价值观其实也不大相同。
傻狗死后,我们谈起死亡。
我抗拒死亡,不想要死亡带着我所喜欢的所有。
条野采菊却很平静,小少爷还稍显稚嫩的脸上显出几分近乎残酷的漠然。
他说死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我们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活着的人,或者狗。
我问,要是保护不了呢?
条野采菊笑了,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他一样。
那就死在我的怀里吧。
现在想来,不是我自恋,条野采菊对我应该是有一点喜欢的吧?大概或许应该有一点喜欢。
要不然怎么解释这人在我想移情别恋的时候,三番五次找我茬且阴阳怪气的行为。
算了,不转移话题了。
我不管他喜不喜欢我,反正直到死之前,我都是喜欢条野采菊的。讨厌什么的都是幌子,毕竟爱情里爱得更多的往往是输得一败涂地的那一个,我可不想一直做败犬。
我其实应该在条野采菊见到我之前就死掉的。毕竟身上的伤实在太重。可那时我总不甘心,我才二十几岁,而且死前都没能有个男朋友爽一爽实在太惨了吧。
而且,我还没见到条野采菊。
我想见他。
我好想见他。
我好想活下去。
可条野采菊这狗比显然不会明白我柔软的少女心思,见了面就给予了我无痛死亡,还特地损了我一下。
这种人必须单身一辈子,不然难解我心头之恨和杀身之仇。
条野采菊带我去我的葬礼了。这句话让我挺心情复杂的。自己参观自己葬礼,这种体验难有几人能拥有。
葬礼举行的很简单。
条野采菊没进去参加葬礼,他也没离多远。足以让我看清葬礼里面的人或事。但我首先好奇的是,条野采菊现在的想法。
他现在正睁着的那一双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自从这人失明之后就成了眯眯眼,我已经很久没看到他睁眼的样子。这点让我有点错愕。
我想起之前他和老管家的谈话。
从小看着我们长大的老管家劝他不要太伤心。我那时心想,他肯定不会太伤心,说不定还会拍手庆祝终于少了个傻逼来纠缠他。
可条野采菊却过了好久才说话,他不存在的目光放在自己的手上。
“我只是有点不敢相信,这家伙就这么轻易死了。”
这句话轻飘飘,我也照样没摸清条野采菊说这话是何种想法。姑且认为是伤心吧,该死的少女情怀还是让我想要在喜欢的人心上有一席之地。
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目睹自己的葬礼。出乎意料的,我看见了自己的父亲。从小到大,只给我留下背影的父亲,让我总固执认为他不爱我的父亲。
他仿佛一瞬间苍老了,白发贴着他爬满皱纹的脸。即使相隔一段距离,我却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在难过,巨大的悲哀几乎要把他淹没。
现在的他,就跟每一次我看到他望着妈妈照片一样。
中年丧妻,老年丧女,也是我对不起他。他最重要的爱人是我夺走的,可现在流着他最重要的爱人的血的凶手也因为自己的任性而抛下他走了。
对不起。
自死后第一次睁眼就被刻意遗忘的情感涌上心头。其实条野采菊说我的话确实贴合了我的实际,我软弱又无力,不适合战场,只能在家捉猫逗狗,当个无忧无虑的富二代。
我感到后悔了。
但谁叫爱的魔力这么大?能叫一个傻逼为爱痴狂,为爱狗带。
更何况我死都死了,想那么多也没用。
就是可惜了。
死之前没能把条野采菊摁墙上,冷酷无情告诉他,老子爱上你了,你最好也爱我。
而且虽然很莫名其妙,但我现在确实感觉我现在这具身体大限将至了。我马上就真的要走了。
可恶,至少条野采菊在我墓前也要真情流露一下吧。即使是装的,也要说一句,“我爱你”让我爽爽。
可条野采菊抱着狗的手没有一点颤抖,我抬起脸一看,这家伙显露出一种脆弱的茫然,像是漂亮的易碎品。
好家伙,这张脸确实让我产生了一点怜惜。
而直到人群散去,条野采菊才去看我,嗯,看我的墓。不对,他看不到,只能站在我的墓前任思绪翻腾。
我安静呆在他的怀里,做好他损我的准备,哪怕他说什么,我的心已经不会痛了。
可之前就说了,条野采菊往往出乎我的意料。
他很罕见地没损我。
他只是说:“我爱你。”
声音轻轻,却好似惊雷,一下子把我劈傻了。
如果我现在还没死,还是人,此时此刻理应活像恶毒女配在他面前拍手笑。
“没事,我知道,毕竟我这么优秀的一个人,很难让人不动心。”然后我又会臭屁着一张脸,冷酷无情道,“不过我讨厌你了,你最好有点表示,主动来刷我好感度,每天都对我说一遍你刚才那句话。”
可我不能,我已经死了,现在还是条伪装自己身份的狗。
于是像之前那天傻狗那样,我舔了舔了条野采菊的手,轻轻地汪了一声。
我想那条傻狗这么做,其实就是想表达。我爱你啊,别太难过。
我爱你啊。
我多想亲口告诉你,这一句告白。但我没办法了,我也很难过。
明明我也爱你。
条野采菊的眼泪润湿了狗勾的皮毛。
要是能早点说出来就好了。
我由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