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娃的圣经》阿狸爱淘气

3、第 3 章

　　二

　　暮春时节，黄浦江。其下游曾被称为春申江，据说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战国时期著名的四君子之一的食客三千，门庭若市的春申君。在旧中国，曾被诗人哀叹为死水。江水浩荡奔流不息，如今，上游江水可供生活用水，下游以航运功能为主。全市 60%以上输入货物和98%以上外贸物资均由此航道出入，客运线年客运量在600万人次以上。两岸高楼林立，地标性建筑景观巍峨壮观，国际大公司、大酒店、一线奢侈品牌纷纷在此驻扎，地价早已高过每平二十万以上。

　　万国高楼华光璀璨，黄埔江畔如梦似幻。

　　此刻，黄浦江上停靠着一艘最豪华的游轮—皇家加勒比号。这艘游轮比泰坦尼克号还要大上五倍，可以容纳五六千人，游轮上有着不仅有着各种室内娱乐空间，室外运动场所，陆地上的公共设施，游轮上的花园还种植着花草树木，犹如一个移动的小城市。游轮金碧辉煌的大厅里，正在举行着派对狂欢，缅因龙虾、长脚蟹等自助餐和香槟酒水无限量供应，歌舞乐队的表演和小有名气的歌星布甜妮的靡靡之音更是为狂欢助兴。

　　穿着租来的低胸晚礼服的南方财经记者刘丽莎正端着红酒杯不停地在三三两两的人群中穿梭，好不容易托关系弄来的富豪名流聚会的入场券她并不打算浪费在美食和音乐上。南方财经虽然只是个二流报刊，但三年前毕业于国内顶尖的大学盛华大学新闻学院默默无名的她一直不甘于平庸，渴望着通过一篇揭露这些权贵黑幕的文章如报道“水门事件”的《华盛顿邮报》记者鲍勃·伍德沃德（Bob Woodward）一样声名大噪。当然，犹如每一个步入职场没多久又经常出入于豪华酒店、晚会、记者发布会等现场的女孩一样，她梦想着有一天能在这些地方遇到自己的英俊富有的白马王子。她原本读大学时有一个男朋友，不过毕业后她发现男朋友的薪水还不如自己高，这段恋情又拖了一年后无疾而终，没有谁甩了谁，也没有吵架，只是越来越冷淡，渐渐断了来往，双方对这种没有说一声再见就各奔前程的结果都感到如释重负，都认为是保全彼此面子的不愧为受过高等教育的有默契的最佳处理方式。

　　她已经站了两个多小时，脚很痛，为了显出她前凸后凹的身材，她穿的是Parmars家的Sky Heel摩天高跟，这种高跟鞋模仿模特儿走T台的鞋设计，可以帮助女性模仿明星的样子。麦当娜的那句“给我一双高跟鞋，我就可以征服全世界”的名言同样令她自信满满。雪茄吧几个抽雪茄的男人在谈着什么，盯着她波涛汹涌的前胸看。她原本对这些秃头肥肠的老男人恶心得很，但她眼尖地认出其中一个是大财矿业的董事长毛大财，这位董事长的人生堪称一部传奇，小学没毕业，捡过破烂，当过工人，卖过红薯，后来靠煤矿发家，致富后第一件事就是与糟糠妻离婚，娶了地方电视台一个美女主持人，大摆三天流水席宴请领导老乡，轰动一时。好景不长，随着清洁能源的推广煤炭行业供给侧改革和行业内自发的兼并重组，煤炭行业高峰期已然见顶，大幅亏损之下娇妻与其离婚，前妻子女闹着分家产，一时沦为笑柄。此人沉寂几年后，再次携嫩模高调亮相，据说在印度和越南买的矿挖出了金子，自此享受富豪生活，游戏花丛，女友从嫩模到网红到主播，不一而足，与时俱进。另一个是伟励国际的董事会主席史伟励，伟励国际是有名的老千股专业户，股民收割机。不少股民被套，补仓，降成本，越跌越买——都腰斩了，还能再跌多少？买！继续腰斩，继续买！被这位财技精湛善于点石成金的董事会主席割了一茬又一茬。与肥头大耳穿着汉服大褂戴着大金链子满口地方口音的毛大财不同，此人穿着定做云锦唐装戴着金边眼镜一口标准的伦敦腔，是一位中西合璧的传奇人物。

　　毛大财色眯眯地看着刘丽莎，还朝她举了举手中的香槟酒杯，“咳！咳！”刘丽莎到底面子薄，一个没忍住，含到口腔里的一口酒呛出来了，慌忙扭着腰往洗手间方向走去。

　　“ TM的，穿的那样S不就是给男人看的吗？假模假样假正经。这些女人就喜欢围着那帮年轻漂亮的小子转，不知道那些小白脸全都靠不住吗？只有咱们这些老男人才有耐心陪他们玩爱情的游戏。” 毛大财看着吧台那边被美女围着的几个公子哥儿，叼着雪茄忿忿道，也许是想起了那位在他落魄时与他离婚转脚就投身小白脸怀中的电视台美女主持人前妻。

