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编外篇 水鬼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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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夜从学校回来就觉得背后凉嗖嗖的。他以为这是什么病的征兆。而正午的太阳正艳，蝉声正浓，同行的小朋友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他决定先回到家再说，兴许回到家什么事都没了。
但是后来，事实证明那不是只他的错觉。
他的家离学校的距离，步行要20分，在这段山区小路上算是很近很近了。是的，和其他在这所小学校上学的孩子比起来，他是全班上学最轻松的同学了。
别家的孩子都要翻过几个山头走上一、两个小时才能到达这村附近唯一的一所小学校，每天都要起早，帮大人作完了家里的农活才四、五点，然后自己拎起昨晚母亲为孩子准备的早餐走上上学的路——这一走就是急行两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而这其中又有许多人要路过许多山势险恶的地方……
阿夜与其他的孩子是决然不同的。不仅仅只是上学路途的差别。
在阿夜眼里，来这乡下上学就像是在渡假。
阿夜是城里的孩子，“阿夜”是他的小名。因为某些原因家里将8岁的他送来了这偏僻的小山区里念书。现在4月，临暑假，他就可以回城里了。
他每日念书可以不必作繁重的农活、可以不必起早赶路、还有专门的保姆为他做新鲜的早餐——这都是其他小孩所羡慕的。
阿夜总是带着点心来学校，还把这些分给小同学们吃。
他们都对城里的小孩很好奇。总是白白净净的样子，虽然阿夜也和他们一起满山的野、满山的跑，可是那身衣服总是能保持洁净。这一点是连城里的大人也要惊叹的。小孩子们都没想那么多，以为城里人都是这么干净的。
城里有电视、有广播、有花花绿绿的世界，他们都很好奇，也很奇怪为什么阿夜来到“乡下”后并没有觉得不习惯。
阿夜也觉得很好。他很清楚自己和他们的区别，但没有不习惯的感觉。因为对于人的灵魂是没有地域差别的，只是有黑与白两色。
实际上，为所有的小同学们羡慕的阿夜并不是那么幸运与快乐。
在生活条件上相比也许是要比他们好很多，实际上父母将他送来这里也没有对他有太多的照顾，只是顾了位特别保姆，其他生活环境与住在这里的平常人无异，但是……
“阿叔，我回来了。”
阿夜刚进门便打招呼，无论阿叔在屋子里的哪个房间，都能听到。
屋外昏暗的光线被门墙斜斜地隔离着。黑木的大门与主屋有段距离，染着老旧的颜色。
“阿叔……”听不见阿叔的回答，他准备呼喊第二次。
话语还没出来，他便马上噤声了。
走道里的温度似乎瞬时间比平时下降了好几度，敏感的阿夜清楚地感受着——冷。
一种寒冷的压迫感随着阴影越浓越紧迫。
冷汗自阿夜的额上流下。什么来了。阿夜皱眉。这比平常冬日里的冰还要厉害的冷冽，从身体里面向外扩散着，慢慢地由双足向上……
——仿佛自水中爬起的生物。
“唔……”
他想出声，可是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似被这压迫感全部吞噬！
阿夜此时才八岁。遇到这么奇怪的情形却已经不是第一次。他就这么僵直地站着，希望这感觉像从前的一些不寻常状况一样随时间的推移而消失。
可是没有。
蝉声依旧浓，外面艳阳依旧当头。楼道清凉阴影里的小人却冷汗淋漓，几乎虚脱。
他已不能大呼救命，只是立着。
缓缓，感觉有十个僵硬蠕动的东西搭上了肩。
阿夜明白这里除了自己没有别人。他忍住在眼眶打转的液体，以细微的，细微得几乎是不动的动作，稍稍低头、转下瞳孔看了一眼……
——赫然地出现十个苍白潮湿的手指，已经弯曲着搭上他的双肩，仿佛只要一用力便会抓进他的锁骨里去。
这双湿嗒嗒的手缓缓加重了力道，显现出分明的，被浸泡过的痕迹。看上去发软、膨胀，很苍白，似乎只要再泡制一次就会腐烂离析，骨肉分离。
原来还是个小朋友……——一阵冷气袭来，声音没有质感，潮湿更甚于冷洌。
阿夜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一路上觉得后背阴冷。是这个在跟着。只是当时没有离得这样近。这可以冻死人的湿冷。
