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浮沙铺满海》张乔姜

8、两两相望，谁与谁念念不忘（8））

　　[08]
　　第二天上午秦泺是被一阵短促而有力的敲门声吵醒的。她睡眼惺忪地穿着睡衣顶着一头乱发去开门，还不停地打着哈欠。当看清站在门口的Derek时，两个人都瞬间石化了。反应过来后，她重重关上门，冲着门外嚷嚷：“你先别进来！”要不是Derek躲闪得快，鼻子都要撞到门上。
　　直到秦泺收拾妥帖坐上Derek的车，两人都没有说话。每次哥哥不说话，秦泺心里就发虚。她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却看到他沉默着递过来一盒红枣牛奶和一盒乳酪布丁蛋挞，都是她喜欢的口味。昨晚光顾着喝酒，这会儿也实在饿极了，她不管不顾地接过，心满意足地吃了起来。
　　“你小时候什么样子我没见过？刚才至于那么大反应吗？”Derek有些失笑地看着她，顺便递给她一张纸巾。
　　“现在不一样嘛。”秦泺吃完擦擦嘴，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是不一样了。”Derek开着车，望向窗外匆匆掠过的风景，似喟叹般说道。路旁的梧桐又长高了一些，商业中心也愈发繁盛。不过四年光景，很多事情已在不经意间悄然改变。
　　秦泺听出他语气中的怅惘，不禁疑惑地望向他，却听到他无比认真地继续说：“泺泺，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也和以前不一样，你会不会，讨厌我？”
　　明明是莫名其妙的话，可偏偏他的表情郑重得让她无法忽视。那样的孤独而哀伤，眼眸里的情绪万千，似漩涡般要将她吸附进去。“怎么可能呢？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哥哥。”秦泺心里一沉，努力微笑道。
　　“是吗？”Derek低笑，嘴角似有几许淡淡的自嘲，却没了言语。秦泺亦没再说话，双目低垂，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眼底情绪。两人沉默着直至到达梵斯诺大楼。
　　梵斯诺大楼内部是一个巨大的玻璃穹顶，仿佛倒扣的水晶罩。不似一般公司的拘束严谨，装潢极具设计感，简约中透着时尚。他们刚走进豪华的银色旋转门，迎面就碰上苏黎蓝。一身黑白色的职业裙装使她在柔弱中多了几分干练。面容素白，眼神清亮。黑色的长直发随意披散，斜长的刘海垂在脸侧，是那种很妥帖的美。她迎向Derek，笑容素净绵软，隐隐可见两个小巧的梨涡：“Derek，设计部那边的新品设计稿已经准备好了，等你去定夺最后方案。”因为Derek不喜欢别人喊他总监，所以她也跟着大家喊他的英文名。
　　Derek对她微微颔首，然后对秦泺柔声说道：“我先过去一下，中午一起吃饭。”
　　待他离开，秦泺才拉着苏黎蓝惊喜道：“原来你是我哥的助理啊！”
　　苏黎蓝同样惊诧，目光明亮清澈：“你说Derek就是你以前提起的哥哥？”
　　秦泺点头：“是啊。”
　　还来不及多说什么，秦泺就被成楚宇的电话叫进了他的办公室。秦泺跟苏黎蓝说着稍后再聊，乘着电梯上了18楼。苏黎蓝望着她不情不愿的样子，轻笑了一声，转而忙自己的工作去了。
　　成楚宇的办公室是黑白色的简洁系，空间很大，有一片大大的落地窗，站在窗前可以俯瞰大半座城市的繁华。秦泺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正坐在办公桌后埋首于工作。虽然她现在不怎么待见他，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认真的模样还是有几分迷人气质的。
　　门没关，她象征性地敲了敲门。成楚宇抬头望她，客气道：“请进。”
　　秦泺径直走到他的面前，也客套地说：“成总，请问找我有什么事？”
　　“昨天的事考虑得如何了？”成楚宇推开座椅绕到秦泺的身边，状似不经意地说。
　　秦泺一惊：“什……什么事？”
　　“当然是代言，不然你以为还有什么事？还是说，你真的打算和我重新在一起？”成楚宇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将秦泺的惊慌收入眼底。
　　秦泺听出他语气中的揶揄，不禁有几分羞窘，微怒的脸上泛着红晕，但还是强作镇定道：“如果我答应你，有什么好处？”
　　“梵斯诺的代言人，旗下的系列广告，时尚王牌杂志《New Fashion》的封面和专访，国内首席名模的地位。你还需要什么？”成楚宇手里扬着最新一期的《New Fashion》杂志，神情激昂，指点江山，仿佛他身后的，正是他描绘的大好前景。