　　“ 根据博弈论原则，经典囚徒困境中，虽然说的是一对纵火犯，但其原理也照样适用于“ 纵爱犯”。” 史伟励吸了一口雪茄道，他是西方博弈论和东方孙子兵法的追崇者，又以伟大理论成功的实践者自居，故此三句话不离标榜自己。

　　“ 啥？” 虽说混了个蓝江商学院的EMBA，但毛大财对经济学专业术语仍然属于一知半解的小学生水平。

　　“ 爱，本来就是一场大火！你得让她燃烧起来。” 史伟励暗示道。他颇为得意，觉得这个比喻实在巧妙。这个火既指情欲之火，又指使火燃烧的媒介（比如送给女人的名包项链等物质礼物），当然，既然是火，就要小心玩火自焚。

　　“ 还是史董高！难怪当年能追到嫂夫人那样的美人。” 毛大财很上道，立刻拍着大腿赞道。

　　“ 毛董过奖！” 史伟励谦虚道，太太当年是选美小姐出身，结婚二十多年来，他们的婚姻一直很稳定，身边的老朋友不少都遭遇妻子离婚的巨额财产分割，比如面前这位，只有他没有，他将之仍归功于博弈论，因为遵循博弈论利益最大化的原则，他选对了结婚的人。

　　洗手间里，刘丽莎正在补妆，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和高跟鞋的声音，她知道女人在洗手间里常常会不经意地说出一些秘密，便机警地躲到最里面的隔间里。

　　此时进来的两个穿着性感礼服脸上化着精致妆容的女人，一个是万大证券的网红美女分析师邬红梅，这位分析师以善于跟随热点而闻名，从业十年来，从最初的煤炭钢铁行业分析师转为房地产行业分析师再转为传媒互联网行业分析师再转为电商分析师再转为医药行业分析师，同时又以勇于在脸上、胸上、腰上、腿上动刀亲自为她力推的一家整形医院代言而一下子从大众脸成为了网红脸美女，自然，她也成了网红分析师，在财经节目中不时能看到她穿着香奈儿的套装与主持人谈股论金为股民投资理财指点迷津。女权主义者抨击她助长了将女性身体物化迎合男权社会的不良风气，攻击的主力主要来自于竞争对手小鱼证券研究所的所长铁军博士。这家证券之所以命名小鱼既有“治大国如烹小鲜”之寓意又有“咸鱼翻身”之好兆头，可惜竞争激烈的商海中多是“大鱼吃小鱼 小鱼吃虾米”，前几年小鱼证券一直被万大证券死死压趴在排名榜下，不过最近该券商推出了利用易经八卦命理风水协助客户进行投资分析的方法，宣称其准确性有如章鱼哥保罗预测世界杯，一时红遍市场。据说目前已在申请专利，一批投行界精英迅速瞄准机会，已在筹划将其包装一番在伦敦证券交易所上市。之所以远赴他国，此理正同“ 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就像如今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各种形形色色“开发左脑/右脑潜能”“提升记忆力”“英语培训”等青少年儿童培训班都挂着“ XX国际培训” 的招牌一样。

　　女权主义者的铁军博士一向秉承“对敌人心慈手软就是对自己残忍”的原则及“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之斗争传统，对万大证券的网红分析师邬红梅展开了猛烈的抨击。邬红梅忍无可忍，只得正面迎战，她宣称自己是独立、美丽、成功的新女性代表，既没有回归家庭或做小三傍大款依附男人成为男人的附庸品，而是每天辛勤工作十五小时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独立职业女性，她年薪数百万位居公司中上层领导职位也证明了她在这个男权社会的成功，她唯一的梦想不过是变美些，哪一个女人不渴望变美？很多人只是没有能力没有勇气去实现罢了，何况，她这样做同样是出于敬业和对客户的尊重，毕竟客户和老板都更愿意看到一张美的脸，不是么？至于整形，她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哪个明星不整容？但像她这样如此坦诚真诚的能有几人？不怕对手无耻，就怕对手无耻地坦诚。更何况，她宣称，美丽有理，性感无罪，这是女性自身的解放。彼时刚好发生一桩震惊全国的20岁漂亮女孩坐网约车遭司机奸杀的案件，司机被捕后对犯罪动机供认不讳：谁叫她长的漂亮穿的又少，是她引我犯罪的。舆论哗然，迅速引发了一场全国性的关于美丽和性感的大讨论，善良的民众自然认为漂亮的女孩是无辜的，生命是珍贵的，所谓美丽有理，性感无罪。此论可追溯到古希腊时期著名的名妓弗里妮审判，弗里妮被控犯有亵渎神明之罪，审判时，律师解开她的内衣，法官们看见她的美丽的胸脯，便宣告她无罪。邬红梅重申此论很是为她赢得了不少人气。

