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夏》盛鱼

43、烈日

　　江知把画完成后发给了葛老师。葛老师连发了几个感叹号，过会可能觉得不能太捧学生，免得他飘。又把那串感叹号撤回了，评价了几句不错不错，几秒后又忍不住发了句：这个下周老师带去画室展览一下可否？

　　江知回了句可。

　　他自己的水平他知道，没白练几十年，是可以自己出设计图的水平，比褚方这个练了十几年的老手还要强的。

　　江知捏了捏酸疼的脖颈，窗外天色有些昏暗了，一束车灯打过来，模糊能看出来是辆黑色的。江知站在落地窗那朝下看，车停在门口，从里面下来个女生，穿着跟他们学校差不多的校服，闫秀双迎过去接过她的书包，弯腰跟司机说了些什么。

　　没一会司机掉头走了，楼下恢复宁静。

　　江知的房门被敲响了，他没锁，说了声进。

　　“小方，饿了吧？”闫秀双不好意思地笑笑：“爸爸说公司有事回不来了，阿姨现在做点饭，你再忍一会，或者先下来吃点，冰箱里有东西。”

　　江知愣了一下，迟疑地说：“不用了，我出去吃吧。”

　　“出去吃？”闫秀双为难道：“妍妍恐怕有点累了……”

　　江知很轻地拧了下眉，“我自己出去吃。”

　　江知本身是想随便逛逛熟悉环境没错，但是出了门有点后悔。在车上坐着感觉这距离不远，自己步行才发现这块别墅区好大。
　　走了好久终于走到外面的街道，却是荒无人烟，只有一个超市，没有餐厅之类的。

　　等他终于吃完饭返回的时候，天色早已经透黑了。

　　小别墅几乎通黑，只有几个窗口亮着昏黄的灯光。门廊下的灯开着，似乎是给他留的。

　　客厅的角落只开了一个小灯，光影范围只有一米左右，旁边都是黑漆漆的，江知犹豫了下，没打开大灯，因为他要径直回房。

　　路过沙发的时候，他余光瞥见了一团白色，像一个人影。江知蓦地吓了一跳。

　　是闫妍，散着头发，穿着白色的丝绸吊带裙，无声无息地站在沙发一角，离那个小灯有点远，江知进门没看见。

　　江知心脏快被她吓出来，在心里骂了句神经病，不过骂完他有点愣，匆匆上楼了。黑暗里他能感觉那目光一直追随着他。

　　上了二楼江知松了口气，二楼走廊也很黑，江知没由来的有些怕，或许是刚受过惊吓的缘故。他记得走廊左侧有个开关，正想摸索着打开，冷不丁黑暗里响起一道女声：“小方？”

　　江知吓了一跳。他喉咙一紧，几乎整个人受惊弹起。视野习惯了黑暗，渐渐能看见点模糊的轮廓，楼梯边的扶手处倚着一道人影，是闫秀双。

　　江知终于摸到了走廊灯打开，灯按一下是暖黄色的光，灭了再开才是白光，但是他现在没胆量再灭灯。闫秀双穿着一袭酒红色的睡裙，头发挽起只是有些凌乱，黄色的光打在闫秀双身上让那袭酒红色看起来像浓稠的血，给她增添了几分诡异。

　　闫秀双捧着个杯子，冒着袅袅热气。“小方回来了。”

　　江知有点嗯不出来。他点了点头，尽量让自己的步伐平稳，回了自己房间。反锁住门，他倚在门板上颤颤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有病找处方]：哥哥

　　梅景闻没回复。

　　江知又哆哆嗦嗦地找出陈看微信。

　　[有病找处方]：看看？

　　一向秒回的陈看也没回复。

　　身后门板突然被敲响了。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江知嘴角一僵，或者说全身一僵，给自己做了个心理建设，缓缓打开了门。

　　闫秀双温和的语气在他听来都夹杂着诡异，“阿姨忘记问你吃饭了没，这附近吃饭的地儿不好找吧。”

