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月鏖》画小眉

21、璧月初晴

　　碧空如洗，一派空明。倒真是个好天气。
　　虽是暮春，阳乌却也渐渐热辣起来。葱葱郁树如翡翠珠玑般，落下一片浓密的树荫。
　　此刻萧鸿烈便半躺在那树荫底下，胸口缠了一圈绷带，一张脸白净如常。
　　昨日的那一枚糖果，还捏在他的手中，因为热度而微微融化。缤纷的色泽并不是透明的，倒有些像是琥珀，半中间凝固着什么。萧鸿烈将那枚糖果丢给一个小厮，眼也不抬道：“尝尝看，味道如何？”
　　那小厮吓得浑身直抖，不知自己犯了什么事。双手捧着那颗微融化的糖粒，不知如何是好。
　　却听得管事的来报：“安平郡主前来探望皇子。”
　　萧鸿烈道：“不是说谁来了也不见么？”
　　“小的知道。只是那安平郡主哭得死去活来，看起来悲痛欲绝。小的觉得若是她今日不见着皇子，八成要晕在咱们府里。”
　　萧鸿烈微微坐起，捂着胸口上的伤略略闭了闭眼睛，算是同意了。
　　管事的自去。剩下那名小厮，咬牙将那粒糖果吞了下去，立即变换了无数张愁苦的面孔。
　　“不好吃，是也不是？”
　　小厮为难地点了点头，又不敢不咽下去。挣扎了半日才弱弱地道：“像……像潲水。”
　　萧鸿烈面色难看到了极致。
　　萧鸿朗为人粗鄙，却想不到有这等心机。他明知道自己绝无可能去吃由他手中递过来的任何东西，偏偏说了谎话，拂袖而去。他如此这般的算计，倒像是为了配合自己的那一场作秀，萧鸿烈更加有把握将自己中箭一事嫁祸到萧鸿朗的身上。只是无论如何萧十一也想不通，萧鸿朗中途佯怒耍诈地离席，究竟是为了何事？
　　若说他早已识破了自己的伎俩，那是断然不会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退席的。
　　萧鸿烈百思不得其解。
　　眼见得颜榛一抽一泣跟着管事的朝这边走来，他免不得要装作虚弱非常的模样，微微呻吟了起来。
　　“颜榛拜见十一皇子。昨日见皇子受伤，颜榛夜不能寐，特意赶来探望。”她的两只眼睛哭得像桃儿一般，凄楚可怜。萧鸿烈再是狠心，见到一个女子的泪眼，终究是心下一软，轻道：“鸿烈……何德何能，教郡主费心了……”他原本并未受伤，此时装起大伤未愈的病人，也似模似样。
　　颜榛早知他是假伤，忍不住冲过去扑在他的胸口上，嚎啕大哭起来。
　　众人一愣，怕她伤了萧鸿烈，纷纷上前拉扯。
　　颜榛偏偏一副豁出去的模样，生出一股蛮劲，一时间倒也无人能奈何于她。
　　萧鸿烈叹了口气，只得道：“你们……先下去吧。”
　　“可是……皇子重伤在身，不宜操劳过度。”
　　待到众人皆退，颜榛这才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握住萧鸿烈的手怯怯问：“鸿烈，我还能唤你鸿烈吗？”
　　萧鸿烈心中闪过那一日在他府上的光景，明明是他先让她这样唤的，是以当下只得微微动了动下颚。
　　“阿庐死了，你也受伤了，我在奚岭成了孤家寡人，不知如何是好！”她神色张皇，并不似在说谎。那哗哗的眼泪也决计不是假的。
　　萧鸿烈捂住自己的胸口，慢慢地坐直了身子。颜榛这才看见他的躺椅上有两只软垫，忙捡了过来垫在他的后腰上。
　　“那便搬来我这儿住，让我好好照顾你。”他轻轻地说。
　　颜榛止住眼泪，一时间神情黯然。“圣上有旨意，仍旧叫我住在十七王府。除非……”除非她换一个身份，方能堂而皇之地住进来。
　　“除非什么？”萧鸿烈方一问出口便后悔了。他立即明白了颜榛的意思，只好捂着胸口假装咳嗽了起来。
　　“我自知鸿烈与我身份悬殊，不敢高攀。”颜榛楚楚可怜地望着他，“你我之间，不过才见了几次面。颜榛姿色平平，也不奢望能得鸿烈青睐。只是……”她话音骤转，一张脸渐渐贴上他的胸口，“你的心跳如此平稳，怎么也不像受伤过重之人。”
　　萧鸿烈面色突变，一把将颜榛推开，眯缝着眼睛重新打量她。“你究竟是什么人？”他竟小看于她！只道她是一个没见过市面的天真小丫头，孰知她知道的倒不少！萧鸿烈杀机顿起，一口银牙暗咬。
　　颜榛敛神看他，一张玉色容颜此刻笃定而坚毅，“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与鸿烈做一份交易。”
