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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琼窗梦回(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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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一日,便是十月初五,正巧逢五开了课。名兰头晚上已跟皇太极知会了要借范师傅一日。皇太极早从大汗那儿听说福晋要学汉文,本以为要被斥责,谁知大汗竟褒奖一番,倒觉意外不堪。如今名兰借人一用,哪里会不答应?遂点头应着说“可以。”。
一早,天才亮,褚英的福晋珠宁自不必说,身为学监自是来得最早。半个时辰的功夫,阿敏贝勒福晋叶熙,大贝勒代善福晋梓淳,三贝勒莽古尔泰福晋和玉,固山贝子阿巴泰福晋安尼果龄,还带着额亦都的侄女儿兰贝,费英东的女儿沙尼格,还有些有重臣家较熟识的女孩儿,齐齐的全来了。各家主子再并上各自的随身丫头,伺候饮食的婆子,管衣物冷暖的丫鬟,更有自家爷不放心,还派了名小厮跟着的,一时间人头攒攒全聚在一处,门庭若市,嗬,可真热闹。
皇太极见外面响动,又听安澜报了这么老些人,不由搂了名兰,笑道:“造了这么大势,连父汗都对你们赞不绝口,邀来这么多人,我倒是看你怎么应付?”名兰气得扭身要打,“好哇你,不仅不帮我还幸灾乐祸。我哪儿知道会来这么多人啊。”皇太极见她真着急了,这才捏捏她鼻子,凝望半晌,只说了句,“别太出头要强了。”名兰一知半解,再问他时,却是笑而不答。见他似笑非笑地扭头去望着窗外树枝,名兰无法,只得哼一声,一打帘子出去了。
一进园子口就撞见哲哲。两人哪儿料到来了这么些人,都有些发怵,毕竟外大臣家的女孩儿也在,这就不仅是几个妯娌间的小打小闹了。要是办不好,可就不仅仅丢了自己脸,连父汗的脸也要扫地了。
哲哲因这两回的事情,与名兰的关系缓和了许多。两人一个原以为对方是个腹里藏奸的,谁知竟是温婉可人。另一个又以为对方是断断容不得自己才百般挑剔的,谁知接触深了才知她原另有苦衷。如今两人冰释前嫌,关系亲近了些。
眼下见西花园中密匝匝都是人,哲哲毕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不由心里发怯,“姐姐,你说咱们能应付的来吗?”名兰苦笑一声,刀都架脖子上了,行不行也得硬着头皮上啊。深吸口气,迈步跨进院门。
听着耳边通传小太监扯直了嗓子一声,“四贝勒嫡福晋侧福晋到。”里面刹时静下来,只一瞬,就听忙忙一阵行礼声。见哲哲仍愣着,名兰忙轻推推她袖子,她一怔才反应过来,忙道,“免礼吧,如今咱们都是同窗了,哪儿这么多礼数?”
话音才落,就听底下一阵细碎的私语声水波纹似的递了开去,名兰不理会,扭头望一眼哲哲,哲哲会意,就要跟着名兰到前儿已经设好的条桌前入座,却忽听耳边有人叫,哲哲扭头看时,见正是七贝子嫡福晋安尼果龄,她见哲哲扭身,就笑着轻拍拍身边儿香楠木凳,“上这儿来坐吧。”
哲哲愣了愣,见前面名兰的身影似是停了一回,又扭身和别人说话了。踟躇着看一会儿名兰的侧影,又偏头看看安尼果龄,终是一迟疑,侧身入了这桌儿。
名兰和费英东家的格格沙尼格说了会子闲话,扭头不见了哲哲,正要去寻,银莲儿已凑上前悄声道,“她和七福晋在一块儿呢。”名兰不经意扫视一圈儿,余光里果然看见哲哲正和安尼果龄还有叶熙她们谈笑风生,便不动声色扭头回来,继往前走。见珠宁正跟和玉坐了一桌说话,不由脚步犹豫起来,正拿捏不定,忽听一声细细的“姐姐”,侧脸望去时,正是额亦都的亲侄女儿兰贝,正恭谨的起身缓缓做了个万福,名兰忙上前一步搀住,“你这是做什么?没的行礼。”兰贝微微低头,脸却飞红一片,“姐姐若不嫌弃,和妹妹同座儿行吗?”
名兰本与兰贝不熟,只想随口应付两句就罢了,听她这样说,方细细打量她一遍。见她今儿一身玫瑰紫掐金云缎裙,额前乖乖巧巧一排留海儿,耳上是两枚莹润如酥的白玛瑙坠子,打扮得虽清清雅雅,夹在一群花枝招展的福晋格格中,一点儿不夺目,可生得肌骨莹润,象牙白的肤色,宛若凝脂,娇唇朱点,明眸星画。教人看一眼,就再忘不掉的。
兰贝见名兰迟迟不答应,神色黯淡些,“是妹妹高攀了,叨扰姐姐,抱歉。”名兰一听,忙一回神,笑道,“你这是哪儿的话,我因见妹妹漂亮,一时看愣了。心里只奇怪怎么平日里从不见你?”
