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娃的圣经》阿狸爱淘气

36、第 36 章

　　刘丽莎站在外滩观景大道的栏杆前，她没有注意到身后如织的游人，她的目光落在浩瀚的江面上，那里不时驶过一艘五光十色的豪华游轮，她想起数月前参加那场豪华游轮派对时的情景，想起自己的那个成为名记者的梦想，想起自己抵御了菊子的利诱和花副主编的威逼而坚持发的那篇报道——结果并没有捞到什么好处，一个因为有名人捧的默默无闻的丁伊芙反而成为了大赢家，世界就是如此的不公平，而那个猥琐的咸猪手花副主编因为拉来了一笔广告赞助，加之原来的主编另谋高就，一周前竟然被公司升任为主编，啥都不懂的前台小美光荣地成为了人事部的职员，听说只是过渡熟悉一下工作，很快将成为人事部经理。

　　如果只是这些工作上的不顺，坚强的她倒未必会被击垮，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两天前尤妮发给她的一张郭星与另一个女人在一起的亲昵照片，那个时候，刘丽莎正开心地琢磨着周末飞帝都，要给郭星一个惊喜。尤妮旁敲侧击从杨希辰那儿打听到，那个女人叫孙湄儿，是个艺人，还是赢家的人，他们是在杨妍举办的Party上认识的，现在打得火热。尤妮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如实陈述了她所知道的。赢家的大小姐，还是明星，她这个农家女拿什么同人家比？刘丽莎只觉得自己就如同《红与黑》中的于连般，尽管有着不顾一切向上爬的野心和辛苦奋斗的精神，却永远也无法超越出生的阶级，残酷无情的社会永远将她压在最底层。超越阶级的爱情是不存在的。她永远也不可能成功的。放弃吧，再努力也不会改变命运。她闭上眼，眼泪疯狂流出，脑中是绝望至极、万念俱灰的念头。何况，她是真的用一颗纯真的火热的心在爱郭星，放下所有算计，全心全意地信任他，即便对他的渐渐冷淡也丝毫不起疑，还一味从他的角度出发替他着想他一定是太忙太累了。真傻，他一个公子哥儿，整日吃喝玩乐，忙什么？还不是忙着泡妞？

　　刘丽莎一颗心有如撕裂了般痛极了，自己的真心捧给人家，人家却弃如草芥。她狠狠甩了自己两巴掌：叫你贱！失恋带给她的幻灭远不及由此产生的她的强烈自卑和对自我奋斗的怀疑带来的绝望大，她失去了希望，失去了动力，浑浑噩噩活着，不吃不喝也不睡，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她：没用的，没用的，你做什么都不会改变你的命运，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不如死去吧。死亡，这个时候对她而言是一个多么温柔的字眼，只要死了就一切解脱了，死了干净，一了百了，再无痛苦。她想起黛玉的焚稿断痴情，想起于连的悲惨命运，原来最终自己的命运也是这样，她不由对着滔滔的黄浦江这繁华的大上海旧日的十里洋场大笑了几声。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唯有这滔滔江水日夜奔腾不息，淘尽人世沧桑悲欢离合。她想起亚里士多德在厄里帕海峡跳海自杀时说的话：“愿厄里帕的水吞没我吧，因为我无法理解它。”想起“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怀石投江的屈原，原来那些先贤都无法避免命运的悲剧。

　　刘丽莎靠坐在栏杆下，蜷缩成一团，呜咽而悲伤地哭着，夜晚江边风大，十点多了，人也渐渐稀少，因此并没有人注意到她。她想，我呆到12点，然后就从这里跳下去。

　　她掏出手机，才十点半，上面有好几个未接电话，都是卫闵打给她的，她这才想起，一周前，卫闵说这两天陪领导来上海谈一个招商引资的项目，两人约了今天晚上19:30在人民广场附近的一家韩国料理店吃饭，刘丽莎不准备回电，一个快要死的人有什么好说的呢！而且三个小时过去了，他应该早回去了吧。哪知对方锲而不舍地打过来，刘丽莎生出了一股奇怪的感觉，也许死前该听听最后一通电话说什么。

　　她按了接听键，那边传来卫闵焦急担心的声音：“丽花！你没事吧？我打你电话好久都不通，我还在那家店门口，不过他们已经打烊了，我买了他们店的招牌菜，大众点评上评分很高的，你要吃吗？我现在开车给你送过去。”

