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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Chapter 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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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孝柔又在客厅喊“黎黎”。
任海黎最后检查了一眼邮件地址,按下发送,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快来,这是不是你喜欢的那个歌手?”她老妈正靠在沙发上看电视,腿上盖着绒毯,右脚搁在软垫上,眉目舒展。
任海黎顺着她微扬的下巴朝屏幕上看去,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个周末综艺节目的预告。
“叫贺征,对吧?”蒋孝柔说,点点头,“小伙子这么帅,你买那什么歌碟和杂志,照片根本没拍出来精髓。”
任海黎走到她身边挨着坐下,瞥见贺征坐在台上教歌迷弹吉他,光束照在他身上。
“你又偷窥我房间。”她说着,顺手掖了掖蒋孝柔盖着的毛毯。
蒋孝柔一撇嘴角:“就你那窝还用得着我偷窥?我现在是脚伤还没好你才装乖,等我好了也不指望你什么,照旧把你那一亩三分地收拾妥当就行了。”
任海黎仰天长叹:“闲人安知搬砖之苦!”
蒋孝柔伸手在她腰上拧了一下,语气带笑:“任编,你现在是自由职业者,先收拾再写稿,不迟。”
话音落下,她看了眼墙上的时钟:“你爸那边饭局应该差不多了,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什么时候回来,待会好提前把银耳汤给他热上。”
任海黎没动,盯着电视里一而再的广告。
她感觉到蒋孝柔的视线定在她身上,过了会儿,她听见她问:“你和你爸闹矛盾了?”
“没啊。”任海黎回答,毫不犹豫。
“那我看你这些天对着他淡淡的,”蒋孝柔说,“让你打电话也不打。”
忽然之间,任海黎就想起了那天任伟在办公室里冲着自己发火的样子。
他那时急于打断她,就像她现在也有些急于想转移蒋孝柔的注意力。
但她克制住了。她说:“你想多了。”
——任伟那天也说:“你想太多了!”
“我只是懒得动。”任海黎突然感到疲于掩饰。
她索性做好了要被母亲数落一顿的准备。
蒋孝柔张了张嘴,然后目光一拐,问道:“EH是谁?”
任海黎垂眸,看见自己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正在闪烁屏幕提醒来电,EH——贺征。
她突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抓起手机,刚想钻回自己的房间,却冷不丁对上蒋孝柔满是狐疑的眼神。
电光石火间,任海黎想起了自己“懒得动”的临时人设。
于是下一秒,她当着蒋孝柔的面接起了电话。
“喂,”她先发制人,“贺总,我在陪我妈看电视。”
那头顿了两秒,传来一个略显叹息的声音:“我迷路了。”
任海黎愣了一下:“在哪儿?”
“你家小区外面。”贺征带着些许笑意,说道,“我给阿姨带了点东西,不知道方便来看望吗?”
任海黎没有说话。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蒋孝柔,脑海里起起伏伏。
她不确定自己沉默了多久,只知道还是贺征先开口:“如果不方便就算了,明天我让人把东西送过来。”
任海黎心头陡然一阵酸软。
“不,”她脱口而出,“方便的。”又说,“你就停在路边别动,我来接你,免得抛头露面地晃久了惹眼。”
贺征在电话那头清晰地笑了一声。
“好。”他说,“我等你。”
***
任海黎是跑着出去的。
贺征果然老老实实地正坐在车里等她出门来接,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涌起了一种久别重逢的悸动。
“你头发染回来了?”任海黎觉得自己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出口的时候却变成了这一句。
“嗯,毕竟是为了宣传改的发色,也不知道长辈会不会觉得不稳重,还是这个保险点。怎么样,能见人吧?”贺征笑着说,顺着她示意的方向一抹方向盘,拐上了右边的小道。
任海黎抿了抿嘴角,目光落在他抹方向盘的左手上,然后又移到他的侧脸——黑色高领毛衣叠加烟绿色衬衫的冷调让她不禁更想起他脖子上那粒细痣的存在。
心头微痒。
“还好我来接你了。”她说,叹息一般靠在了椅背上。
“确实。”贺征说。
片刻之后任海黎才明白了这两个字的真正意义。
车子停好后,她看见贺征先好整以暇地穿上了他的大衣——她想他要是这幅造型出现在刚才那个电视节目预告里,估计她妈会怀疑他是不是刚拍完电影——还是爱情片那种,接着她就跟在他旁边,开始从后备箱里“卸货”。
起初她还没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后来她越看地上堆起的礼盒越不对劲,连忙把人给拉住:“这都是给我妈的?”
“不是。”
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听贺征来了句:“还有你爸的。”
任海黎笑了:“没有我的吧?”
贺征也笑:“你想有吗?”
“不想,太多了。”她开始把东西重新往车上放,“拿两样意思一下就行了,你那个护工就不得了了,送礼还这个阵仗真不怕吓着他们。”
贺征来拦她:“不会的,都不是很贵的东西,怎么说也是头回上门拜访,你行行好。”
“那我到你爸妈家里去也没你这么大手笔啊。”任海黎说。
“我也没有想过要你跟我扯平。”贺征抓着她手里提的礼盒系带,目光攫住她,“你跟我中间隔着十三年呢,扯得平吗?”
任海黎一怔。
她看着他的眼睛,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她的手指碰到他的指尖,彼此风平浪静却寸步未让,腊月里的寒天,心像是被火灼了。
“黎黎?”
