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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胭脂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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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如镜。
空林之内,训练有素的脚步声与树叶婆娑而发出的沙沙声此起彼伏。
坐在轿子里的那个人轻轻叹了一口气,似是为了认命一般,闭上了眼睛。
看向坐在自己身边昏昏欲睡的水庐,颜榛忍不住用手指点了一下他的太阳穴。水庐吃痛,这才从睡梦中惊醒,睁开惺忪的双眼看见她一脸不悦的表情,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低声道:“既然他们要连夜赶路,您这个身为诸侯国质子的小角色也没什么话语权来反驳。”
况且,只要翻过这片山林,国都奚岭便近在咫尺了。
“除了睡觉,还能做什么呢?”水庐懒洋洋地将手拢在袖袍里,打算不再搭理她,继续合上那双比女人还妩媚的细长杏目,噙了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入眠。
走着走着,幽深的林间小路亦空旷明朗。抬头望月,那轮明月业已迫近中天。
乍然而起的一声长啸,令人不禁毛骨悚然起来。
随即,由远及近的啸声愈来愈强烈,似挟着一柄快刃推面而来,不破不归,饮血才罢。
抬轿的那名护卫分明蹙了眉头,轻道一句“糟糕。”
“怎么了?”轿子内传来一声带了嗔意的嘲讽:“不是说要连夜赶路,怎么停下来了?”
“郡主有所不知,这片山林每到月圆之夜,便会有血狼出没。方才那啸声,便是它们要出猎的讯号。”其中一名年轻的护卫一面回答,一面用手握住剑柄,十足一副蓄势待发之势。
“出猎?”原本在睡梦中的少年人偏偏兴致勃勃睁开了眼睛,惹得同乘的人一阵鄙夷。一双白莲出尘般的双手掀开了帘子,笑问那名英姿飒爽的年轻护卫:“方才打盹没有听清楚,你说的血狼,是冬日飞雪的雪狼,还是残阳如血的血狼?”
“自然是后者。”年轻的护卫将身子绷成了一道弓,并没有心情与轿内的两个人多言,双目流转间,似两粒白水中的墨玉。
血狼的啸声愈发凄厉,长长短短,骤然拔高的音阶此起彼伏,宛如一团临城的黑云压迫而至,令人不禁生出恐怯之心,惧怕之意。
水庐将心中的疑窦解开,扭过身去在逼仄的轿子里寻了一块丝帕,神情淡定地拭了拭眼。
颜榛反被他这一举动激得好奇了起来,暂时忘记了赌气与害怕,只是一心地瞧着他。与水庐自小玩到大,虽说是形影不离,可水庐偏偏一副“我就是很神秘”的样子让她恨到咬牙切齿,对比之下自己就会和“天真烂漫”的言下之意“奇蠢无比”扯上莫可名状的联系。不过水庐尽管是男孩子,却和她亲如姐妹。两人同座同卧,皆因水庐亲口告诉周围的人知晓,自己喜欢的是男人,于是旁人也不论两人的年纪,只把水庐当成女孩儿看待了。
更是因为有了如此青梅竹马的历史,颜榛才会好奇,究竟是什么事情能够让嗜睡如命的水庐在大半夜十分擦亮双眸聚精会神地注视着轿外一片沧月点墨的空林。
“血狼和雪狼有什么区别吗?”她轻声问了一句,却被水庐用“嘘”声噤言。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外面,月光下,苍松鹤影,卧蝉未鸣,连绵的阴影如峰而簇,除却树影,仍是树影。静乎可怕。
“来了!”那名领头的年轻侍卫捺刀出鞘,莹蓝色的刀光映出微微眯起的双眼,几近苍凉。
颜榛感觉到水庐的手伸过来握紧了她的,总算他还有些良心,知道自己会害怕。双眸流转,饱含感激地看向对方,却发现水庐紧张得额前冒汗,另一只手一直不停在摸着鼻尖。每到紧张刺激的时刻,他总会下意识地用手去触碰鼻尖。
这个家伙!
颜榛忍不住郡主脾气发作,恶狠狠踩了他一脚,引来水庐一声哑然的痛呼。因为不能说话,是以只能瞪了她,用力吸气而已。
再回过神来,血狼已出现了!
那是一头沐浴在月光之下恍若隔世的银色头狼。迈着矫健的步子,缓缓而来。双目绯红若胭,据说血狼之名由此而来。它的身后尾随着有着相同血眸、让人望而生畏的各色狼群。
那四名抬轿的护卫见状,分了四个方位站定,将蓝顶软轿围在中间,似乎有拼死保护质子的念头。
颜榛蹙起了眉头,狼群来势汹汹又如此众多,他们这边只有四名护卫,饶是再技高人胆大,也终究会力有不支。若是那群狼采用车轮战的方式,恐怕己方仍旧是危难重重。
做个质子而已,用不用这样不到国都就被狼群撕裂那么悲惨啊!
