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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仇人上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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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起床,更衣;
辰时到巳时,在“何越轩”料理家务;
而后随意:或是出门逛街,或是与其他院里的女眷小聚,实在是比当小姐时自由了许多。就连晚上的枕席交 欢,也都进行得起承转合的熟练之极。明明暗暗的月光下,身上男子目光灼灼,像是要看出什么。第一年的时候是有些惊心的,但过后也撩开手:也许世上男子都是如此。即使这张尧季自号“松下散人”,也不过修的是虚名二字;这些夜间的婉转迎合也是他该的,又为什么不好好享受呢?谢运理所当然地认为目前的一切都如此天经地义,就似乎出嫁归宁时抱怨“天下之大,岂有张郎”的那个明快女子从未存在过。
所以这天初六,她在“何越轩”正要交待王萧去外庄的收租的事时,那一声“夫人,不好了”才这么让她奇怪。她听得出是二弟张锲的声音,微暗低沉,却仍然平平淡淡传来,好像平时在家宴上微微拱手行礼前的“二嫂先请”一样。
接下来“哐嘡”一声,轩门被猛地推开。
谢运停住,摆手让王萧退在一旁。
那进来的自然是张锲本人。不过头和身体没有连在一起罢了。歪歪斜斜的摆在堂下,实在不是张家“侧帽斜簪”二郎的风致。
她有些脸色发白,“不知……是……阁下是何方神圣,要与我……张家为难?”
“打扰张夫人,”一个低哑的声音回答道,“小老儿望天而行,还望海涵。” 说着,一个灰衣老头轻轻踏入门来。
那个老头看似平平常常,却行的是不平常的事。
他甚是干瘪,枯干的皮肤就像是侧锋层层干皴上一堆皱纹,偏偏又大汗淋漓;他衣着破旧,低头垂手而立时,隐隐却有纵横捭阖的意态。
现在他轻轻巧巧的把人分成两段,还要说是“望天而行” 。所谓“海涵”云云,人死烛灭,除了强吞下这口气,还能计较什么。
谢运放下笔,看也不看堂下两截张锲,一笑,“原来是‘三死司’岳员外。”她虽然在笑,心里自然是苦得很。
这位“望天而行”三死司岳员外本是惠锦小城的一个小小绸缎商,因为惠锦上通全柯渠,下接五洲干道;又土地贫瘠,民生凋敝,从来都是发配罪臣狂客的去处——距离京城恰恰只有五百里,可见能被贬到此地的罪过实在不过些睚眦之恨——无非是踩了哪位皇亲的脚后跟,或是先抢下某某新贵的“心尖上人”。上位的也知道如何打磨人才,把一批一批的硬脖子磨过三年五年,用起来才能得心应手。所以惠锦一地,官印转换甚是频繁,连带着其他行当也十分繁荣昌盛。就算家养的小娘子有些未雨绸缪的精打细算,寄在外宅的可没有心思在省下裁剪这一笔,更何况惠锦还有四大道观,五处船家。岳员外的生意也就温温火火的不熄不旺。
细究他的由来,连谢运下辖的“督察郎”与她师兄邹柯的“先行使”都无处着迹。此人无父无母,无兄弟无伴当,暗暗的盘下惠锦所有织坊缎商,居然不过三年就成了垄断之势,方圆三府七城的大盘商都由他来供货。
若说他务力经营,许图缓进,实在太抬举他了。他走的是“妇人”之路,本朝女子虽然不若□□娇弱,只求德容双修,却也大多见识有限,着实起不了什么作用。就好像那位□□的笨婆,要把一根铁柱磨成绣花针,费耗多,收效少。
(“难道那位婆婆在练 ‘蚀石势’一般的武功,对了,她用的是铁,岂非比‘蚀石势’更高明?”第一次听师母说起这个故事时,她这样说道。一旁的师傅大笑,当下就减免了她每日囚在书房的酷刑,让她从“淑”改为“枢”字排行,与师兄们一起练功。)
这样的五流人物,按说也不在谢运巡查范围。翻翻旧档,湖州道“纪云居”六年来呈上的消息,只有百来字。
他自称来自滇南,口味酸辣。左膝风湿,是故阴雨天气极少出门。四十年来苦山恶水中賺了些许本钱,就收拾好老家当落户湖州干上贩卖绸缎的生意 ----这些多是酒席上醉醺醺的露出的端倪。
又好收藏滇玉,信其能辟邪佑福。几年来软红翠绿中积下的盈利,转手就散在几尊破玉上。“惜哉!吾观乎所得之玉,等而下之。” “纪云女”皮里阳秋,一声太息之下,对岳员外看玉的眼光不以为然。
再追根究底,原来他少年时的勾当十分凶险,几乎死了两次,所以现在十分怕死,于“银钱”二字,并不看重,只求福寿绵长。世上哪有遂意妙事---七年前,岳员外不知如何惹恼了那位爱剥皮的“妙手佛心”,眼看一身“皮之不存”,又赶紧倾家荡产上“无知阁”求了个锦囊妙计,于是花了三月从大腹便便的标准江南富商瘦成一枯干老头。那“妙手”在西域剥皮剥得不亦乐乎,回到中原发现以前定下的油画光亮的“上好毛皮”一下子降低了个好几个档次,大大地“佛心”不悦。就算岳员外的风干桔皮已经难入法眼,可到手的皮货倘如就此放过,难道自己真的改念佛了不成?所以岳员外就“望天而行” 的成了他/她门下的“三死司”,以运送皮货为业。
现在张锲虽死,可皮还是好好的。以他的清朗明媚,居然逃过了剥皮之劫难,谢运不能不有些自恋的想到自己二十三年的脂粉是不是擦得太勤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