　　当然，她不知道。这个著名的例子只能证明希腊人爱美，不能证明他们爱女人。相反，希腊人往往把女人视为灾祸。按照赫西俄德的神话故事，宙斯把女人潘多拉赐给男人乃是为了惩罪和降灾。阿耳戈的英雄伊阿宋祈愿人类有别的方法生育，使男人得以摆脱女人的祸害。而在荷马史诗中，海伦私奔更是导致了长达十年的特洛伊战争。爱非斯诗人希波纳克斯在一首诗里甚至刻毒地写道：女人只能带给男人两天快活，“第一天是娶她时，第二天是葬她时。”

　　这场论战最终以邬红梅方大获全胜。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邬红梅宣称的“自由”和“ 科技”，科技改变一切！将带给人们想要的一切自由，你不仅可以自由地拥有美丽，选择恋爱对象，选择工作生活方式，选择结婚或单身，选择爱男人或爱女人，还可以改变自己的性别成为男人或女人。此种理论迅速赢得面临工作学业生活巨大压力的年轻人的追捧，出版商不失时机地联系了这位网红分析师，迅速出版了一部名为《我的奋斗》的书，将她包装成一个草根奋斗成功的精英女性形象，文中还极其煽情地点出她单亲母亲的可敬身份以及比白莲花还白，比奥德修斯的老婆佩涅洛佩还圣洁的品格，不少善良的读者为之一鞠同情之泪，竟有半年之久雄踞畅销书榜单前十。随之而来的，是关于整形美容的相关股票纷纷涨停，她力推的美丽佳人整形医院更是连续六天涨停。街角报刊亭卖报纸的大爷一语道破天机：这根本就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嘛！

　　关于这场论辩，后来出版了回忆录《 我和网红邬红梅小姐的二三事 》的铁军博士多年后提到仍愤愤不平，坚决不承认邬红梅小姐宣扬的“美丽有理，性感无罪”以及“ 科技让女性更美丽，美丽让女性更自由”理论击败了自己，她大声疾呼这是雨果《巴黎圣母院》中美与丑、善与恶的一场现实中的决战，美丽的外表丑陋的灵魂战胜了丑陋的外表美丽的灵魂，这是颜值战胜正义，谬误战胜真理的耻辱。据知情人士透露，她的话不无一定道理，民调显示，在铁军博士还未在电视上露出真容之前她还是有不少女性粉丝的，毕竟她是“女人不必为男人而活”的高知女强人型女性的代表之一，不过随着最后一场她与邬红梅的电视辩论，当观众看到一个身着男性化的西装脸上戴着瓶底厚的眼睛的不修边幅的老学究女人，对比娇艳美丽全身名牌说话动听的邬红梅时，立马嘘声一片，结果不言而明。

　　多年以后，她的侄孙女，已经准备在竞选总统的铁成女士在自家的玫瑰花园一边悠闲地喝着下午茶一边平静地对记者说：“ 其实男人和女人天生就不公平，要求男女平等只会加大这种不公平，我们提倡女性主义只是希望帮助女性发现自我，并在立法、政治、经济、文化、教育、医疗、就业、择偶、婚姻、抚育后代上等上面获得更多权利，与男性和谐相处共建和谐社会是我们的终极目标，而非东风压倒西风你死我活或你高我低的争战。”

　　另一位吴欢欢女士，同样以大胆出位的言行穿着在财经公关界出名，与铁军博士的不婚和邬红梅小姐的被迫离婚不同，她以宣扬自己成功嫁了一个有钱的香港（为何是香港，此理同“外来的和尚好念经”）男人拥有幸福成功的婚姻为卖点，宣称成功女性就是拥有成功的事业和婚姻，出版了《 左手事业，右手爱情 》《 成为最好的自己拥有最完美的婚姻 》等畅销著作，其封面照例是他们一家四口（一子一女）甜蜜幸福豪宅生活的精修大照片，骗了不少无知纯良少女不仅买她的书，还借钱去听她的幸福女性高端课堂讲座，有个别女孩子由于还不上高利贷甚至遭遇网贷平台拍裸照恐吓，幸亏有人民警察保驾护航才免遭毒手。