　　“听上去很诱人。”秦泺轻笑，拿过他手中的杂志，随意地往桌上一扔，语气里多了几分冷硬，“可你怎么知道，那是我想要的？况且，这些并不是非我不可。那么，原因呢？”
　　“你还是这么喜欢较真。”成楚宇转身回到座位，与秦泺拉开了一些距离。“至于原因，我想你直接去问Derek会比较好。”
　　“我会去问他的。不过有一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我的本名是端木泺，而桑雪莱的执行董事端木凌，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姐姐。”言外之意，他所说的一切对她完全不具备吸引力。
　　秦泺说完转身离去，丝毫没有注意到成楚宇的脸色突变。
　　端木凌！成楚宇握紧了手掌，手指关节咯吱作响。他望向秦泺远去的身影，眸中神色瞬息万变。站起身来到窗边，俯瞰着车水马龙的道路，急速掠过的剪影，交杂成一幅绝妙的印象画，连旧时光里的记忆也晕染得模糊不清。他忽然想通了一些事，目光变得悠远，神情落寞，笑中带了几分自苦的意味。原来命运使然，谁都逃不开。
　　秦泺对于梵斯诺楼层的部门设置并不清楚，原本想打电话给哥哥，却又担心打扰他工作，于是问了前台，然后在15楼的休息室等他。Derek拿了几叠设计稿走出时，不经意抬头便看到透明玻璃内，那个熟悉的人影儿正双手托腮在发着呆。从他的角度只能大致看到她的侧脸，可他能够想象她咬着唇眉心微蹙的样子。他的嘴角忍不住弯起一丝笑，眉目也变得温柔起来。
　　Derek轻轻推开休息室的门，将手稿放在桌上，坐在秦泺的对面，笑着问她：“为什么坐在这里发呆？”
　　秦泺猛然抬头，“我在等你。”触及到他询问的目光，她略微沉吟了一会，决定直接说：“哥哥，为什么选我做梵斯诺的代言人？”
　　对于她的疑问，Derek微感诧异，但他还是解释道：“你不是希望像妈妈一样做一个顶尖的模特吗？现在就是个很好的机会。我会帮你实现你的愿望。”
　　秦泺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年，那时她已经出落得高挑出众。有一次哥哥问她希望以后做什么。她环视了房间一圈，然后指着妈妈的照片说：“我以后也要和妈妈一样做个最顶尖的模特，穿美美的衣服。而且，一定要是哥哥你设计的。”她依稀记得当时哥哥笑着问她原因，但她却始终没有告诉他。又或者说，当时懵懂如她，也并未看透命运的玄机。
　　拉回思绪，秦泺正色道：“可这样一来，就会和桑雪莱彻底对抗。即便我不认同姐姐做事的方式，却也不想和她真正对立。我之所以会为梵斯诺走秀，是觉得以我的力量不足以对桑雪莱有任何影响。可你不一样。你和楚宇联手，会毁了它的。”
　　“任何一个品牌都是有生命期限的，在外力冲击下，如果不能自我完善，那么只能消亡。
　　即便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人来打败它。与其等别人来，不如由我来终结。”Derek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酷和淡漠，他的目光专注地凝视着秦泺，秦泺却在这样的目光中觉得手脚冰冷。这不是她熟悉的哥哥。这一刻的他陌生得可怕。
　　“可这是爸爸为妈妈创立的品牌。这是他们唯一留下来的东西。”秦泺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不稳，目光急切而期待。
　　“凌适合舞台，但不适合商界。她守不住的。”Derek轻轻摇了摇头，面容肃然而莫测。
　　秦泺似想到什么，猛地站起来，艰难道：“你想要夺取公司的控制权？”
　　Derek忽然倾身向前，双手随意撑在桌上，隔着桌子与秦泺对视，两人离得太近，他的语调温柔得仿佛耳语一般，带着一抹难言的蛊惑：“如果我说是，你会不会帮我？”
　　“我……”秦泺猝不及防，身体不由得后仰，跌坐在椅子上。她的心里矛盾极了，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泺泺，你该知道，如果你不够强大，拿什么来守护你想要的东西？”不等秦泺回答，Derek直起身子，望着秦泺的眼睛继续说，“而且，你不需要做什么。我只希望，不管我站在哪里，你都能与我并肩！”
　　这句话，仿佛一句隐秘的咒音，击中她的心脏，进而回响在她的耳边。她倏忽抬头，凝视着他幽深的眼睛，一时忘了言语。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值得她深信不疑的，就惟有他。她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这一刻，她决定听从心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