　　江知木然回答，“吃了。”

　　闫秀双笑了笑，“那就好，小方早点休息。”

　　江知被她笑得警铃大作，一板一眼地答：“谢谢。”

　　关上门，江知有点腿软。难不成褚方就是这么被吓的？也能解释为什么脑海里没有相关记忆，可能太害怕了身体启动自我保护机制？

　　手机叮咚一声。
　　[M]：？

　　江知脱力般地倒在床上，谁能想到他这块一向以淡定冷漠著称的冰山怕鬼？

　　[有病找处方]：我家闹鬼了

　　[M]：……
　　[M]：自己在家？

　　[有病找处方]：除了鬼，就剩我自己
　　[M]：……

　　出乎意料地，梅景闻给他弹了个视频。

　　江知也顾不上怕了，只是很筋疲力尽，他脸埋在胳膊弯里接通了视频。梅景闻的声音通过免提传出来，夹杂着电流的感觉，有点不真实。

　　梅景闻：“人呢？”

　　江知慢吞吞地抬起脸，把手机拿起来不再对着天花板。梅景闻的背景像是一片白色，他穿着普通的黑色T恤，一只手臂搭在椅背上，江知凑近了点，几乎一张脸怼在镜头上，他慢吞吞叫了声：“哥哥。”

　　梅景闻没有应，也没有纠正他，敛着眉问他：“害怕？”

　　江知闷闷地嗯了声。

　　梅景闻：“作业写完了？”

　　江知：？？？
　　江知：“还没写。”

　　他才发现梅景闻是坐在桌子前，搭在椅背上的右手还夹着笔，应该是正在学习。江知不得已从书包里翻出卷子，摆在桌子上准备写。
　　他给手机找了个好角度，屏幕上梅景闻已经坐得端正，重新投入学习了。

　　江知有一搭没一搭的写着，时不时地看一眼手机屏幕，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上的动作停住了，他趴在桌子上，下巴枕着小臂，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专心写作业的男生。

　　梅景闻好帅。
　　梅景闻睫毛好长。
　　梅景闻鼻子好挺嘴唇好好看。
　　梅景闻不经意地抬眼，两人隔着屏幕四目相对。
　　梅景闻：“不写我挂了。”

　　江知：！

　　江知无奈拿起笔继续写起来。

　　最后江知愣是把语文卷子英语卷子都写完了，数学两张卷子也写了个开头。不知不觉时间指向1了，比昨天在学校睡得还晚。
　　江知洗漱过后躺在床上，他磨磨唧唧地不想挂，梅景闻也没再提过挂。“哥哥。”江知大半张脸埋在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额前的碎发有点长了，有几缕盖着眼睫有点扎眼，“我数学还没写完。”

　　梅景闻擦了擦脸，水珠把头发打湿了些，有几根贴着额头，几缕翘起。他第一次这么长时间视频着，连洗漱都不避着，有些不习惯，但是听着这小孩撒娇似的叫他，他垂下眼低声道：“明天写。”

　　江知慢吞吞地请求：“我明天能去你家写作业吗。”

　　尾音越说越低，可能自己也不好意思提这么缠人的请求，怕人家烦。

　　梅景闻看了他几秒，“明天我有事。”

　　江知也不好再追问什么事，关系没到那个程度，梅景闻肯跟他开这么久视频，默认他叫了哥哥，已经很出乎他意料了。

　　假期最后一天江知哪也没去，怕晚上回来再受到惊吓，他老老实实在家写了剩下的几科作业，虽然大部分都是瞎蒙，不会的就写个解空在那里。

　　周一开学的时候他的精神还算好，早饭时间褚韦康不太有愧疚的跟他说：“你张叔叔要送你姐姐去上学，儿子，你早点吃完饭骑车去。”

　　江知敷衍地点头。他其实挺乐意。

　　褚韦康：“今年你咋不是18岁呢？不然爸送你辆车，直接自己开车去。省事儿。”

