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9、story.59 ...

  •   那天,在飞机上,苏继澜最终还是跟燕然讲了自己和大哥之间的对话。
      那黑子愣了好一会儿,然后说,你大哥这人,真是别扭得活要人命了。
      “遗传吧。”苏继澜轻轻笑,“我爸年轻时候也如此。”
      “嗯……哎,说起你爸来,那你元旦要是回家,你爸妈还不给你好脸儿怎么办呐。”
      “不会,我大哥应该会从中周旋的。”
      “那他要是不管呢?或者周旋了也没用呢?”
      “那我也没脾气可耍,除非他们让我必须和那个比我还高,比我还黑,比我嗓音还粗的悍妇分手。”明显的玩笑语调,苏继澜边说边忍着笑,直到那家伙抬手敲了他一记。
      “我这么贤惠忠贞温柔体贴亘古未有空前绝后的十佳人妻,怎么搁你嘴里一说出来就悍妇了?”燕然很是不满,他极力要挽回自己人间第一等好媳妇儿的地位,那装出来的急赤白脸却除了搞笑没有别的作用。
      搞笑与否放在一边,搞笑过程中,旅程却好像被不经意间缩短了。果然,飞机飞行时间再长,离地再远,也终究会在两个多小时之后,降落在坚实的柏油跑道上。
      下了飞机,走在首都机场宽阔的大厅里时,苏继澜问他是先休息一下还是先直接回家。
      燕然的答案是,直接回家。
      上了出租车,行驶在机场快速路上时,苏继澜问他准备怎么和家里人应对。
      燕然的答案是,该怎么应对,就怎么应对。
      那,你觉得该怎么应对?苏继澜耐着性子追问。
      这次,燕然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他说。
      “打也认了,骂也认了,但凡没剁了我的手,今儿中午这饭,我就得亲自掌勺儿。”
      “你别吓我。”苏继澜皱眉,“你爸妈可绝不是会那么绝的人。”
      “那谁知道……”叹了口气,燕然抬手捏了捏脸颊发紧的皮肤,“我这脾气你清楚啊,麻雷子外带二踢脚,平时看着没什么,可一遇着火星儿,那就小宇宙爆发杀伤力无穷了……”
      “谁说你了,不是说你爸妈么。”
      “是啊……我这脾气不是都打我爸妈那儿遗传来的嘛。”认命了似的苦笑了几声,燕然低头不语了。
      苏继澜也好一阵子没再说话,直到车子顺着东四环开到朝阳公园,略微有了点拥堵时,他才看着旁边那个焦虑起来的家伙,为了转移注意力的开了口。
      “你要不要先给家里打个电话?不管怎么说,确实回来了,总该进门之前打个招呼吧。”
      “……咱实话实说啊。”燕然靠在座椅不算柔软的靠背上,皱着眉头耐着性子尽量保持淡定,“我不敢。”
      “怕你爸妈骂你?”
      “那倒不怕,我脸皮厚,打小儿挨骂声中长起来的。我是怕,他俩一看是我打的电话,根本就连接都不接。”
      那垂头丧气的懊恼表情让人都有几分心疼了,苏继澜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膝头,只告诉他“不会的”,就再多一点别的也不知该怎么说了。
      于是,直到拥堵的东四环随着车子继续南行而变得通畅起来,直到拐过了东南角的弯道,进入忽然间就空旷了许多的南四环,直到从主路下来,经由辅路拐来拐去开进了燕然父母家所在的老式住宅区,他们都只是安安静静,没有言语。
      但从始至终,燕然都一直握着那搭在自己膝头的手。
      那种不算火热不算柔软的温暖骨感的接触,让他混乱中有了一丝安宁平和。
      然后,当两个人下了车,进了楼门,一步步走上楼梯,走到家门口,他们才忽然发觉,刚才在车上谈到的紧张和胆怯,和真正此时此刻站在那老式防盗门跟前的心情相比,竟然完全没有什么可比性了。
      现在,这才叫真正意义上的紧张。
      “要不,你还是别跟我进去了。”燕然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万一老爷子老太太跟我火并……”
      “有我在,应该不会的吧。”苏继澜努力给了他一个浅笑,“你爸妈是讲道理的人,也没有家长制独裁什么的。”
      “是没有,可我们家不像你们家,燕家可不是书香门第,这万一……”
      “来都来了,还想让我临阵脱逃么?”
