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夏》盛鱼

35、校草

　　江知现在这个身体的主人叫做褚方，17岁。跟他一样是个美术生。
　　现在是高二结束的暑假，美术生都在校外集训。他们上的是大班课，一个画室里几十个学生。他所在的高中叫临漳十四中，江知感觉这个临漳市应该很大，有几十所高中，不像他们那里小县城，只有三所。

　　被塞进记忆的瞬间太痛苦了，那些记忆杂乱，江知脑壳胀疼。这个褚方生在单亲家庭，只有一个父亲带他，两年前他中考完，父亲带了一个女人回家，重组了家庭。

　　全程没有跟褚方商量意见，褚方欢欢喜喜地考完试回家，一推门自己多了个妈妈，多了个姐姐。
　　江知脑子里的记忆不是很全，但印象中从这不久后褚方的成绩就直线下滑。

　　口袋里嗡嗡震动两声，江知身上穿的是件黑色短裤，他把手机摸出来，想着好歹这个褚方吃穿不愁，还有手机。

　　给他发消息的是褚方的同学，陈看。

　　陈看：紧急！今晚出成绩，老徐让全员回归开班会。

　　老徐是他们班主任，四十多岁，长得不高，挺着大肚腩。小圆眼镜小圆脸，每天绷着个脸也让人觉得很随和。

　　褚方往上翻了翻两人的聊天记录。陈看算是他的好哥们之一，褚方性格挺活泼的，跟谁都能聊上几句，长相也好，随便说两句笑话耍个宝逗得女生脸红心跳。属于那种除了成绩啥啥都行的阳光男孩，这跟江知本身的性格出入有点大。
　　希望不要穿帮，江知想。

　　陈看：褚方哥哥看到消息请回复？
　　陈看：老徐说我要联系不上你，他该亲自给你打电话了，[/笑哭]
　　陈看：药罐儿？罐罐？罐哥？

　　药罐是褚方的外号，因为谐音处方，听到他名字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处方，所以关系好的哥们都叫他药罐。

　　褚方的网名叫有病找处方，江知打字回复。

　　有病找处方：集训请不了假。

　　陈看那边秒回：[/惊讶]
　　陈看：我们褚方哥哥啥时候这么乖了？还知道请假俩字咋写呢？

　　江知：……

　　陈看发了一串哈哈哈，又说：老徐刚问我你回不回来，我跟他说你请不来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猜老徐怎么说？
　　陈看：老徐脸都绿了，半天说了句他还会请假？

　　有病找处方：。

　　陈看：！
　　陈看：！！哇褚方哥哥今天好冷淡，这就是男人不爱了的样子吗呜呜呜……

　　江知抿着唇面无表情地打字。几秒后。
　　有病找处方：哈哈哈哈哈哈傻逼

　　陈看：这感觉就对了

　　江知嘴角抽了抽，这是他从两人的聊天记录里现抄的。

　　陈看：你说傻逼让我想起来一傻逼。

　　有病找处方：？

　　陈看：咱们班周志你知道吧？跟你一个画室的。

　　有病找处方：整个临漳十四中学美术的都跟我一个画室谢谢

　　陈看：害，这不是重点
　　陈看：重点是这傻逼今天上午就回来了，班上那几个女生随口问他了句知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那傻逼居然发飙了，跟那女生说别在他面前提你，他没心思关心变态的事
　　陈看：你说这什么玩意？要不是后脚老徐来班里问我你回不回来，当时老子就一撸袖子要跟他干起来……

　　陈看：你说他是不是傻逼？

　　有病找处方：还行吧，本来也不太熟

　　陈看：不熟他说你变态？你摸他屁股了还是摸他胸了？偷看他洗澡了？我寻思我褚方哥哥这长相这身条哪不比他个傻逼好摸？

　　江知又要打一串省略号，但他又抿唇删掉，从聊天记录里找了句合适的复制粘贴过去。

　　有病找处方：你妈的意淫你爹？

　　江知发过去，对面又是一长串哈哈哈。

　　陈看：不说了昂，再瞎聊待会老徐要没收我手机了，晚上早点回来接受老徐制裁，[/加油]

　　说了不再聊，江知这边手机还没收起来，那边又嗡嗡来几条。

　　陈看：噗哈哈哈哈方子你的物理试卷被全班传阅了
　　陈看：[图片]
　　陈看：9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病找处方：！
　　有病找处方：放下爹的试卷

　　江知可以平静地打出这行字了。
　　只是他的内心不太平静。
　　物理9分。

　　江知关上手机收拾东西，准备立即返校。

　　褚方的座位很好认，全班都是两两一桌，只有他一个人单人单桌。开始他是有同桌的，且换同桌的频率非常高，原因是褚方的嘴永远不清闲，老徐给他安排个同桌，不管对方多木讷老实，褚方都能拉着人家叭叭地说上五节课。