　　江知当没听见继续喝汤。

　　褚韦康：“今天你家长会爸爸去不了，你要什么补偿？球鞋？看上了哪双。”

　　江知：“？！”
　　去不了家长会还有补偿？

　　褚方好像挺喜欢球鞋，有一个专门的衣帽间里面几乎摆满了球鞋，都是收藏品，江知对球鞋不太懂，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想着有机会要问问梅景闻，他看他也穿，宿舍里也有很多。不过要等很久了大概，因为现在他们还不太熟。

　　我叫他哥哥，每晚都约着一起写作业，我还跟他睡在一张床上，我每个梦里都是他，但我们还不太熟，江知木着脸想。

　　“啊？要什么东西？”褚韦康催他说，“球鞋现在不乐意要了还是不够资格补偿你了，要套房子？”

　　江知：“……不用。”

　　江知觉得褚韦康像那种暴发户一样。

　　江知凭借记忆从车库骑出来一辆自行车，跟他那辆完全不是一个档次，一骑就能骑出来，有钱还是好，江知想着，要为自己以后打算打算了。

　　他到学校时还没什么人，蒋梦佳已经到了，他们一起去老徐办公室领了班级牌，在校门口指定的位置站着。

　　学生家长陆陆续续到了，其实很多都不用他们引领，要么是学生本人跟家长一起来的，直接带到班里，要么就是学生给自己家长指过路了。

　　不一会蒋梦佳妈妈来了，蒋梦佳带自己妈妈回班，江知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站着。偶尔有同班同学的家长问路，江知表示可以带到班里，他们都热情拒绝，只让他指指路就好了，这么俊一小伙子，这么热的天，来回跑太累。

　　江知本来戴了个鸭舌帽，但是老徐非要他摘了，说是戴着帽子给人的感觉太不阳光，要让家长直接看见向导俊俏的笑脸，营造一种五班很明媚向上的排面。
　　太阳渐渐崭露头角，一小片树荫几乎遮不住人，江知觉得快晒死了。

　　下一秒江知眼前一亮。

　　梅景闻揽着个有点年纪的女人，走进校门。没走近的时候，江知一直盯着梅景闻，傻乎乎地朝他挥手。走近了之后，江知看向那个女人，乖巧道：“阿姨好，我是梅景闻同学的同桌。”

　　阿姨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因为他搂着你，他还没搂过我。

　　江知抿唇看了看那阿姨肩膀上的修长好看的手，又移到少年轮廓分明的脸上。梅景闻戴了顶黑色帽子，帽檐的阴影遮住眉眼，下巴和嘴唇露在阳光下。江知有些不好意思叫人，视线不受控制地又飘回那只手上。

　　下一秒头顶有阴影覆上，带着点力量的被按在头上，那只手离开，江知头上多了顶黑色鸭舌帽。

　　梅景闻没跟他说什么，给他扣上帽子就走了，离得有些远了，江知还隐约听到那阿姨的只言片语，阿姨说：“你这小同桌长得蛮俊俏的，又可爱，我还担心你在学校不跟人家交朋友……”

　　往下没听到梅景闻回答，因为距离太远了。

　　蒋梦佳从另一边办公楼里穿出来，纳闷道：“你怎么又把帽子戴上了？老徐不是不让戴么。”

　　江知摸了摸头顶，那只手覆上的力度似乎还在。他心想：这回谁也别想让他摘下来。

　　蒋梦佳疑惑地哎了声：“我记得你早上戴的不是这个logo啊？你从哪变出来顶帽子？八成谁给你的吧。”

　　蒋梦佳也只是随口一嘟囔，没非要知道个答案。江知也就抿抿唇没吭声，只是帽檐的阴影下，他的嘴角轻轻提起了一点，笑得有点甜。

　　家长全都迎接完之后，两人把高三五班的牌子放回到老徐的办公室，家长在班里开班会，各自坐在各自孩子的位子上，学生们被老徐‘请’出了班级不许偷听。大家也都乐得自在，不用夹在修罗场，大好的空闲机会，男生们都去篮球场上打球了。