      “我是想尽可能的减少牺牲懂嘛。”
      “你‘去留肝胆两昆仑’的豪情壮志哪去了?”
      “我……现在问题是,我不已经都不知道肝跟胆哪儿去了嘛,还昆仑个鸟儿啊……”
      “你能追到苏州去,回自己家反而没胆了?”
      “那肯定的啊,我又不是那种耗子扛枪窝儿里横的类型,在外头我再牛逼跟家里都使不出来呀……”
      “你不是都有勇气坦白过了嘛。”
      “是啊,就那一回横是把勇气都给用没了……”
      苏继澜沉默了片刻,看了那确实是不太想让他跟着进去的家伙焦躁的表情,叹了一声,说了句“那好,我在楼道里等你,等到时机合适了,你出来叫我。”,然后,他一抬手,直接按响了门铃。
      燕然心里头一哆嗦。
      慌手忙脚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钥匙,边牢骚着“进自己家门儿哪儿还有按铃儿的啊!”,边示意苏继澜赶快去楼道拐角去隐蔽一会儿。
      屋里传来脚步声的同时,燕然把钥匙插进了锁孔,紧跟着,就在他刚刚把钥匙往右转了半圈儿,还没转到底时,房门就被拉开了。
      隔着防盗门的纱网,一里一外,站着母子二人。
      老太太看着他,那表情不像是惊讶,不像是愠怒,更不能说是冷漠。微蹙着眉头,一句话都没说,燕然妈只是默默把屋门开到最大,便转身走了回去。
      手指头都快要不听使唤了,母亲的做法给了他一点希望,但进门之后将要面对的情况却还是让他呼吸困难。抱着横竖是一死何乐不为之的决绝,他干脆转动钥匙,打开了防盗门的锁。
      开门,进屋,关门。
      穿过玄关,进了客厅,从敞开的卧室门,能看见在老太太正里屋阳台上收衣服。
      而刚从床上慢慢站起来的父亲,看见进屋的儿子那一刹那,就瞬时间变了脸色。
      那是绝对的暴怒。
      最先飞过来的,是床头柜上的茶杯。
      白瓷的杯子不偏不斜,正砍在燕然额角,下意识的闭眼抬手却还是晚了半拍,让那力道不够速度足够的一击打得眼前都见了波光粼粼,燕然在听见杯子落地的破碎声同时感觉到了伤处一股热辣辣的疼。
      没见血,脑袋硬得可以的前体特生只是当即让那距离眼睛相当近的撞击弄得眼眶一阵发烫。但他没来得及纯粹出于生理反应的掉下鳄鱼的眼泪,因为紧跟着,床头柜上更大的物件就飞过来了。
      这回是闹钟。
      那一九五六年公私合营之前就在他家落户的,漆皮早已风化剥落得一干二净的老式闹钟。
      燕然想躲,又怕摔坏了那兴许还能用上另一个五十年的宝贝,于是,他豁出去让老爷子更加恼火的,一伸手,啪的一下儿把那老古董接在了手里。
      果不其然,更大的愤怒和更大的物件一起释放过来了。
      看见那卧室里能用来扔的,杀伤力最大的台灯挂着风飞过来,什么脑门儿上的疼,什么眼睛里的酸痛,他都决定先抛到一边去了。
      这回他连跑都没跑。
      抱着那老爷闹钟一侧身,一低头,一闭眼,任凭有着木头底座的台灯砸在自己胳膊上,燕然在感觉到比刚才翻了三倍的疼之后,却觉得异乎寻常的解脱。
      好极了,老爷子还知道打他,这就有和平谈判的先决条件了,最可怕的其实不是□□摧残,是精神上的冷战,能挨上一顿阔别了若干年的透着父爱如山情感的暴揍,燕然觉着,似乎,也许……凡事都还有商量的余地跟可能。
      “爸……”他见老爷子好像暂时摸不着别的东西砍他了,燕然小心把闹钟暂且放在了茶几上。他想朝前走几步,却被一声怒骂喝住了脚跟。
      “你还敢回来?!!”老爷子喘着粗气,没有打着石膏的手扶着床头柜,脚踝因为膝头的伤有些发颤,但嗓音还是不见丝毫削减,“你个小兔崽子,你他妈是想活活儿气死你爹你妈是吧?!!”