　　她“哇”的一声突然哭出来了。

　　那边卫闵吓坏了，忙问：“丽花，你在哪里？怎么了？我这就过去找你，别怕，有什么问题我都会帮你解决的。”

　　她说了个大概方位，然后挂了电话。

　　半小时后，卫闵找到了她，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狼狈不堪的样子，从读书时起，她一直是那个与所有同学保持距离的模范生刘丽花，待到几个月前偶遇工作后的她，她又是光鲜亮丽的都市白领形象。可是此刻，她蜷缩在栏杆下，脏兮兮的卫衣帽子遮住头，活像个可怜的流浪狗/猫什么的，他心里一下子就涌起一股强烈的心疼和怜爱的感觉。他原本在读书时就对她有好感，只是他也知道她喜欢或者说她将来要嫁的人绝不是他这样的乡镇青年，他并不是自卑，只是有自知之明，因而一直将对她的喜欢压在心底，换成朋友般的友谊。

　　他靠近她，蹲下身，并不问她什么事，而是一样一样掏出买的饭菜，有韩国搜索率第一的香浓芝士安东鸡、鲜嫩的烤猪颈肉、酱烤大虾、海鲜炒年糕、韩国泡菜水饺，还有女孩子爱吃的酸奶+抹茶+红豆+椰果的韩国炒酸奶。然后柔声道：“花花，你肚子饿了吧，你看，这些都很好吃哦。”

　　花花？有多少年没有人这样叫她了？刘丽莎想起慈爱的外婆小时候最爱这样唤她。外婆总是把好吃的东西藏着等着她从学校回来给她，老人舍不得吃，好多次都因为时间放久了而坏了。每次都偷偷的把省吃俭用的仅有的一点钱拿给她，说外婆自家种着粮食蔬菜吃，用不着花钱。这样慈祥善良的外婆才五十岁就死了，刘丽莎知道，并不是因为她的病，而是因为贫穷，因为没钱治病，老人自己也不愿拖累儿女，半夜爬起来跳河死了。那一年她才十岁。

　　刘丽莎心里难受极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竟然忘记了她那可亲可敬的外婆，她甚至忘记了为她付出一切的老实巴交的父母，而如外婆一般选择跳河/江自杀？难道一家三代因为贫穷的悲剧命运将重演？她突然觉得自己傻透了，如果她连死亡都不害怕，还有什么别的可怕的呢？对着空旷的江面，她仿佛看到外婆的幽灵正浮于水面，还是那样慈祥地看着她，她暗自握紧拳头，对着虚空中的幽灵发誓，一如愿意把灵魂交与魔鬼的浮士德：外婆，我一定会成为你期盼的那个有出息的人，我一定会有钱的。对于爱情，她倒没有那么痛苦了，不过做了一个华美的灰姑娘的梦罢了，现在梦醒了，生活还要继续，不是么？穷人是没有资格伤心或者悲春伤月的。

　　卫闵很快发现她身上情绪的变化，原来她这么快就复原了。

　　刘丽莎一清醒过来，立刻就感到肚里饿极了，这两天她请了假，今天一天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她咬了一大块安东鸡：“哇！好好吃哦，卫闵。”

　　卫闵看她开心，心里也高兴，两个人席地而坐，吹着江风，对着灯火，唱着上海滩的老歌，大吃大嚼，倒有几分快意人生之感。
　　吃完后，刘丽莎看着卫闵，认真道：“谢谢你，卫闵！”

　　卫闵笑笑：“接下来想去哪里？还是送你回去休息？”

　　回那个出租屋？那不是她的家，她摇摇头：“我想回家，回老家。”

　　卫闵道：“好呀，我正要回去呢，咱们一块儿吧，后天周日，我再送你回来。”他这边的事已办完，原本打算同刘丽莎吃完饭就开车回去的。

　　刘丽莎爬上了驾驶室旁边的前座，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想回去吃到母亲亲手包的白粽子，原来带着竹叶清香的糯米白粽子比五星级酒店卖的那些加了各种馅的很贵的粽子好吃多了。

　　车的窗户开着，夜风猎猎，因为是深夜，没有白天拥挤堵车的状况，刘丽莎看着车飞速地在高速上行驶着，两边的树木飞速地倒退着，前方在夜色中仿佛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它们都在驶向一个未知的未来，又或者是回家。是的，唯有家人永远不会嫌弃她，再远，再黑，再累，只要想到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屋，有你挚爱的亲人，他们会永远为你点着灯，内心就会变得温暖起来。

