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夏》盛鱼

103、陈彦

　　江知醒来的时候是很熟悉的静谧，一条胳膊凉凉的插着管子，细小的针头埋在血管里输送着透明液体。
　　有些破旧的天花板在视野里渐渐清晰，江知缓慢地眨了下眼，很平静地接受了他又重新回归自己身体的现实。
　　“醒了。”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听起来镇定得不像是他晕倒了很多天。
　　江知眼睛也没挪动一下，麻木地盯着天花板，因为太久没说话，沙哑地嗯了一声。
　　见他这反应，宋遥安没忍住，有点哽咽，也像是不敢接受，“傻了？”
　　“没。”
　　宋遥安偏头眨了下眼，把眼泪憋回去，舒了口气也恢复平静：“那就好。”
　　前尘往事回忆了一会，江知轻声问：“考得怎么样？”
　　“不知道。”宋遥安说：“尽力了。”
　　“夏望呢？”
　　“不知道。”宋遥安又说：“分了。”
　　江知转头看了她一眼，像过了一世又重新见到她，也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终于醒来。
　　宋遥安穿了件白色连衣裙，是他舅妈口中他永远穿不出来的清冷感，高马尾利落地扎在脑后，是高不可攀的女神模样。
　　“哦。”江知说：“挺好。”
　　宋遥安目光有些复杂，良久才说：“小知，感觉你变了。”

　　江知醒了，宋兰夫妇肉眼可见的高兴，但是他很虚弱，尤其是小姨父，巴不得一天三顿肉蛋奶供着，要给他补回来。
　　一个月过去，江知还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宋兰不耐地问他：“你到底怎么了？医生都说身体没问题了，你每天有什么不高兴的？蔫了吧唧的。”
　　江知垂眸：“没事。”
　　陈彦不赞同道：“小知，你有什么就跟妈说吧，你一病不起，爸妈都很担心。”
　　江知索性沉默了。
　　宋兰暴脾气上来，白了他一眼，告诉陈彦别搭理他，就是作的。

　　之后宋兰拿过来一袋子江知熟悉的彩色软糖，“这个不是那什么维生素？你妈要你吃的，怎么还有这么多？”
　　江知看了一眼，没接话。
　　“你总发烧晕倒是不是因为没吃这个？”
　　她走后，江知从袋子里抓了一把藏起来，假装自己吃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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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高三开学，陈彦提前开始准备住校要用到的东西，江知事不关己，每天不是复习就是发呆。
　　不知道是在浑浑噩噩地过日子，还是在心里默默等待着下一次‘晕倒’。
　　江知作息比较规律，晚上早早地上床睡觉，床脚那边有一台电脑，是他们家用了很多年的老电脑，不过江知没用过。
　　估计是珍惜最后的暑假时光，陈彦就坐在电脑桌前跟朋友语音打游戏。
　　看到江知上床睡觉，他还跟语音中的朋友说了句“我关麦了，我弟要睡觉。”
　　江知无动于衷地睡在床里侧。

　　晚上十一点多，宋兰被打斗声吵醒，急忙跑出来看，江知手里正拿着不知道哪来的充电器，狠戾地朝陈彦砸过去。
　　块状充电器擦着陈彦的脑袋飞出，狠狠砸到了屋里唯一的一面镜子，砰地一声过后，紧接着就是镜子碎裂的声音。
　　宋兰刚睡熟被吵醒，额角直抽，高血压都要犯了：“大半夜的你们俩搞什么！”
　　江知的睡裙有些褶皱，他攥着拳头站着，陈彦脸上有他打出的痕迹，屋里茶几椅子翻了一地，还有一片镜子碎渣。
　　陈彦目光躲闪，先把电脑扶好，“没事妈，我和小知闹着玩。”
　　宋兰指着一地狼藉：“闹着玩打成这样？！”她气得心口疼：“你又怎么惹他了！还有江知，多大的仇把你哥打成这样？！”
　　江知平复了下呼吸，冷冷道：“最后一次。”

