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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1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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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兰儿估摸着时辰,照往常的惯例打了热水去月华的房里准备伺候他梳洗。她推开门,看着床上空无一人,转个角瞥到站在窗边的一抹单薄的身影,蓦地就愣住了。
“少爷……”
听着身后的响动,月华回头,对着兰儿略略的展颜,眼睛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情绪。只是一刹那,便收住了。兀自空洞成一个疏离的表情。
兰儿久伴他身侧,自是知道眼前的景况不对。她急急的放下手里的物什,就走到他身边,伸手一探额头,竟烫的有些炽手了。她惊叫了一声:“少爷!你……”
月华安抚似的抬起手,轻轻的握住她的手腕:“兰,我没事。只是昨夜没什么睡意罢了。”
“少爷,你昨晚是不是听到……”掌心一阵彻骨的凉意,兰儿硬生生的吞下接着几乎冲口而出的话语,知道自己简直就是在明知故问。
月华少爷他,铁定是知道昨天太子来过了。也一定知道太子,并不想见他的事实。
心口一阵酸疼,当下,兰儿便不发一语的扶着月华走到床边躺下,扯了床锦被给他盖上。想了想,又去柜子里取了绒毯搭在上面。
然后,就端坐在月华的身边。
月华静静的看着眼眶有些泛红的兰儿,透过她,或者是其他什么更远更深的东西,只觉得手脚冰凉,全身却燥热的难受。眼睛慢慢的有些酸胀,不多时候就陷入了昏沉沉的梦里。
其实,一直是极讨厌做梦的。
因为每当入梦,就彷佛把以前经历的人生重演了一遍又一遍。
日出白昼,还能勉强压抑的悲伤痛苦无奈,一旦到了这时候,都彷佛受到了夜阑的蛊惑,一瞬间全部迸发出来。笑声哭声无言以对痛不欲绝,交织成眼前血红的世界,迷蒙住一切。他不住哭喊,可是谁又能够听得到?他想要逃避,可是天大地大又何处得以容身?温柔缠绵,转眼修罗,风烟过往萧索后,是死寂的黑暗。铺天盖地的袭来。……
月华猛地坐起来,惊出了一身冷汗。
似乎又入了夜。兰儿不知去了何处。只手心里面一点余温。
再没什么睡意,他便抱膝坐在黑暗中,蜷缩着身体,感到寒意一点一点的渗透进来,脑海里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和冷静。
短长人生,起伏跌宕。
对月华来说,也曾自以为拥有过些所谓的情爱。到底不过床头露水,发泄或者需要,根本谈不上真假有无。炽热焚烧,灰烬势必冷酷。当他无数次被迫屈服在别人粗暴的驰骋之下,吞咽了泪水,殷红的血痕划破绵薄无力的肌肤,那刺眼分明的颜色一再的提醒自己许多被刻意遗忘的早应该看清楚的事实。
齐修云那样利用,是他此生欠的,所以无怨无悔。刘陵陈倩恨他亦无可厚非。可是齐澈……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所以无法承载。
当自己在齐澈的温柔抚慰下不可自拔的沉溺,浑身燃烧起不明的火焰,
当撞见他们夫妻伉俪合鸣时心里针尖泛起的一点隐痛,
当终于惹怒了齐澈,看到那人眼底被背叛的痛苦愤怒,自己那种无法呼吸的难受,
还有,当昨夜听到熟悉的声音走近而后远离……眼泪流下……
他就知道了,彻彻底底的。齐澈,他对于自己来说,真的是不一样的。
其实一直都知道,只是意识深处却一再想要逃避想要隐藏。受了那么多的伤,以为死去不再跳动的心脏,却又因为另一份似有若无的点滴温柔眷顾便肆意鲜活起来。而恰恰就是这份感情,是他永远也不能够得到的。
可人,大概真的就是这般可悲的动物。明明无望,还是要抬头伸手,妄图染指不可触及的未来。深渊清流,悬崖绝路。
千般万般成空一场。
不是不愿意给,只是真的给不起。也不配。
光阴流离斑驳了想念,是谁太痴太傻。
所以,趁彼此还能够回头的时候及时收手离开,寄寓来生未免可笑,但起码,还能在剩下的生命里面自在的怀念,那些花开,那些蝶舞,和那些曾经得到过的美好朝夕。
……
幽幽的叹了口气,心底郁结疼痛,眼神却突然转为清冷。月华坐直了身子,朝着窗外冷冷的开口道:“尊下既来时已久,天寒地冻的,何妨进屋一坐?”
四下寂静,隐有月光透出。
然后一人轻轻的推窗,一跃而入。
借着几分月色,月华上下打量着面前立定的夜行者。只见那人长身黑衣,剑眉入鬓,脸全被蒙住了,只余下一双晶亮透黑的眼睛。
有月华太过熟悉的光芒正闪烁着。
是的。那是赤裸裸的杀意。是杀手欲取人性命的时候嗜血的毕露锋芒。
既为同道,月华自是懂得的。对于杀手来说,这杀气是至关重要的,直能取其要害。因为一个人初初入行,莫名其妙不问缘由的要夺人性命,再加上曾经历过的严苛残酷的考验,所以临到头只会产生两种反应。激动或者恐惧。可这两种本能却是作为一个杀手致命的缺点。心浮气躁,就容易错失良机,功败垂成。很多人就是因此败在了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死于非命。
但倘若能侥幸得手,几次三番下来,就会学着把气息内敛,喜怒不行于色,杀人若擦肩而行,只需手起刀落那般简单容易。
再到了最后,踩过成千上万的尸体,血腥味粹入了骨,这股内敛的气质又会迸发出来,甚至收放自如。在面对猎物的时候,单以杀气就可制人于无形,宛如猫之于鼠,恣意玩弄后方痛快杀之。
而现在,站在月华面前的这个杀手,无疑就属于第三种。他眼睛里面流露的星火光芒业已玉练光滑,臻至化境。
心下一片静水,月华轻轻的笑了起来。他不知道是谁对着自己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居然要如此大废周章派出此等高手。不过,总好比死在贩夫走卒手里,一剑封喉,少了痛,也就此成全自己曾有的威名。纵然,那些早是尘烟覆盖的过往光景。
少年英雄,沦为娼妓。
不是没有恨过,至少在这最后得一份虚幻的敬重也好吧。
天边云散去,露出月亮半个堂皇的脸。月华的笑容被镀上了一层银色的辉。黑衣人看着他,身子几不可察的僵了一下。可这细微的动作却没能逃过月华的眼睛。
他望着那双似曾相识的眸子,开口问道:“敢问尊驾可是旧识?”
黑衣人死死的盯着月华,久久的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前一步。
只手里一柄寒铁剑泛着森然的光。
“你既不愿说,我自当不勉强。”月华自顾自的闭了眼,“要杀便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