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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1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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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室静寂无声。
方子桥看着满地的狼藉,暗暗叹了口气。他见齐澈暗沉着脸色不说话,便也不好接着往下说,只扶了张椅子起来,然后坐下。
齐澈挺直了背默然许久,方才开口问道:“子桥,你……你是何处得知谢月华他已经……”心里针扎一般的疼,一句话竟然是半途打住再说不下去了。
方子桥看着眼前这个打小就在一起的朋友,陡然感觉有些陌生。他们身在皇家,素来不是太平地方,但就是宫闱里面长大,齐澈他也从来没有失过什么分寸。现在这般理智全无,这般心绪全乱,彷佛生生成了空子,好让别人来钻。可眼下这景况,方子桥明白自己怎样也不能火上浇油。反正人死了,横竖都有个过去的时候。齐澈就再怎样,难道还真能逆天来个起死回生?!
他斟酌了字句,小心言道:“太子,不是你派出了‘疾风’么?”
齐澈霍的站了起来,直冲到方子桥的面前,一把攥住他的胳膊,近乎失声的大喊:“疾风?!我什么时候派他去了?!”
“不是太子?!可是子桥分明听太子妃说……”
话还没落音,齐澈就冲了出去。
陈倩?陈倩!陈倩!
方子桥苦笑的抚了抚自己被掐的生疼的胳膊,又低首看看地上的碎瓷片瓦残书断简,里面依稀还有太子曾经爱若性命的一方古砚。他几次讨要不成,现下却成了堆碎石。方子桥弯腰拾起来,堪堪一个字,忘。
山水忘情。是为忘情砚。
他心头一片凄然:
忘情……谈何容易……倩儿,不知道你这一番苦心,齐澈他是否真能明白……
琴绕梁,声声曼。
陈倩看着几乎是破门而入的齐澈,只是微微颔首,手下并不见停。
齐澈直直走过去,一掌扣住琴弦,“锵!”——弦断了。万籁俱寂。
陈倩抬头,对视着齐澈一双因由彻夜未眠的充满血丝的眼睛。里面的焦躁愤怒喷薄而出。她站起来,从墙壁上取了凤鸣剑。手轻轻的抚摸着上面的一行小篆:
凤鸣龙吟,莫失莫忘。
倩儿,我们便好比此上古神兵,若非一炉火融了化了,我齐澈发誓你一辈子都是我的妻……
龙吟凤鸣。不离不弃。
凤鸣龙吟,莫失莫忘。
一辈子的妻……又能如何……她真正想要的永远都得不到……
陈倩决绝然的转首,往地下直直一跪:“臣妾忤逆太子实属罪不可赦,请太子赐臣妾一死。”说罢,反手一剑就往喉间刺了去!
“嗡”一声长吟,凤鸣剑脱手,剑身没入了墙壁中。陈倩受不住力歪在一边,嘴角渗出些嫣红。齐澈急促的呼吸在室内显得分外清晰。他盯着凤鸣的剑穗子一摇一晃……而后重重的坐下,眼里顿时失了神采。
“为什么……”
为什么。我不说,你亦从来不问。
陈倩垂下头。眼眶干涩的疼痛。
疾风是那个不问世事的父亲唯一留下的可以用来保护自己女儿的财富。后来她嫁进了齐家,疾风自然也跟了来。陈倩念着疾风的才干见识做下人未免有些屈才,又想到齐澈正当用人之际,便把他保了上去。虽然疾风已经在为齐澈卖命,而且也多年没有和她见过面,可是陈倩知道他是绝对不会忘了陈家的恩德。所以当她去找他,并且拜托他杀了月华的时候,那人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没有问原因。
既然选择了,就势必不会后悔。可当真面对的时候,还是觉得心冷如死灰。
陈倩端端凝视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她的夫,她的天。已经无法计算,究竟爱了他多少年。
父亲既身为太子太傅,她从小就跟着齐澈,陪他和子桥窜上跳下。长大了些,她被禁在家里习那些个女红,阳光洒在头顶上,她只能在他的身后默默注视,注视那个稚嫩的孩童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虽然难免有点落寞,可是她却知道他心里是有自己的。因为齐澈常常带着子桥到自己的闺阁外面,隔着窗给自己送些西城头走摊卖的红枣糕。一块糕,被捂的热烘烘的递进来。
指尖不小心擦着了,她羞红了脸,赶忙缩回手,细细感受那一点点的暖意。
然后他会吹笛给她听,她很喜欢那样悦耳动听的声音。有一天,他对自己说,倩儿,等你什么时候把琴练好了,我们就来合支曲子吧。只为了这无心的一句话,她拼命练习直把手指磨破了,血染在琴台上,点点滴滴的痕迹。再也擦不掉。
后来三媒六聘的,齐澈握着自己老父的手说要照顾自己一辈子。他们便成了夫妻。婚夜里,他醉了酒,却还是温柔细致的待她。轻轻的解了衣裳,轻纱薄帐里,她彷佛看到头顶上的阳光。和煦饱满的洒下来。她躺在他的胸前,心满意足的睡了去。
她曾经把这些当作幸福的全部。可是日子久了心底隐隐有些不对劲。齐澈永远对她恭谨有礼,不远,却就是无法靠近。少年夫妻,他们的生活总是淡如水。她以为或许是齐澈忙于政事或许他就是这般性情的人,她慢慢的等,把性子磨平了,闲暇时候弹弹琴,心想迟早有一天那人会想着回头。
回头一看身后人。已经等待多年。
却,是仓惶梦碎。
那日,齐澈去了齐修云的府宅。回来的时候,她站在廊前刚想上去迎他,忽见他的马背平白多出了一个人。一个男人。生得沉鱼落雁的貌。齐澈把那个熟睡的男子抱下马,径自去了西苑。
她呆在原地无法动弹。
他那般小心翼翼那般温柔呵护,她没有见过。
他们夫妻五年,她没有见过。
一宿无眠夜。她守着蜡烛流尽红泪。
第二天,齐澈来到她的房间。眼角垂垂笑意,春风拂面。他说自己有了个男宠,唤做月华。她清清冷冷的笑,他没有看出来,只是按例留下来用早膳。
青木桌上日日清晨都摆着红枣糕,不过不再是西城头走摊卖的,而是齐府大厨的手艺。他大口大口的吃。他喜欢,所以就以为她也会喜欢。……
日头偏了西,房间里面一点一点的暗了下去。两个人影子谁都没有动,就那么僵着。齐澈猛的站起来,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陈倩慢慢的起身,她走到床边合衣躺下来。有泪轻轻的滑过面颊。
其实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并不爱吃红枣糕。
其实他一直不知道,再好吃的东西吃了这么多年,迟早厌倦。
其实他一直不知道,爱一个人太久太久,也许就会忘了怎么才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