　　宋兰深吸一口气，看向自己儿子：“你来说。”
　　陈彦扯了扯嘴角，牵动的半边脸疼，“真没事。”
　　宋兰头疼的厉害，也不想管他们，“行，这桌椅板凳都给我恢复原状，收拾不好你俩就都不用睡觉了！”
　　宋兰刚出门，江知冷冷道：“孬货。”
　　宋兰回头一脚把门踹开，瞪着眼道：“谁教你用这话骂自己哥哥的？”
　　江知动了动唇，一副恶心作呕的表情，宋兰揉着太阳穴闭了闭眼，“你不用睡了，给我反省去。”
　　江知抬步就往外走，路过陈彦时，他一阵反胃，阴鸷道：“再有下次，打烂你的脑袋。”
　　宋兰脑瓜子嗡嗡的，听了这话恨不得抽他。“反省不好就别回来了！”
　　江知走下台阶，听到模糊的语句从屋里传来。“你怎么他了？”
　　“不知道。”陈彦说：“可能吵到他睡觉了吧。”
　　宋兰骂道：“大半夜不睡觉在这打游戏？！不知道他起床气？打你也该！”

　　江知在小黑屋反省，一个人窝在矮小的板凳上。宋兰不叫他出来他就不出，吃饭的时候陈彦给他端过去，他也不领情。
　　宋兰在外面气得够呛：“倔驴一个！这时候显得你听话了！”
　　从小到大，每次陈彦一挨罚就自己跑去爷爷奶奶家，江知偏不，罚他他就受着，罚到昏倒也不会吭一句。
　　宋兰看着又气又心疼，陈彦偷偷告诉他，让他下次挨罚就跑去宋遥安家，江知也不听，还是老老实实自己坐在小黑屋。
　　他不承认错误，宋兰拉不下脸叫他，他就一直犟着。再小的时候，怕的在小黑屋里掉眼泪，陈彦说：你说句软话妈肯定就让你出来。
　　他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哭，不说一句认错的话。
　　陈彦偷偷给他端了饭菜，宋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江知反倒有骨气的很，不吃一口。

　　关了一天，陈彦来叫他，说：“小知，妈不生气了，出来吧。”
　　江知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从小黑屋出去了。
　　他身上的白睡裙变得灰扑扑的，于是他回屋换了一件，还是白睡裙。
　　舅妈一向喜欢给宋遥安买这样的衣服，所以江知的衣柜里也大多是这样的衣服。
　　江知盼望高三开学，陈彦赶紧开始住校，同住的时候，他每天都紧绷着神经，太累。
　　上次打架才过了没几天，陈彦全程跟没事人似的，也不记弟弟仇，反倒显得江知不仅心狠打对自己这么好的哥哥，而且还小心眼记仇。

　　开学前两天，虽然同住一屋，但两人井水不犯河水。
　　晚上，江知睡着觉，又一次梦见了盛行。是他刚生完盛世和盛惜的时候，每天涨奶让他不仅难受，而且有强烈的不适应感。
　　他产后敏感，掉着眼泪跟盛行说不想哺乳，但是涨奶很疼。
　　江知醒的时候眼角还湿润着，虽然小腹平坦，但他觉得隐隐作痛，像是梦里生完孩子的疼痛感又体验了一番。
　　他身上凉飕飕的，睡裙被掀上去了，大腿被什么人握着，抵着什么东西。
　　一股浓烈的噬骨的反胃涌上喉咙，江知几欲作呕，一脚把那人踢开。
　　但他力气没他大，很快又被陈彦按住，他用曾经江知噩梦般地声音威胁道：“小知，别动。”
　　江知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小巧的水果刀，毫不犹豫地刺向陈彦腹部。
　　陈彦发出一声惨叫，倒在一边，没一会就喘着粗重的气，捂着肚子痛苦的凄嚎。

　　宋兰刚开始以为又像前两天似的打起来了，半夜她实在懒得起来，过一会越想越觉得那叫声不对劲，赶忙穿衣服来看。
　　两个儿子的卧室是黑着的，但是能听见陈彦虚弱的呼救声。进门她先打开了灯，便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了，她惊叫一声，喊道：“快叫救护车！”
　　江知沉默地坐在床上。
　　宋兰没功夫细想怎么回事，眼泪惊慌地失控地掉下来，慌乱地捂着陈彦腹部的刀，血红色顺着床单一路蜿蜒，最后留在地上那一滩血迹上。
　　宋兰不受控制地瞪着江知，见他没动作，自己颤抖着想跑回房间拿手机。
　　江知哑声道：“已经叫过了。”
　　细听之下，他的声音也是在抖着。
　　陈军不在家，宋兰一个人没办法，叫了几个邻居来帮忙。
　　救护车来得很快，把陈彦拉走了。
　　家里灯火通明，重归宁静。江知在地上跪坐了整夜，盯着那滩渐渐凝固的血迹，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