兰贝愣神片刻,方明白过来名兰这是答应了,抿嘴轻笑起来,朝边上移了移,把地方腾出来。名兰才挨着兰贝坐定,范文程就来了,因为了避讳,中竖了薄锦画屏隔住,虽能听得人声儿,却只可瞧得个恍惚人影。范文程因来的格格福晋都好歹会些汉字儿,又因来此的无非是习得诗词得些雅趣,也就没按着中原学塾中的课教习,只单从诗经讲起。
整本诗经名兰在闲暇时自个儿都翻阅过,早熟记在心,听范文程旧课重提不由分了神,手里只捏转着碧灵通透的玉管羊毫把玩儿了半天,因脸侧忽有只蜂儿飞过,心一慌手里的笔劈啪一声滑落到地砖上,忙弯腰垂头去捡,不想兰贝也要低头帮拾,两人不防备,头砰的一下磕到一处儿,疼得都泪汪汪手捂住头,哭笑不得。却听座后一声笑,两人扭头,见皇太极正立在身后。环视四周,才发现早就鸦雀无声了,只剩范文程一个人隔着屏在自说自话儿。
怔了片刻,两人慌忙站起来匆匆行礼,皇太极忙摆手悄声笑道,“都起吧,我不过是闲来无事也当回学生。”说话间已见安澜搬了桌子椅子来,伺候着皇太极坐下后,方退下。
这一课上了近乎两个时辰,直到日上中天时,范文程才道了句“散了吧”。名兰因皇太极在身后,也不好走神,只得强打起精神听课,谁料仔细听时才觉得范师傅这课讲得竟别有一番滋味儿,与平日里自己揣测出来的意味大相径庭。这一听得入神,也就忘了时间,待到散学站起来时,才觉得身子早坐僵了。娇嗔着唤了声“贝勒爷,”却没人应声,只是周围人都掩嘴笑个不停,“这丫头,你家爷都走了半个时辰了,还叫呢?”珠宁边笑边从桌旁绕过来。
名兰扭头去寻,可不是,哪儿还有四贝勒的影子?窘得脸微微泛红,赌气别过脸,见兰贝的丫鬟正收拾书盒,因问道,“可是着急回家?若不急,好歹来我屋里坐坐再去。”
兰贝忙要推辞,名兰已笑着挽住兰贝胳膊,“你家去也是闲着,咱们姊妹几个聚在一处儿说笑不更得趣儿?”一边兰贝丫鬟侍墨也说,“格格就坐坐再去吧,您在府也是闷着,难得老爷准您出回门,也尽些兴再家去。”
兰贝迟疑一回,珠宁也劝道,“可不是这理呢。若担心你家老爷那儿不方便,我们派个人前去知会一声总成了吧?”说着,扭头就唤了名小厮,道:“前去给额亦都大人府里报个信,只说小姐被咱们留下了。晚晌儿再给他齐齐整整送回去。”那小厮应声飞跑着去了。
兰贝见推托不得,只能依了。
却说名兰和她们说笑一阵,因银莲递过来张字条,悄悄打开一看,原是给她送信儿的。就忙寻个由头去到一僻静地方,安澜手下一小宫监名唤付勒的,早在竹林子里候着了,见名兰来,忙跪地一打千儿,说,“安总管教我给您送来封信,您就在这儿看了吧。”说着从袖笼里摸出封莎纸信来,双手捧着递上去。
名兰见这话说的急迫,忙接过他手里那信,抖开信纸,里面只三五行蝇头小楷,只是名兰越看下去脸色越差,忽觉肚子隐隐作痛,却也顾不得许多,看完了只回身就走。急得付勒忙在身后叫道,“福晋请留步。”名兰一怔,忙停住脚扭头问他还有甚话。付勒频频磕头道,“烦劳主子将那信还给奴才。”
名兰不解,展开信纸又看一遍,匆匆记下了。看罢,将那信递还给他。他擒着信纸,道,“里面字句,主子可记下了?”名兰略一点头,就见付勒将那信纸揉做一团,吞如口中,脖子只一哽,就下肚了。名兰惊的一怔,顿时心下明白这信是见不得人的。只强撑着笑笑,仍旧是扭身走了。
路过西花园月亮门口,听里面笑声盈盈,知是叶熙兰贝她们几个都还在。迟疑一阵,没去打扰,只径自朝皇太极最常呆的书房去了。眼下正是晌午,一个人没有的。名兰只带了银莲一人,银莲见名兰要进书房,慌忙要拦。名兰只轻推开她手,“这事儿人命关天,用我一人的命换天下太平也值了。”
银莲虽不解却也知这事态严重。名兰理理衣襟,咬牙推开朱漆大门,只听吱呀一声,踟躇一阵,终是迈了进去。目光环视,四处找方才那信中说的鹅黄笺子。却怎么也翻不到,站在椅子上,直从最高层寻起,忽见那封尘已久的书堆上放着本半旧的手抄本诗经,倒是没落什么灰,只是书页因翻阅次数多,已微微泛黄卷边儿。名兰心里一动,忙将那书取下来。匆匆翻了一遍,果真,那张薄薄的鹅黄笺子就夹在其中,夹住的那页书中写的正是,“天保定尔,亦孔之固。俾尔单厚,何福不除?”名兰心里暗暗一惊,再垂头细看手里那鹅黄笺子,笔迹生疏的很,倒不像是皇太极的墨迹,再定神瞧那上面列的一个个人名,正是参与舒尔哈齐谋反的名录。头一个赫赫然写着的,就是爱新觉罗褚英。
名兰大惊,吓得步子一晃,人就重心不稳跌落下来,本以为会重重摔到地上,却被人拦腰接住了。抬头看时,正是皇太极冰冷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