一时间,人与狼对峙在月光之下,呼吸和血液都似乎凝固在这一瞬间,等待着最后一刻的爆发。暗涌如潮,狂暴的激战即可预见。而那群血狼却丝毫不着急进攻,反而悠闲地在原地或坐或卧,偶尔有几只急于进攻的狼,没有得到头狼的示意,只能在原地打转,后腿不断蹬地,鼻息急促,似乎随时准备上前扑杀轿外的四名英武护卫。
皓月渐渐西移,不知为何,群狼竖起耳朵,开始焦躁不安起来。为首的那匹银毛绯眼的狼王,似乎也有些沉不住气,胸腹鼓胀饱满地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扬起前爪半立起了身体,冲着月色低啸起来。
月亮似乎也感觉到了恐惧,扯出一片云遮住了身躯,隐遁而去。一时间空林沉寂,叆暗玄青。
“阿庐……”颜榛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见一只咆哮低吼的血狼,忍不住将水庐的手拉得更紧。
水庐的手心已然溢出汗珠!
电光火石间,群狼纵身而来,如惊涛拍岸,怒卷霜雪。
云破月出,月光印在纠缠在一起的人影和狼影,几乎让颜榛和水庐的脸上露出同样的寒冰之色。
“嗤!”其中一名护卫挥刀砍向血狼,却被这头机灵的血狼反咬一口。伤口血流如注,偏偏伤在拿刀的肩膀上。他只得咬牙换手挥刀,仓促间力有不逮,被血狼堪堪避过。矫捷的一个旋身之后,血狼再度猛扑过来,龇开的尖牙利落地咬上了那名护卫的喉咙。
不等它再有任何举动,一旁的护卫刀峰已至,从血狼的身后刺入,直穿胸腹。
剩下的狼群显然被血腥味激得狂躁起来,围在三人一轿的周围,伺机而动。
“情况不太妙……看起来我们要葬身山野了。你若是能活下来,来年记得给我烧点纸钱。”水庐眯缝着眼睛盯着外面,一张白莲花般的容颜竟显得从容淡定。
“你若死了,我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颜榛轻抖嘴唇,奇怪在这种时候水庐还能谈笑风生。
水庐扬了扬眉,不置可否。双目平静地看向外面,此刻杀戮已接近尾声,人毕竟不是狼的对手,几次交战,这边的护卫已经死去了三人,还剩下最后那个有一双白水黑玉眼眸的年轻人,仍旧在苦苦支撑。
狼王似已不耐。
一声低吼,身形如一支疾驰而去的银箭,扑向最后的护卫。
年轻的护卫大口喘息着,用尽全身气力格挡住着千钧来势的扑杀,忍不住踉跄着向后退了几大步才勉强站定。
“咦?”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的血色厮杀,水庐惊异出声。
空旷的林中竟响起了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一般,挟着前一晚的清风明月转瞬而来。
马上的那个人看不清面孔,只是低低地匍匐在马背,手中扬起的刀如一弯明月。那明月光顺着血狼的背后决杀而来,快得惊人,狼王并未防备这一变故,仓促地向一旁打了个滚。不过来人似乎并不打算收刀,只听“扑哧”一阵轻响,刀已溅血。
竟是从最后的那名护卫的胸前,直直地穿刺出去。
颜榛瞪大眼睛,被水庐及时捂住嘴,才将叫声硬生生憋了回去。
怎么会!
那个人明明应该是来救他们的,为什么却对那名好看的侍卫横刀而向!
马上的刀客几乎用不可思议的速度折身,反手一刀,将仍旧滴血的弯刀斜斜翻上去,姿势美妙到几乎能在手腕上翻出一朵血做的花。
还未结束方才的滚地避刀的动作,狼王在仓促间被弯刀的刀锋划过,一片银色的皮毛应声而落,不由得张开银牙,龇声长啸,反冲回来。
刀客身下的马仿佛受过训练一般,丝毫不忌讳狼王凶狠的眼神,嘶声骤起,一跃而上。兔起隼落之间,一人,一马,一狼,穿身而过!
那柄血淋淋的弯刀,还在刀客的手中牢牢握定。他的手臂保持着挥出去的姿势,定格在身后。而几乎是同时,狼王凄厉的啸声再起,终于挣扎着倒在日出之前。
松了一口气,轿内的两个人再度向外瞧的时候,马背上的那个人已经利落地翻身下马,走了过来。
朝晖即至,霞光万丈。不知何处吹起的清笛,倒让人忘却方才的一番血腥厮杀,换一份心境吟赏这美妙烟霞。
那人背着光向轿子走过来,四周透亮,唯独看不见他的脸。只觉得他挟着一团光,仿佛此时仍旧在天幕中的太白星一般烁人眼目。
“郡主远道而来,叫你受惊了。”只听那个人开口说话,却对颜榛不用敬称。
水庐一挑眉,心下已将来人的身份猜了八九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