　　蒋梦佳拿着个小扇子扇着风，“罐儿，你去不去打球？”

　　江知说不打。

　　蒋梦佳夸张道：“不是吧，这种局还能少得了你？打球的事褚方哥哥不是一向冲在最前头么。”

　　江知觉得原来的褚方真挺宝藏一男孩。

　　蒋梦佳：“不管你，我要去当啦啦队去嘻嘻。”

　　江知：“我也去。”

　　蒋梦佳脑袋上缓缓冒出个问号。

　　江知面无表情：“太热了，不打看个热闹。”

　　.

　　看台几乎每个角落都被阳光暴晒着，偏偏整个操场没有一处树荫。江知戴着帽子感觉还好，就是胳膊有点晒，站着不动脸上都有点淌汗。

　　他的注意力完全在梅景闻身上。看他扣球、抢断、投帅气的三分、和队友在场上击掌，江知突然想这么热的天也没什么，他也愿意跟梅景闻做这样的事，如果他会的话。

　　只是他生命中的前十几年都在男扮女装，戴着令他窒息的颈环，吃着他妈搞来的像糖一样的药，一袋又一袋。别说打球这种运动，就是平时走路快些，回家都少不了被批评。

　　身边围观的大多数是女生，起初她们是小声的尖叫，压着声音讨论梅景闻好帅好帅，后来江知神游的时候突然听她们扯着嗓子叫起来，冷不丁吓他一跳。
　　如果操场有屋顶就被她们这声掀翻了。

　　江知若有所悟地看向场上，是梅景闻撩起了球衣擦汗，露出一点不太明显的腹肌轮廓。

　　这场打了很久，打完就稀稀拉拉地散了，家长会开不太长时间，他们没打算再开一场球，万一打不完就吹哨回班，太扫兴。
　　一起打球很能增进男生之间的感情，一场球下来梅景闻跟他们关系拉近不少，几个外班的男生还吹着口哨喊：“闻哥，下次再约！”

　　梅景闻也笑着回了个手势。

　　那几个男生看见江知，冲他挥手：“罐儿，今儿咋没上啊？”
　　离得太远，江知实在不想吼，就只朝他们摆了摆手回应。陈看一身汗的跑过来，离他几步远还做了个投篮的动作，嘴里咻得配音。

　　“方儿，你没上场可惜了，闻哥打球，这个。”陈看比了个大拇指。

　　江知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有机会。”
　　有机会学学再跟他打。

　　陈看东倒西歪地挂他身上，一身汗蹭江知身上不少，“怎么回事啊方儿，不上场也不给兄弟买瓶水pick一下，渴死了。”

　　江知怔了下，嫌弃地把他推开，“忘了，下次。”

　　“这次。”陈看也嫌热，他一推就站直了，“这次你请我喝，走，超市买去。”

　　江知看着走来的身影移不开眼，“自己买去，给你报销。”

　　陈看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看，“得，你要跟闻哥切磋球技是吧。那我去买水咯。”
　　“只是闻哥不一定有空搭理你。”陈看下巴努了努：“看那边那群女生。”

　　果然梅景闻还没走到这边，那群女生就蜂拥而上，一人举着一瓶水，或叽叽喳喳，或娇羞含笑，“梅学长，水。”

　　江知抿唇，站在原地看他被围在一群女生中间。黑长直还不少呢。

　　不知道梅景闻说了什么，那群女生失望地散了。江知听着应该是普通的拒绝，不过他稍微放心了些，看来那么多黑长直也没有他喜欢的。

　　“纯看热闹？”梅景闻似笑非笑地看他：“连个水也没有？”

　　江知还戴着他的帽子，往上看的时候帽檐有点遮视线，他干巴巴地说：“我现在去买晚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