      “爸,我没……”
      “你没个屁!!!……我说的呢你都三十了还耍单儿连个对象都不找,闹了半天你有这手儿跟这儿候着呢!昨儿个你跟你妈说的那都叫人话吗?!啊?!!……你妈生你,落了一身的病根儿,那会儿咱家穷得连扇儿排骨都买不起,我是管街坊借钱买的两条带鱼三斤鸡蛋呐!!为什么呀,还不就是为了下奶喂你?!!你妈一边儿喂你一边儿掉眼泪,愁的是这钱下月怎么还!你小子从一生下来就欠家里的!活这么大了你想过没有?!!爹妈拿你当命似的疼你!顺着你哄着你就盼着你有出息,结果到头来你他妈说变卦就变卦!!昨儿你妈跟家哭了半天儿,问我你怎么会这样儿,怎么会这样儿,你让我说什么?!!燕家到底上辈子欠了你多少啊?!你妈怎么对不起你了让你这么祸害她?!!她跟我没享过一天福,都这岁数了还得为你小子伤心,你好好拍拍胸口问问自己!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燕然,曾经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老爷们儿,在连站都站不稳的父亲哆嗦着,拍着心口带着颤音吼出压抑的悲声时,完完全全,傻在了原地。
      那声嘶力竭的责骂,他声声入耳,然后,控制不住的眼泪,就真的在丝毫不觉中夺眶而出了。
      父亲从来没这么骂过他,从他记事起,就一次也没有过。他挨过揍,挨过训,可这样痛不欲生的质问,却真的从不曾经历。
      质问是一只手,它会攥着你的良心狠狠扭曲撕扯,让你疼到想把自己碎尸万段。
      它不同于训斥,它不会激起你反叛的意识和不服气的心思,它只是让你痛,然后在痛苦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没理由反驳父亲的话。
      因为他确确实实欠家里的,就算他一直是个还算听话的孩子,就算他并非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娇生惯养的废物,就算他知道心疼爹妈,体谅爹妈,为这个家考虑,可这些,比起爹妈为他考虑为他心疼为他倾注的东西,原来真的都一文不值……
      站在那儿晃荡荡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哭得像是被突如其来的血光之灾吓傻了的孩子。没有哽咽,没有抽泣,没有闭着眼皱着眉捂着嘴的遮掩,甚至连哀痛的表情都做不出来,燕然这一刻才明白,什么叫大悲无声。让悲痛吓住了的人,原来竟然会连痛到落泪,都浑然不知。
      他想给老爷子下跪,想像影视剧里诸多雷同的不孝子那般跪着对父亲一把鼻涕一把泪忏悔,但付诸实际时,膝盖却无比僵硬,并非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而是他忽然间发现自己动也动不了了。
      于是,直到最后,直到把所有都听得清清楚楚,也再听不下去的母亲从阳台上走进来,放下胳膊上搭着的衣裳,红着眼圈拉住老爷子的胳膊,带着颤音说着“算了,别骂他了”的时候,他才察觉到脸颊的湿热。
      抬手胡乱的抹掉眼泪,燕然咬紧牙关,迈步走过去,想扶着父亲坐在床边。
      脸上身上,又挨了恨到极点的几巴掌,他没躲,他就只是扶稳了老爷子的胳膊,和母亲一起慢慢让父亲坐下。
      好半天,屋里只是无声。
      没了耍贫嘴的本事,大事面前贫不起来的燕然就那么一声不吭站在床边,等着父母开口。
      他等了好一会儿,等到心都快不跳了,才听见母亲一声悲哀的长叹。
      “……然子,我问你,你是真去了苏州了嘛?”
      他沉默着,点了一下头。
      “你把……小苏,带回来了?”
      从老太太口中再次听见对苏继澜的称谓,他心里一激灵。
      “嗯。带回来了。”
      “……挨哪儿呢?”
      听见这样的疑问,燕然一下子抬起头来,他看着母亲,看着那悲哀中的百味杂陈,半天才低声说了句“就在外头。”
      又是好一会儿的沉寂。
      然后,他听见了母亲开口,和再次的叹息一起吐出的一句话。
      “……然子。你去……叫他进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story.59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