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歌岁月（修改版）》Leaticia

21、（二十一）

　　午后四点多，我结束了所有课，沿着Saint Catherine大街一路散步，一直走到Atwater公园。

　　刚下过雨的公园里没什么人，静悄悄的。我找了张干净的椅子坐下。雷云约我五点在这里见面，现在才四点三刻。百无聊赖之际，看到周围不少鸽子，索性将手里的半包巧克力松饼分给它们吃。

　　松饼是在课间休息时买的，太甜了，我吃了一块再也不想吃，没想这些鸽子竟然纷纷围了过来抢食。

　　“这么甜你们也吃？”我不自觉地出声，眼见两只鸽子竟然在争着一小块松饼，相当激烈，最后比较大的那只抢了去，小的只好再朝我走了过来。

　　“呶，最后一点都给你！”我朝它抛了仅剩的一小块，只见它稳稳地接了去，不由笑了出来。

　　喂完了鸽子，我拍拍手站起身，这才发现他已经来了，站在离我十米远的地方，两手插在口袋里微笑着，象是望了我好久。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欣喜地朝他走过去。

　　“就在你喂鸽子的时候。”他说道，也向我靠近。

　　终于走到了面前，还没等我有所反应，他已经紧紧抱住了我。

　　“我好想你！”他在我耳边说道。

　　自上次以后，我们已有四天没见。我知道他这周去了一趟温哥华，说是有事情要办。而我呢，照旧忙着上课。

　　可是思念啊，无时无刻不钻出来。自上个周末以后，跟他分开一刻都觉得太久。

　　“你想不想我，嗯？”他抵着我的额头轻轻问道。

　　“还，还好。”

　　“只是还好吗？我以为还要再多一点。”说着，不由分说地衔住我的唇，火热的舌尖缠住我的。

　　“别在这里，别人会看到的！”我气喘着说。

　　“那有什么关系，让他们看好了。”他继续吻我。

　　“唔……先去吃饭吧，我肚子都饿了。”我轻轻推推他，脸上热热的，被他吻得心跳好快。

　　“好吧。”他笑着放开我，但仍然牢牢握着我的手。

　　我们在附近的快餐店吃三明治。

　　“事情都办好了吗？”我问。

　　“嗯。不过今天晚上还有个程序要完成。”他说着正经看着我，“在我程序完成前，不许诱惑我！”

　　“我什么时候……”诱惑过你？

　　“总之，不许诱惑我！”他郑重地拍拍我的头，又补充了一句：“等我写完了就可以。”

　　我捶他。

　　我们很快回到他的公寓里。他开始埋头工作，我无所事事，一个人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发呆。

　　旁边的茶几上正好有一份当地的中文报纸，就顺手拿过来翻。这里的中文报纸可能是香港人编的，里面除了本地新闻外，有好多来自香港的报道。

　　有一版的大标题是“永生集团的昨天与明天”，我一看心中疑惑，永生集团，这名字好耳熟。

　　直到有一段写着“永生集团前主席顾永生于前月去世……”，我“呀”地一声，这才想起来。

　　我朝雷云望去，只见他正在忙，于是独自读起了这篇报道。报道大篇幅地介绍了这个集团的过去，它的创始人顾永生如何白手起家，在香港建立了这个集团，从一家小小的贸易行发展到千余人的大公司，成为物流业中的佼佼者。历经二十多年，香港见证了它的成长和辉煌，而近几年由于股东的决策变化以及其他原因，已造成连年亏损。如今主席去世，外界猜测永生已遇到严重的财务危机，即将面临破产。

　　看了报道才知道，这个永生集团在香港是多么有名，而刊登的两张图片中，有一张竟是顾永生与香港港督的合照。

　　我再也按捺不住，见雷云起身去倒咖啡，将报纸给他看，问：“这是那个顾永生吗？”

　　他瞄了一眼报纸上的合影，马上说：“是的。”再看了眼标题，表情平淡，仿佛早已知道此事。

　　“原来他还是个名人哪，”我感叹，望着照片上高瘦斯文的男人，身着正式西装，儒雅俊挺，不由地说，“他长得不象一名商人，倒象学者。”

　　“是真的，还满帅的。”我盯着照片喃喃地说，这样一个有钱有貌的男人，居然痴等一个女人二十几年，任谁听了都会动容。

　　雷云喝了口咖啡，没好气的看我一眼，问道：“那你觉得我象商人吗？”

　　我看看他，脱口就说：“我没见过你穿西装的样子，哪天你穿给我看，我再告诉你象不象。”

　　“呵呵……”他搂着我开怀地笑，笑完才正色道：“顾永生看起来象谦谦君子，做起生意来不择手段到你无法想象。”