　　座位上落了一层灰。
　　桌面上铺满了书本和卷子。跟江知穿越前的高二只差了几个月，班里氛围就明显不同。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原先的高二十四班压根没人知道学习为何物。

　　陈看的座位跟他离得比较远，两个人几乎坐在班级的两个对角遥遥相望。不用说也能猜到是什么原因，这俩人坐一起能讲出群口相声的效果。
　　陈看跑到他旁边的空桌坐下，“方子你可算回来了，我他妈都快憋坏了，下课的时候还好，一上课这群书呆子只知道学习，都没人陪我玩了。”

　　江知：？
　　上课学习下课玩的人家也能被叫做书呆子？

　　“以前多热闹啊，升了高三一切都不一样了，连张景容他们几个都开始学习了。”陈看唉声叹气：“你一直在外面集训你不知道，回来感受一下你就知道了，这压抑的气氛谁他妈受得了啊~”

　　“你进校看见楼下贴的公告了吗？今天晚上咱们就要搬到楼上高三教室了。”陈看叭叭地说，至今还没发现以前能跟自己讲群口相声的哥们如今的沉默冷淡。“听说咱班还要插几个留级生，好像是上年高考失利的学长。”

　　陈看趴在桌子上：“这么看高三好吓人啊~我就算失利了我也不要复读，太惨了。”

　　至此，江知还没插得上一句话。

　　周志从外面进来，脸色很不好看。

　　江知抬头看了他一眼。
　　周志脸色立马青黑，像躲瘟疫似的加快脚步回自己座位了。

　　周志的座位在江知的左边，中间只隔了一个走道。他们艺术生的座位都被安排在后排，坐的比较集中。

　　江知无意识地又看了他一眼。
　　周志后牙紧咬，把书摔得嘭嘭响，好像被江知看一眼他能折五年寿。

　　“不是吧方子。”陈看脸色有点古怪，低着头问江知，“你真看上那傻逼了？”

　　江知：“？”

　　陈看：“这几天有人传的，说你在画室老盯着周志看。你看他干什么？”

　　这时候一个皮肤有点黑的高个男生从门口跑进来喊了声‘老徐来了！’，班里迅速静了下来，都回到自己座位上，装了一副安安静静学习的样子。

　　老徐背着手晃晃悠悠进门，圆眼镜架在鼻梁上，“张景容，我还才走到三班隔那么老远就听见你回来通风报信了，吼那么响生怕我听不到？！一个两个在这装什么样子。”

　　张景容把脸往下埋了埋，装了一副娇羞状，惹得全班哄笑。

　　“还有你陈看，你看什么看？”老徐往讲台上一站，背着手叉着腰：“张景容吼那么响你听不到？知道我来了还不回你自己座位上去，连个样子你都不装？！”

　　班里又是一阵哄笑。

　　陈看笑嘻嘻道：“我跟褚方同学好久没见了嘛，反正这也没人老徐别那么小气，就让我在这坐一会。”

　　“谁跟你说这没人？”老徐不耐烦地一挥手，“滚你自己座位上去。”

　　老徐看了看表，让他们自己安静做两道数学题，他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往下张望张望，像是在等什么人。

　　他一出去，班里就炸了锅似的沸腾起来，“转校生？是不是要来转校生？”
　　“是留级生吧，刚高考完的上一届学长学姐。”
　　“哇塞，不知道要转来几个诶。”
　　“我想问他们高考紧张不紧张……”

　　有一道男声喊：“韩笑笑你缺不缺心眼！要是考得好人家能留级？别讨论这种伤人心的话题！”
　　老徐从门口探出个圆脑袋，“张景容就你嗓门大！”

　　张景容举手要狡辩，老徐替他说了，“不过张景容说得对，既然转来咱们班了，那我们大家就要团结友爱，拿出我们五班的友爱精神来！高三了，大家压力都很大，开点小玩笑放松可以，但还是要照顾一下同学的情绪，高考只是人生中的一部分，努力要有，平常心更要有，都听到了没有！”

　　没人太注意他的鸡汤，班里一片哗然，“真的有学生要转来啊！！！”

　　“……”老徐：“行了，来了来了！”

　　老徐站讲台上招招手，进来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

　　班里静了一瞬。

　　接着是女生发了疯地尖叫。

　　江知听见前排的女生压着兴奋的声音讨论：“是梅学长！居然是梅学长！他怎么会留级啊！？”

　　讲台上那男生泰然自若地站在尖叫声中，老徐把黑板擦拍的粉尘飞扬才控制住一度混乱的场面。
　　梅景闻拿起一截粉笔在黑板上写上自己的名字，他笑了笑说：“大家好，我是梅景闻。”