身后骤然传来的声音打破了无声的僵持,任海黎几乎是下意识地循声回头,她看见任伟站在那里,提着包,神色狐疑。
她顿了一下,心潮微静,说道:“爸,这是我……”她把“老板”两个字咽了回去,“朋友,贺总。”
贺征立刻上前一步,伸出手:“叔叔你好,我叫贺征。”
任伟跟他握手的时候还像是有点没回过神,嘴里只“哦,哦”的应着。
旁边单元里有两个人走出来,任海黎即时扯了贺征一把,不顾身高地挡在他前面,打断两人刚起了个头的寒暄:“先上去再聊吧,妈还在家里等着。”
任伟咧开嘴,连点了两下头:“对对,先上去。小贺啊,你来就来了,不用拿那么多东西。”
“下次再说吧。”任海黎接过话,俯身又拎起两个礼盒,然后抬眸看向贺征,发现他笑起来的眼睛里有光。
她耳朵有些发烫:“走吧,这路灯太亮了。”
***
家里的门虚掩着,任海黎正疑心是不是自己的疏漏,就看见缝隙一开,她妈蒋孝柔女士拄着拐杖站在门里,张口就道:“回来了?哎呀,这位就是贺……总?”
贺征迎着她陡然定住的目光,笑得沉稳又大方:“阿姨你好,叫我贺征就行了。”
任海黎觉得蒋孝柔女士的眼睛大概是抽筋了,看看贺征,又看看她,看看她,然后又看了看贺征。
任伟也看了三个人一圈,问道:“怎么了?”随后皱着眉上前来伸手扶住她,“脚还伤着呢又出来干什么,我带着钥匙。”
任海黎看着她妈进屋那几步难掩躁动的背影,牵牵唇角,转过头给了贺征一个眼神。
他跟在她身后走进了任家的大门。
“额,那个,贺先生,”搀扶过妻子的任伟这时候再回过头来脸上也多了几分犹豫,“请问你是来看望歌迷的吗?”
任海黎愣了一下。
“叔叔还是叫我小贺吧。”他眉目轻弯,看了旁边的她一眼,“我和海黎是朋友,今天正好有机会,所以特意来拜访两位长辈。”
任海黎就看见她爸也倒吸了一口气,虽然不那么明显。
蒋孝柔坐在沙发上,扬起声调接过了话头:“小贺,你跟我们黎黎怎么认识的啊?她现在是在你那里工作吗?她是你歌迷呢,收藏了好多你的CD和杂志,你知道吗?”
“妈……”任海黎往前走了两步,背对着贺征。
然后她听见他在身后笑着说:“海黎帮过我的忙,之前她需要一点思考职业规划的空间,所以我就请她先来我团队里待一待。”
蒋孝柔听的连连点头,说道:“谢谢你对她的关心了。”
“应该的。”贺征语气从容,接得飞快。
任海黎就看见她爸妈又多看了她一眼。
“要不给你热杯牛奶吧?”她回头对贺征说道,开始自救,“喝完了回去好早点休息。”又对她妈说,“妈,贺征最近行程很多,特别忙。”
贺征说:“阿姨,我前两天问了一个熟悉的骨科医生,然后结合了营养师的建议,这是可以给你参考的休养计划。”
他把手里的黑色文件袋递了过去。
任海黎看着他,猝不及防。
蒋孝柔和任伟连忙道着谢把袋子接了过去,这一下便再没有了她的置喙之地,两个人又是请着贺征入座喝茶,又是拉着他问东说西,任海黎默默当了陪客,听着贺征在那里七分真三分假的应付她爸妈。
等到她送贺征出门的时候,她已经在她妈蒋孝柔女士眼里看到了无奈不舍之情。
“我就送你到这儿了,免得太扎眼。”她站在电梯门口说,“你明天几点的航班飞新加坡?”
贺征往她身后看了眼,说道:“我年前回来。”
任海黎点点头:“那你注意休息,体检结果出来之后告诉我。”
“海黎,”贺征看着她,说道,“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可以听你说话的。”
她顿了顿,手指抠着毛衣袖子:“我没什么事啊。”声音有些轻。
贺征微微笑了笑:“那就好。”然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回去吧,你爸爸在等你。”
任海黎一愣,转过头,看见任伟站在自家门口,手里提着垃圾。
他对着她说道:“黎黎,我正好要下去丢垃圾,一起走走吧。”
贺征自然没有加入他们父女的“走走”行列,任海黎不知道他看出来了多少,又猜到了多少,她只
是突然觉得自己的欲盖弥彰像个笑话。
她以为自己不宣泄出来就谁也不知道,可是蒋孝柔看出来了,贺征也看出来了。
她在干什么呢?徘徊不得,爱恨都纠结,像个懦夫。
“我已经提交申请了,会把我的人事关系转到计算机学院那边去。”长久的沉默后,任伟开了口,“以后我和闫静不会再见面,这样做可以吗?”
“黎黎,我真的没有出轨。”他说,语气强调。
心潮忽涌,任海黎站定脚步,说道:“爸,我不相信你。”
任伟一愣。
“我不相信你和闫静之间坦坦荡荡,因为我不相信有坦坦荡荡的男女会对他们的家人遮遮掩掩,私相授受。不管你怎么说是因为同情她,怕我们多想,我都不信。”她说,“但我愿意再给自己一次信任你的机会。”
任伟眉眼微垂,没有出声。
任海黎深呼吸了一口气,说道:“爸,我希望你是真心爱惜你和妈妈,和我们这个家的感情。之前的事我可以权当如你所言,是我胡思乱想,一场误会,但是——请你务必记住,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了你们不坦荡的证据……”
她鼻子里有些发酸,喉咙里也像是在发着抖,但想起蒋孝柔在疗养院里的样子,想起那些不敢回望的日日夜夜,她望着路灯下漂浮的尘埃,又狠狠忍住。
“那个时候,你就不要说你还有一个女儿了。”她说,“你去做别人的爸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