　　“是吗？”我好奇地问。

　　“是的。”他肯定地点了下头，“听说他黑白两道都吃得开，连港督的关系都攀上了。”他指了指报纸上的人影，淡淡地说，“白手起家做生意到这种规模的人都不简单，没点手腕更别想在香港混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听来的，我外公也有类似的经历，还有我爸，包括我妈也算是，”他看我一眼，“以后，我也要走同样的路。”

　　“那你也会成为一名奸商吗？”

　　“奸商！”他又笑开了，随即喃喃地说，“这个词形容得真是确切！”

　　“哦，我是说……”我急着想挽回，那两个字一下子得罪了很多人。

　　“你说得没错。生意场上本来就没那么单纯，”雷云看向我，突然说道：“不过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我默然。我并不是完全无知。爸爸是工商局长，三个舅舅也是官场中人。从小到家里来送礼的人络绎不绝，看多了攀附权贵的面孔，利益输送更是平常。

　　我知道妈妈出车祸就是因为去临近的城镇取一笔钱——别人辗转送的一份厚礼，为的是一张特许营业执照。我知道我爸每月通过我在这里的帐户运钱，金额不太大，但每月都在悄悄进行，至于运去哪里，他不会让我知道。我也知道，他和雷叔叔——雷云的父亲，那么多年来一直是至交。雷家的房地产生意得以越做越大，我爸的功劳恐怕不小。

　　“你其实是知道的。”雷云见我一直没说话，突然肯定地说道。

　　“知道得不多。”我简要地说，突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他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再说这些，只问道：“现在，你还会以为顾永生很好吗？”

　　我想了想，马上说：“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觉得他好不是因为他的身份，而是他对感情的专一。我觉得他很可怜，那么多年都在等蓝阿姨，到死还是孤零零一个人。”

　　雷云听了沉默很久，才说：“事实上，我觉得他们三个人中，最可怜的是我爸。”

　　“为什么？”

　　他看着我，似乎在犹豫，半晌才说道：“我刚被送回国的时候，有天晚上我爸喝醉了，对着我妈的照片说了好多话，我这才知道他们当年结婚的真相。”

　　什么真相？我疑惑地望着他。

　　“在我妈要和顾永生结婚前，她发现已经怀了我。”

　　以为我不明白，他又说道：“她是被迫的，我爸强迫了她。”

　　我惊讶地瞪着他。

　　“是真的。要不是那晚他喝醉了，永远没人知道这个秘密。”他苦涩地说，“他说他很后悔那么做，但他不想让她和顾永生结婚，不想让她走。后来虽然结婚了，我妈一直恨他，也恨我，因为我长得太象他。”

　　“可是，可是你不是说雷叔叔后来也有别的女人？”我艰难地问道。

　　“是的，他有别的女人，也一直看起来对我妈无所谓。直到那次他喝醉酒，我才知道他原来一直在等我妈原谅他，也一直在折磨自己。后来我还发现我们家的厨师会做西餐，小姨一直觉得奇怪，家里所有人都习惯吃中餐，为什么要请个做西餐的师傅。直到我妈回来，吃到那个厨师做的菜赞不绝口，我才发现我爸的表情很欣慰。我妈很喜欢吃西餐，她每年只回来住两个月，我爸只是希望能藉这个厨师的手艺让她在国内待得久一点。”

　　这是多么卑微的要求。无论是谁，在爱人面前，总会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

　　“可是，人怎么能在喜欢一个人的同时，又跟别人交往呢？”

　　“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你，因为我也不曾经历过这种感情。不过，”他叹息，“我想我是不会去喜欢一个高傲又冷淡的女人，不会费尽心思地去讨好，更不会去强迫一个女人，这样有什么意思？”

　　高傲又冷淡的女人，他说的倒底是他的母亲，还是……曾经的我。我黯然地低下头，心想如果当初我主动一点，对他热情一点，是不是结果就会不同？

　　可是没有如果，因为我不可能那么做，而秦染秋的确比我开朗，比我亲切，也比我……更适合他吧。

　　我走到一旁的餐椅上坐下，借以掩饰自己莫名失落的心情。

　　“诺诺，我……”他望着我的表情，突然走到我面前蹲了下来，略带歉意地说：“对不起。”

　　“不！你不需要道歉，也没什么对不起我！”我慌乱地起身背对他。

　　他为什么这么聪明，这么心细如发。

　　他从身后抱住我，侧过头轻轻吻着我的唇。我既不排斥也不主动回应。

　　他终于将我转过来，捧着我的脸，认真说道：“对不起！”

　　“你并没有对不起我。”我别开眼。

　　“可是我刚才不该那么说，而且你在生气。”

　　“我没有生气。对了，你不是还有工作吗，赶快去做吧。”我推推他。

　　他再次仔细地打量我，说道：“你真的生气了。”

　　“我没有。”

　　“我不相信。”他仍然紧紧盯着我的神色。

　　我想了想就说：“好吧，我是生气了。可是那又怎么样？这改变不了任何事。”