　　“什么交易？”萧鸿烈既知被她撞破，就不必装了。他坐在躺椅上方，头发披散下来，与平常端庄俊秀的模样截然不同，多了几分阴柔和狂放，眉宇间的狠烈劲儿尚未褪去，一双眼眸似一把利刃，恨不能将颜榛碎尸万段。
　　“助你登上皇位的交易。”颜榛话语刚落，便成功看见萧鸿烈方才难看的面色稍事缓和，似乎有些兴趣，又不敢确信的模样。
　　“单凭你？”他哈哈大笑。
　　“单凭我一己之力自是不行。”颜榛双眸闪亮，“你可知我的父亲在这二十年间招了多少兵马？”
　　“安平郡王莫非要谋反！”
　　“谋反倒不至于，不过是为了自保。颖王暴戾非常，加之二十年前我父王因为守护不利，害颖王失去了十位子女。自是心中害怕，只得暗暗招募兵马，以求自保。颖王自然也知晓此事，是以并不敢动我父亲半分。”
　　“你的意思是，你父愿用兵马助我登基？”萧鸿烈话语稍缓，面色也好看许多。他自幼便城府颇多，一心想继承帝位。虽说萧慈对他青眼有嘉，但是对十七似乎比自己更好。再加上那个喜欢与自己作对的十二，更令他头疼万分。
　　相比之下，十二这几年在外战功显赫，名下也有不少可以调动的兵马。而自己只管刑狱，惩治些贪官污吏，盗匪鼠辈，虽说有些暗暗支持他的党众，然则一来手头有兵权的甚少，而来有权无甚财势的颇多。论实力，的确无法和十二的势力相媲的。
　　至于那萧鸿紫，年岁还小，不急着对付。眼下的目标，还是除去萧鸿朗要紧。
　　颜榛见他眉目低垂，似乎在暗暗权衡其中的利弊。她亦不着急，站起来在树荫下走了一圈，又掏出帕子擦了擦额间的汗，蹙起一对柳叶儿眉嗔道：“我来了这么久了，鸿烈也不给我一口水喝！真真小器得紧！”
　　萧鸿烈唤了人来看茶，这才勉强笑道：“招待不周，还请榛儿见谅。”
　　颜榛听闻他唤了自己的小名，知晓他心中早已动容，不由笑靥如花。一双手早已搭在他的胳膊上，“只要咱们是一条船上的，我自然不会将你的伤势泄露分毫。我是父亲最疼爱的女儿，若是问他借兵，不过是一句话的事。鸿烈何时想用，只需知会我一声便可。”
　　“交换条件呢？”他自然不会认为这样大的好处是天上掉下来的。她一开口便要做交易，想必条件亦十分苛刻。
　　“娶我的婢女。”颜榛一字一顿，说得异常清楚。
　　萧鸿烈见她十分认真，这件事他倒不是不可以答应。许多婚姻不过都是一纸空文，正妻不过是为了政治而已。还可以多娶几房心爱的侧室来替代。若是一朝他登上帝位，全天下的美艳女子不都是他的么？只是，他并不知道她的婢女是谁。恍惚中目光露出疑惑的神色，只听颜榛继续道：“便是那日太学处，女扮男装的水侍读。”
　　“什么，是他！”
　　记忆中那是个长相极为出色的孩子，萧鸿烈完全没有料见他居然是个女子！平板瘦弱的身材似乎尚未张开，面孔也极为小巧，白玉剔透的脸上有细致如画的五官，漂亮得像个咒，无端端引得人沦陷下去。十五弟和十六弟，似乎对他的兴趣颇大。
　　可是相传，他不是一个无根的太监么？怎么倏地一下，变成了女子？
　　“此事说来话长，我只想你答应我，若是她回来的时候，你便将她娶为妻子。我自会助你一臂之力。”颜榛面色凝重，似不愿多说。
　　萧鸿烈躺回了椅子上，悠闲地翘了脚，十分放肆地说道：“毕竟是我未来的妻子，我不介意从头细细听来。她为何要假扮男装，你们来此的目的又是为何？我总不能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娶了，到时候在皇后娘娘面前如何交代？”
　　颜榛道：“等有一天我自会详细说明。今日我须得早早地回去。要是旁人问起来，你决计不能把娶亲一事告诉第二个人。”
　　“可是我总得先征求我母后和父皇的同意吧？”萧鸿烈把素氏放在萧慈之前，倒是对皇后娘娘的意见十分看重。
　　“皇后自然是盼着你能继承大统的。若是知道有这么一笔交易，自是不会反对。”颜榛一张利嘴分析得头头是道。竟叫萧鸿烈认真审度了起来。她竟不似表面的那般痴傻幼稚，心计之重，城府之深，似乎不在他几位弟弟妹妹之下。

作者有话说

　　哦哦终于可以开始写矛盾斗争了……突然很兴混，好像以前忘记铺垫了，抓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