　　江知被这声音吸引了注意，这男生说话挺好听的，声线是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低沉慵懒。男生的头发微长，乌黑的短发打着卷，额前有些凌乱的发丝稍微盖着眼梢。眼睛是浓郁的黑色，单眼皮薄而狭长，鼻梁高挺，轮廓立体，看起来是寡情凉薄的长相，薄唇下偏偏长了两颗撩人的虎牙。

　　他一笑，虎牙就抵着下唇。

　　班里女生都要疯了，连陈看都小声叹了句：“我靠，校草就是帅。”

　　老徐拍了拍手示意安静，“你就先坐到那吧。”

　　老徐指的是江知同桌的空位。

　　陈看在第三排喊了句：“老徐你放心让这么一颗好苗子挨着褚方啊？”

　　零星几个女生偷笑着回头，江知垂着眼坐在自己位置上，没一点以前的褚方小魔王的样子。
　　陈看看热闹不嫌事大，“哟，我们褚方哥哥看起来还不乐意呢？”

　　几乎一瞬间目光聚焦到江知脸上，江知皮笑肉不笑地冲陈看比了个中指。
　　陈看笑得倒地。

　　老徐说：“行了行了，梅景闻你就坐那，这小魔王开完班会就滚蛋了，不在班里上课，等他集训完回来我再给你调座位。”

　　江知觉得自己应该说些符合这个人设的话，但是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所幸班里氛围很好，老徐避他如洪水猛兽的态度逗得大家笑声不断。

　　梅景闻也不想傻子似的在台上站着，他准备坐到他的临时座位上。一群女生尖叫着阻拦，以韩笑笑为首，“学长！你还没介绍自己呐！说点兴趣爱好生辰八字啥的呗！”

　　张景容崩溃：“韩笑笑你刚才怎么说的，你刚才还眼里只有学习呢！”

　　周围一群人笑到捶桌。
　　梅景闻也笑：“以后我跟大家就是同学了，直接叫名字就行。”

　　韩笑笑大喊：“那同学，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啊？”

　　老徐板着脸训她：“去去去！”

　　老徐没有执意管他们，大家都看得出来，老徐给他们时间让他们跟新同学相处，帮助他融入新环境。

　　梅景闻坐到位置上的时候大家对他已经没那么有距离感了。

　　只是……前排的女生扭头看了一眼，他们班的小魔王褚方一改寻常，端端正正坐在位置上，冷着脸一句话也没说。

　　陈看不老实地翘着凳子，从第三排斜扭着头，“两大校草之间火药味就是浓啊？”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氛围又热了起来。
　　江知看见前面的人毫不避讳地打量他和新同桌，似乎要从他冷淡的脸上找出些火药渣渣。

　　陈看：“方子你是不是担心景闻哥太受欢迎夺走了我们对你的宠爱啊？”

　　张景容：“还是你发现同为校草，学长竟然比你帅？！”

　　韩笑笑：“罐罐儿你放心噢，在我心里你和梅学长都是坠帅的！你依旧是我们十四中一枝花！”

　　江知还真从记忆里搜出一些相关片段，是褚方高一的时候，韩笑笑作为文艺委员为了哄骗褚方设计黑板报，浮夸发表爱的宣言，说十四中一枝花太帅了，要是给她个机会能时时刻刻盯着他精致的侧颜，那她不吃饭都行。

　　当时褚方拍了拍身边的空座位，冲他勾勾手：“那你坐这来。”
　　韩笑笑一秒露出真实嘴脸：“我爱学习我不听小魔王讲相声！”

　　江知还挺喜欢褚方的性格，但这一时半会的他模仿不太来。
　　见气氛差不多了，老徐不放任他们一直闹腾，他敲了敲黑板，班里上道地安静下来。
　　老徐：“考试成绩出来了，大家心里都有点数，从明天开始，你们将正式升为高三学生。现在每个人收拾自己的东西，全员转移到三楼高三五班。八点钟准时在新班级以高三生的身份，开我们第一次班会。”

　　大多数人是很兴奋的，收拾着东西侃天侃地，梅景闻转来让他们有了新的话题。女生守着梅景闻、褚方这两大校草，声音压得格外小。好歹显得淑女一些。

　　男生可没那么多顾忌，顶着老徐杀人般的监工目光，围在梅景闻身边，“闻哥，你成绩那么好怎么想不开留级了呀？”
　　“就算留级那也要留在一班二班吧？闻哥你的成绩进个一班A不是稀松？”
　　“是啊闻哥，拿着学校的十万奖金上清华北大它不香么？”
　　“留级去一班A跟学霸们彼此超越互相进步它不香么？”

　　老徐在门口叉着腰：“八点前最后一个搬完的跟陈看坐同桌！八点钟还没搬完的跟褚方坐同桌！！！”