　　是的，我既不能叫过去重来一遍，也无法叫他和秦染秋不相爱。

　　他似乎叹了口气，将我圈进怀里温柔地问道：“我要怎么做，你才会不生气？”

　　见他这样，心里的郁闷顿时消了大半。想想也都是过去的事，就低声说：“我没有生气了，真的。你赶快去工作吧。”

　　“那你等我，我很快就弄完了。”

　　“你先忙吧。”我急欲推开他想走到阳台上，他却不放开我，坚持道：“等我。”

　　“看情况吧，如果你忙得太晚，我就要先睡了。”我已经开始打呵欠。

　　“你明天有课？”

　　“没，这周刚忙完一个CASE，接下来可以休息三天。”

　　“那等我。”说完，他拿起一边的马克杯喝了一大口咖啡，然后一把搂过我，倾身印上我的唇，将咖啡全数灌入我口中。

　　ESPRESSO微酸而苦的味道在我嘴里蔓延开来，我皱眉看着他，这种咖啡喝多了我可能整晚都睡不着。

　　“我要你等我！”他诡计得逞般地笑，同时将我抱得很紧，身体贴着身体。我终于明白这个“等”是什么意思了。

　　他索性将马克杯挪到我嘴边，诱哄着我：“乖，再喝几口。”

　　“不要！”我推开杯子，可惜推不开他，只好妥协：“好了好了，我等你忙完。”

　　他高兴地亲我一下，然后拉着我的手走进书房。

　　我心想这个人实在很有当奸商的潜质。

　　“我还剩一点点没做完，你在这里陪我。”他将我领到他旁边的一台笔记本电脑前。

　　“我在这里会影响你吧，我看我还是去外面好了。”

　　“不，你就在这里！要上网看电影或者听音乐玩游戏都随便你，只要带着耳机不会影响我。放你一个人在外面，你一定会胡思乱想。”

　　我被牢头控制，无奈只好坐下来。没什么电影想看，发现电脑里装了最新版的大富翁就玩了起来。

　　雷云又开始继续写程序。过了会儿，他碰碰我：“诺诺，帮我拿一下旁边那本书。”

　　我递了给他，那是本极厚重的工具书。原本书桌的空间很大，因我的加入他周边的工作区域少了一半，导致这本书翻起来极不方便。

　　“你看吧，我就说我在这里妨碍你。”我顺便往旁边挪了挪。

　　“没关系，我查一个地方就好。”他埋头在书里，头也不抬地说道。

　　在他翻书的时候，一张原本夹着的书签掉了出来。我好奇地瞟了一眼，立刻震住。

　　趁他不注意，我微颤着手拿起那张树叶形状的卡片。看到它，当年的相思情怀全数回笼。

　　卡片正面的那颗树是需要用颜料精心着色的，深深浅浅的绿色当时调配了好久。卡片里面是席慕容的《一棵开花的树》，我还记得当时每一笔落下的心情。还有卡片左边的那句I fall thee，我忘了是在莎士比亚的剧本还是湖畔诗人的作品中读到的，觉得浪漫而隐晦。

　　当时全心制作，送出去就立刻后悔了。心意太明显了！我当时不该听从程雨她们的鼓励，不该送的！如果我当时没送，现在就不会有这么复杂的心情。

　　雷云无意间侧过头，终于发现我在看什么。他看了眼我手中的卡片，又看看我，惊讶一闪而过，然后平静地从我手里抽走卡片，夹回书里，将书本合上。

　　“你，你怎么……”还留着它。我感到喉咙干涩，都没办法完整地说出来。

　　“我一直留着。”

　　“为什么？”

　　他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抬头凝视我，说道：“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直留着。”

　　我心里有些模糊的欢喜，但想了想还是小声地问道：“那，那可以把它还给我吗？”

　　我想自己留个纪念也好，或者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拿回来好了。

　　还以为他没听见，没想他立刻说：“不行！那是我的！再说了，你凭什么证明它是你的？”

　　我不敢相信地瞪大眼，这个人实在太奸诈了！他明明知道我不敢承认的，还故意这么说。

　　果然，他一边敲着键盘，一边嘴角已经大大地弯起。

　　我生气地瞪着他。他发现了，握住我的手，眼里含笑地说道：“那张是不可能给你的，不过，我可以另外送你一张我写的。”

　　我明白过来，低下头就笑了。这样会不会太肉麻了？不过，真的好开心啊！也很期待！

　　“终于笑了。”他搂过我，亲昵地捏捏我的脸，“早知道我应该早点说。”

　　我靠在他怀里。这才发现，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竟如此牵动我。欢喜忧伤，全因他而起。

　　是不是爱了都这样，喜怒哀乐不再由自己控制？

　　曾经的暗恋算什么？真正爱过才体会到个中滋味。如果哪天他离开我，我一定会痛不欲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