　　刘丽莎打开微信，查看信息，她看到刚生完二胎宝宝的同事杨岚一家四口在蜗居中大手拉小手苦涩中又有着幸福的照片，看到下岗卖煎饼果子的报社老职工刘老师瞪着三轮车送老伴去医院看病的照片，看到实习记者小林准备考研复习到半夜的照片，看到在边远山区支教的苗小灵在简陋的校舍中认真给孩子们上课的照片...原来平凡的人也有着平凡的感动和平凡的力量。

　　她一一在下面点了赞。

　　仅此而已。

　　她理解他们，同情他们，尊重他们，但她并不想成为他们。

　　她突然明白了郭星那个阶层的人的想法，他们也许会和你玩，甚至假装谈恋爱，但他永远不会娶你，因为你不是他们那个阶层的人。

　　强者只有和强者在一起，才能维持或加强他们对社会资源的垄断，从而享有政治、经济、文化、教育、医疗等方面的特权。而金钱无疑是最大的社会资源。对比下穷困山区连学都上不了的孩子吧；在美国，排名前150位的大学，其中只有3%的学生来自经济状况处于美国社会底层1/4的家庭，而76%的学生来自经济状况处于美国社会顶层1/4的家庭。华尔街、硅谷、白宫，绝大多数的员工都来自哈佛、耶鲁、斯坦福等常春藤名校。在欧美，精英大学的校友圈是一个强大的社交圈，他们很多重要的工作只招圈内人，重要的资源也只在圈内分享。这就是富豪们为什么千方百计也要把子女送进精英大学的原因以及斯坦福等名校招生舞弊案发生后全美震惊并要求起诉主犯威廉·辛格和行贿家长的原因。因为教育的公平意味着一个人在承受出生的不公平后唯一的可能给自己带来改变命运的机会。□□的成功首先是他出生的富豪阶层，然后是他的名校背景，无疑，他属于顶层的那个圈子，成功的商人，或是当选总统，他的人生都拥有无限可能的自由选择。而他对子女的教育同样是极严格的，看看他几个出色的儿女吧。穷人在周末的时候追剧、玩游戏、看爽文来放松自我；有钱人却永远想着怎么提升自我，怎么攫取更多社会资源，怎么永远屹立在金字塔顶端不倒。

　　想到这里，刘丽莎不由叹了一口气，现在明白，还不算太晚。她的手指在朋友圈滑动，突然看到卫闵三天前发的朋友圈是关于小镇消息的，她从前并不太关注他的朋友圈，点开，是一则 《 裕丰镇光明报 》快讯，内容如下：

　　日前，我镇在沪上的知名记者刘丽莎女士再次勇于揭露社会黑暗，充分发挥新闻事业是党和人民的喉舌的作用，引起了比较大的舆论反响...犯罪分子虽然已被公安机关逮捕，但同时给我们的家长、老师、居委会、村委、社会各界人士敲响了警钟，警惕你身边可能存在的罪犯，保护好祖国的花朵和未来...

　　后面附有她的简介：刘丽莎女士，父母系我镇八卦村村民，自幼随父母在我镇生活，曾就读我市重点中小学，成绩优异，后毕业于著名大学盛华大学新闻系，现为沪上一知名媒体的知名记者。

　　刘丽莎愕然地瞪大眼看了几遍。

　　这时，□□邮箱提醒她收到一则新邮件。她点开一看，竟然是自媒体达人咪咪宝贝邀请她加入她的团队的邀请信。

　　这算什么，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还好她没死？刘丽莎看了看时间：0:50，刚好是她原先设定的死亡时间过去了50分钟。难道如《阿甘正传》所言：

　　Life was like a box of chocolates， you never know what you're going to get.生命就像一盒巧克力，结果往往出人意料？

　　还是说，

　　Miracles happen every day.奇迹每天都在发生？

　　刘丽莎嘲弄地摇摇头，不禁笑出声来，眼泪都出来了。

　　正在开车的卫闵侧过头来问她：“怎么了？看到什么好笑的吗？”

　　刘丽莎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有如平常聊天道：“没什么，抖音上的无聊段子。对了，你们这次是来谈什么项目啊？”

　　卫闵见她开始关心他的工作，心里高兴，两人在车里，一个开车，一个过了瞌睡的点睡不着，聊天显然是最好的方式，便详详细细地告诉她。

　　刘丽莎认真地听着，不时还在手机备忘录里记录着要点，她的双眸在黑暗中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