　　五班学生一看就是这么闹惯了，老徐话音一落地，原本还热热闹闹围着梅景闻的一群男生一哄而散，抓紧时间搬东西了。
　　韩笑笑：“张景容搬完东西帮我搬搬！我不和小魔王坐同桌啊啊啊！！！”

　　江知：“……”
　　一时间竟不能分辨褚方到底混得好还是不好。

　　陈看兴奋地蹦跶：“老徐那我要最后一个搬完我要跟我们褚一枝花坐同桌！！！！”

　　老徐好整以暇地趴在窗户外，“陈看你要是最后一个搬完你就去校外画室跟褚一枝花坐同桌吧。”

　　另一个梳着高马尾的女生在一片混乱中举起手，朝着窗户外的老徐大喊：“老徐！我要是第一个搬完我申请跟梅景闻同学做同桌！！！！！”

　　老徐看着班上一群眼冒精光的女生，赶在她们疯狂前慌忙直起身大喊：“蒋梦佳你不要给我恶意引发踩踏事件！！”

　　梅景闻忍不住笑了一声。这个班氛围太欢快了，没来错。

　　江知听见这声笑，无意识地看了他一眼。

　　这是江知近距离地看他第一眼。

　　就这一眼，几乎让江知昏厥。

　　旁边的男生比他高许多，穿着十四中统一的蓝色校服。他眼里的笑意还没散去，下巴微微扬起，露着好看的喉结和……左耳垂的黑色小痣。

　　注意到旁边小男生的目光，梅景闻疑惑地挑眉。
　　那一瞬间江知想了很多。他想抱住这个现在叫做梅景闻的人，想搂着他哭着跟他说自己好想他。这一秒钟像被拉了几十年那么长。

　　三世的时光加起来，跟他分离的第八年五个月零17天。

　　江知有些艰涩地喃喃：“哥哥。”

　　江知喊得很小声，在嘈杂的桌椅拉拽声中几乎听不真切。

　　.
　　班里动作快的已经搬的差不多了。
　　陈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到他背后，超大声地嚷嚷：“方子，你在这发什么呆呢！”

　　江知回过神，看着旁边空着的位置，在那人刚刚撑过的桌沿处，轻轻摸了摸。

　　把东西都搬到新教室收拾好，差几分不到晚上八点。

　　老徐站在新教室的讲台上，“同学们还有没有什么问题？学业上的或者生活上的都可以提，趁这几分钟我帮你们解答一下，我们八点整再开始班会。”

　　教室后排靠中间的位置刺啦一声响，是周志站起来的动作连带着凳子划过地面。不少人都被这动静吸引了目光，好奇地看向周志要提什么问题。

　　梅景闻也偏头看了一眼。但他发现他旁边这个小男生眼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发呆，冷不丁两人对上了目光，这小男生有些迟疑地移开了眼，慢动作似的看向声源处。

　　周志有些厌恶地向右瞥了一眼，“老师。我请求换座位。”

　　老徐纳闷道：“你不是开个班会就回去集训了么？天天不在班里有什么可换的。”

　　周志梗着脖子：“还有一个月就集训完了，到时候再换座位太影响大家，不如现在调了。”

　　老徐：“行，你想调到哪？对这个位置有什么不满意的？”

　　“老徐老徐！”陈看一只脚站到凳子上举着手叫：“让他跟我换，我的位置好！”

　　“你给我坐好。”老徐喝道：“你不就是想挨着褚方你俩讲相声？你那点小心思瞎子都能看出来！”

　　陈看撇撇嘴坐下了。

　　老徐：“周志，说说你的诉求。”

　　周志直截了当：“离他越远越好。”
　　他指的是江知。

　　班里瞬间静了下来，纷纷扭头去看江知。

　　梅景闻也瞥了一眼被指的人。
　　那个小男生呆愣愣地看着自己。

　　梅景闻挑了下眉。
　　江知才后知后觉地移开眼，但对于周志的厌恶他没表现出什么。只是眼神飘忽了一会又移回梅景闻的侧脸，好像这世界上没有比看他更重要的事了。

　　老徐想说有什么同学矛盾私下去办公室找他沟通。坐第五排的张景容打破尴尬的沉默：“老师，我跟他换。”

　　第四排的文晟也道：“我跟他换。”

　　江知知道，他俩都是原来跟褚方关系不错的同学。最后老徐挑了个学音乐的男生跟周志换了，然后跟周志说，“班会结束你先别急着回去集训，先来我办公室一趟。”

　　老徐：“还有别的问题吗？没有我们就开始班会。”

　　刺啦一声，又是最后一排传来的声音。

　　“老徐。”江知站起来：“集训我不去了，外出假条您帮我销了吧。”

　　老徐头都大了，“为什么？”

　　然后他听见这位昔日不学无术的小魔王一板一眼地说：“我要留校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