　　邬红梅与吴欢欢两人的友谊是否如外界所说的塑料姐妹情还未可知，根据心理学家的调查研究表明，男性更喜欢“一起玩”来增进和维护友谊，而女性关系的亲密则更多地表现在情感和情感的交流和分享上，所以，如果一个女人想要快速赢得另一个女人的友谊，最好的办法是诉苦和赞美，绝不是炫耀。邬小姐显然是驾轻就熟。

　　“ 你看你看！这么漂亮的脸蛋，这么性感的身材，欢欢，你老公应该整日整夜担心着怕你被那些富豪名流抢走吧？” 邬小姐拍着镜子前的大理石梳妆台嗔道。

　　“ 哪有？谁不知道梅梅你才是真正的业内第一美女哩。” 吴欢欢正拿出Gucci黛安娜琥珀唇膏在涂抹，想起上次她送的那张丰胸美容优惠卡，立刻甜甜一笑投桃报李道。又想起昨夜老公同她亲热时不经意看着她的胸说的话“宝贝，下垂了”，一时心里有些苦楚，她悄悄瞥了一眼邬小姐的36D胸，下定决心去做胸部整形，给老公一个惊喜。

　　“ 赢氏集团办的狂欢派对，怎么看不到赢家的人？” 邬小姐迅速切入正题。

　　赢氏集团是市值万亿的控股集团，旗下产业涉及房地产酒店、金融保险、矿业码头、高端制造、计算机软件、教育等多个领域，目前正有计划进军医疗，有消息说赢氏欲参与最大的国企医药公司汉明股份的股权改制。做为医药行业的一姐分析师，这是她来此聚会的主要目的，但遗憾的是并未看到赢家的人。

　　“ 你想问的是赢野逸吧？” 吴欢欢毫不客气一语指出。

　　赢野逸，赢氏集团的掌门人，33岁，可媲美明星的帅气外型，赢家第三子，这位少爷与众多豪门公子可不一样，五年前从华尔街回来的他接手的是一个差不多要破产的烂摊子的赢氏，五年之间，靠着大刀阔斧的改革、铁腕治下的手段和高达50起的并购重组硬是让赢氏的股票翻了数百倍，创造了业内神话，更是让不少买赢氏股票的股民和员工暴富起来，因此，甚受业界追捧。但这位总裁却是低调神秘得很，从不与媒体打交道，也鲜少出席聚会，若非财富杂志有他的照片外界恐怕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 欢欢真聪明，赢总这样的青年才俊谁不想认识呢？” 邬小姐大方承认。

　　“ 可惜逸少素来不参加聚会。” 吴欢欢压了压粉饼，带着可惜的语气道。其实她也不认识赢野逸，但赢家二少浪荡公子赢熙濠她跟着老公出席宴会倒是见过几面，今天这样的宴会实际举办者是熙少，这位豪门公子生命中只有三件事：女人、跑车、聚会。此刻，这位熙少显然也在游轮上，但谁知道他正和哪位小明星混在一起呢。身为财经公关，首要的职业操守是保守秘密，吴欢欢可不会说给自己惹麻烦的话。

　　“ 欢欢的意思是逸少不在，熙少在？” 邬小姐显然做过功课，一点就通。她挽住吴欢欢的胳膊：“ 我们去找熙少吧！”

　　待二人出了洗手间，刘丽莎才出来，她自然知道她们是谁，邬红梅还是她的校友，时不时以精英校友的身份被邀去盛华大学做演讲，她对邬红梅的那张假脸和吴欢欢的那张总是妆容精致的脸并无好感，也并不信奉她们所推崇的成功人生。也许是因为她比她们年轻十岁的原因，年轻人，没有在社会上撞的头破血流前总是有着盲目自信的，而女人，越是年轻漂亮的女人，往往越有自信，因为最差的结果，她们还有婚姻，故而，当女人走投无路时，她会和一个男人结婚，当男人走投无路时，一个女人会和他离婚，这句话是有一定道理的。当然，也许还因为她内心深处藏着的梦想，梦想，常常让一个人与庸俗的成功者区别开来。她的梦想，是类似于成为新闻界的普利策奖的获得者。

　　她悄悄跟上去。从前她对这种穿着暴露服装混进富豪舞会的行径是有些许不耻的，不过《双城记》开头的话令她很快释然：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年代，这是愚蠢的年代；这是信仰的时代，这是怀疑的时代... 不博一把，如何能甘心？何况她年轻、貌美、名校毕业、不怕吃苦、有毅力，她年轻的心里，已经萌发了通过征服男人去征服世界的渴望，尤其是在这样令人纸醉金迷的豪华游轮派对上。

　　她再次低头看了看胸前的事业线，扭着腰往吧台走过去。

　　如果圣经由女人来著述，那么夏娃绝不是上帝从亚当身上取下的一根肋骨而创造的，而是与亚当同样由上帝亲手创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