阿夜现在后悔自己为了走近道穿越了龙尾山的坟地。那20分的快脚程原来都是他每天穿坟地节约的时间。
这声音娇弱而天真——阿夜忽然发现这声音里透露的痛大于恐怖。其实没有多可怕呢。
——嘻……嘻……
那声音在丝丝地发笑。人类脆弱的后背是破绽最多的地方。
但阿夜不怕这些东西，因为从前只要他愿意，他都能把它们赶走。可是现在背后这个白色的影子却丝毫不害怕他的力量，他一时间慌了神。
“为什么、为什么要偷偷跟在我后面。”阿夜强打精神问着，并尽量把它想象成一个“人”。
……我……偷偷跟？我……每天……都看见你……今天……才和你……一起走的……怎么能说偷偷呢？……难不成……我……每天都在‘偷看’你？……呵呵……呵呵……
这个声音缓慢得像是在风中苦难地呼喊一样。
而这个影子竟贴向阿夜的面颊。他可以感受到那阴冷的吐气。如同冰刀在面上擦过。
阿夜心中大呼不妙。原来早就被这些盯上了！
……你也真是的……能那么寻常地……在坟地……穿来穿去……除了我……还被很多人……奇怪呢——你不是个平常的小孩……
阿夜这下明白了。总觉得被人盯梢，原来是看不见的视线……
“你们——看见有人穿走那里很希奇么？”阿夜平静了下来。虽然这个白色的影子跟了来，却不见得有恶意。
才不是。因为你像盏灯，发着光，我们才能看见你。
最神奇的一点——这个声音在阿夜如此想法之后便开始“正常”起来。
“光？”阿夜好奇了。很奇妙地，手脚能自由地动了。
——对呢，没次有人路过就带着一盏“灯”，只是每个人的灯都不一样明亮，有的人只能让我们看见一些微弱的光点，你却能照亮周围的东西，比如——
“比如？”
——我在你身边看清了自己的模样……真是的，和我生前完全不同呢。
那十个白色的手指离开了阿夜的肩。
那声音也近乎悦耳起来！
“这位——怎么称呼呢，你很厉害呢。”阿夜笑了。
——厉害？
“是呢。有很多人都不明白自己的境地，你却能很大胆地说出来。”阿夜不再出汗。起码他觉得遇到一个能说理的。
——是吗……？这里的山神对我说，只要到某个时候，我也可以成为神的一员——只要我不断回想起生命的一个答案……也许这一天很漫长，不过也是个激励。
我是个水鬼。
“我了解的。”阿夜的目光开始变得柔和。
——能和您这样的人说话真好。
“我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阿夜的嘴角微微上扬。
他终于看清那个白色的影子。慢慢地在他面前显身——一位清瘦的女子形象，面部基本为长长的乱发拦着了，穿着一身白底黄碎花的连衣裙。宛如一地油菜田野生长错了地方。
——你看，你看，不论如何变，这身上的浸泡过的痕迹总是消不掉呢。
她将那双手伸至阿夜面前，阿夜也仔细地看着。可是先前看到的快腐烂的样子全不见了，不像她说的“痕迹消不掉”，这是只皮肤完好的手呀。
啊！
她似乎想象不到，阿夜会伸手去摸。
虽然他知道自己也许会触摸不到，但还是好意地伸出了手。
“你看，哪里有什么‘浸泡的痕迹’？”阿夜笑着。
啊？！
是的，全看不见了。
——您真是个神奇的小孩。
对于她的用语，阿夜想纠正。
突然间，阿夜看到这个白色的影子生动起来……
阿夜突然流下泪来。
“……希望你以后也能快乐。”
那一瞬间阿夜看见这个人的一生。
——你可以看见？她的轮廓也开始清晰起来。
阿夜沉默。他点头。
——我的现在你也可以看见？
阿夜不再言语。点了头，又摇了头。
——你叫我水华吧。我得走了，这屋子虽然在阴影中，可毕竟是大白天……我们水鬼是怕热的……下次别走坟地了……
阿夜清晰地看见她的脸上带着愁容。只是对她笑着摇头。
这时，里屋有人喊：“星儿，你回来了么？”
“哎！”是阿叔。阿夜应着。
当他回头时，阿叔已经过来了。
“怎么了？”阿叔有些紧张地问。这个孩子来乡下的原因他也有所了解。别看他活泼的紧，其实是个令人费心的孩子。
“没事儿，阿叔。我看见了夏天的精灵。”
“啊——？”阿叔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果然这孩子又碰上了什么。
“阿叔，今天的晚饭是什么呀？”阿夜笑得灿烂。
“啊，是……”
夏日的精灵啊……我有这么美好么……
有个声音在继续回荡，一双浮肿深邃的眼睛在虚空中观看着离去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编外篇 水鬼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