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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斗琴 ...

  •   沈言轻轻招呼一声:“走了。”像一只大鸟轻轻掠出窗子,飞身而下,竹律忙跟上。
      那落拓少年左顾右盼,小心翼翼,好像也生怕被相府的人发现,他轻车熟路地走了一大圈,绕到后院。刚走到一扇淡绿的纱窗下,突然感到后颈一凉,他激灵灵打个寒颤,浑身汗毛都竖起来,急忙往后跳一大步。
      事实证明,有时候人的第六感是很准的。因为下一秒,沈言的手就扣住他的脉门,另一只手把他按倒在草地上,一招擒拿手,落拓少年再动弹不得。
      沈言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说,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落拓少年勉强从草里抬起头,一看是白天的绿笛公子,撇撇嘴道:“哎你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深夜偷袭算怎么回事?”沈言的手加大了力道:“你说不说?”少年的肩膀被按得生疼,痛得呲牙咧嘴,知道这时敌强我弱,不服不行,忙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这……我真说不得啊!”沈言还没发话,旁边的竹律利索地取下少年的葫芦,用刀砍成两截,在旁道:“你还不说!让你变成这个葫芦!”沈言心里哭笑不得,少年却哭丧着脸道:“好吧好吧,我来看我未过门的妻子!”
      未过门的妻子?这和预料的实在不一样,看着沈言逼人的眼神,少年咽了咽唾沫,补充道:“我和阎小姐情投意合,怕她家里怪罪,我们只能晚上私会。”少年的脸上忽然充满柔情蜜意,连耳朵都红了。这少年原来不是为卷轴而来?沈言满腹狐疑:“你的妻子是相府小姐?”相府小姐和江湖浪子的爱情故事,听起来倒像是坊间流传的话本故事。江城点点头,非常真诚道:“是啊。”看着江城无比真挚的表情,沈言竟然信了他的话,放开他道:“你起来吧。”江城站起来整整衣领,沈言忽然注意到他的后颈有一块极小的圆形胎记,眉头一皱,父亲说过:江叔叔的儿子后颈就有一块小的圆形胎记,是巧合吗?
      少年看沈言盯着自己,好像没有再伤害自己的意思了,尴尬地摸摸头笑道:“那个啥,大侠,以后我们就是自己人了。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啊!”说完拱拱手,拔脚就想溜,沈言却道:“慢着,你叫什么名字?”少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人看着品性端方的很,不像个乐于打听别人私事的主,怎么问我这么多问题,但仍站住老老实实地回道:“江城。”
      他也姓江?沈言眉心一跳,又问:“你父母现在哪里?”话一出口,又有几分后悔,初次见面,谁能交代个底清?只怪自己寻人心切。果然,江城回道:“我无父无母,和师父生活。”
      这话实在可疑,多说无益,试试他的武功路数才是最直接的办法,沈言忽然拔出长剑:“来,接招。”
      沈言的话太言简意赅,江城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重重剑影已经闪电般欺到他面前。冷气森森,寒光闪闪,江城不知不觉又出一身冷汗:“啊啊啊你又要干啥!”他一声大叫,急急挥刀格挡,可刚挡住一下,剑影又从另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逼来。

      江城才硬接几招,就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不是这人的对手。他转一转眼珠,这次主动出刀攻击,行到一半忽然方向一转,竟向自己胸口捅去,慷慨凛然地叫道:“与其死在你手里,不如我自己来个痛快!”
      “喂你干什么!”沈言大急,这人可死不得!想去拦下他的刀,可用剑必定会伤着他,刀柄又太短,情急之下,沈言徒手去握刀刃,想生生给他截住,不料江城的刀本已经刺破自己的衣服,竟像游鱼一样滑出。江城一招得手,逮到空隙,抽身就跑,道一声“得罪!”转眼就没了踪影。
      沈言没有追上去,自己不如江城地形熟,难以追到不说,反而会打草惊蛇。“少庄主……”鲜红的血液渗出,旁边的竹律看着沈言的手,忙捧上金创药,沈言只是摆摆手道:“没事。”他看着江城离去的方向,似乎在思索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接过药。竹律又期期艾艾地问:“少庄主,咱们下回还守在这吗?”沈言:“不必了,有这一次,他会加倍小心,很难再逮到了。”“噢……”竹律点点头,收拾起地上的葫芦,天一亮,这里的痕迹就会被人发现,得收拾干净才好。沈言忽放下手中的药,拉住竹律:“等等。”
      竹律不明所以地望着沈言,沈言蹲下身,拾起半个葫芦。葫芦里只有一点酒,酒倒尽后,葫芦壁上竟然有一些未溶尽的沉积物,凝神细看,是一些银灰的粉末,在黑夜中闪烁着妖冶的光芒。
      竹律这下也发现了,奇道:“少庄主,这是?”沈言道:“失魂花粉,长期服用,会忘记最痛苦的记忆。”《山草奇志》里提过,失魂花粉溶进液体中,无色无味,对人体无害,长期服用,是治愈心病的良药。
      可是,有人想让江城忘记的是什么呢?

      一连几日,沈言派人四处暗暗寻访,却一无所获,好不容易追到的线索跑了,颇有点烦闷,信步走到嘉兴湖边散心,其时月上中天,湖面如镜,树影轻轻摇曳,一片清明,忽然从远处飘来一阵琴声。前几声有点喑哑,然后低沉哀婉,如泣如诉,仿佛孤舟上嫠妇低泣。
      沈言对乐理颇有几分精通,身上那支不离左右的竹笛更是祖上传下来的信物,虽是旧物,磨得莹润了,但因为是用上好的竹玉制成,坚不可摧,声音清越动人,他从小就用来吹奏练习,十分爱惜,平日也最喜欢吹笛消遣。现下才听这琴拉了几声,就驻足细听,心道:这人琴艺倒真不同凡响,只是太哀伤了些。又听得随后阴雨绵绵,薄暮冥冥,虎啸猿啼,满目萧然。沈言心中不悦,抽出笛子。
      蓦地一缕笛声幽幽地混入琴音之中,清亮柔婉,登时将萧瑟之意吹淡几分,琴声略略一停,笛声顿时清脆明亮起来,霎时云销雨霁,阳光朗煦,彩凤在空中低低飞翔。琴声渐急,似要盖过笛声,又乌云重聚,日星隐耀,阴风怒号,似有千军万马奔来,但始终盖不过笛声,两股不相合的声音忽高忽低,似在相互缠斗,正斗得激烈,难分高下之际,琴声竟戛然而止,随后听到“扑通”一声,有什么掉进了湖里。沈言正斗得兴起,猛地一愣,笛声也止了。莫不是这人太忧愁,想不开竟投湖自尽?想到此不禁大急,这人琴艺如此,这样了结生命实在太可惜,立刻发足向声源处奔去。
      却远远看到一个背着胡琴的朱红衣裙女子好端端地站着,对面立了三个粗壮大汉,那女子对着月光,丹凤眼,眼角下一颗泪痣,烈焰红唇,不远处有人躺在岸边,不住地咳嗽喘气,沈言再仔细一瞧,倒在岸边的人竟然是江城!这女子看起来也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是谁,但见人都没事,沈言就悄悄躲在树冠背后,静观其变。
      只听那女子冷冷道:“无耻鼠辈,何故暗算?”原来适才她正在湖边阁上拉琴,远远望见一个乞丐样的少年摇摇晃晃在湖边徘徊,满腔悲愤,指天骂地。她隐隐觉得事情不太对,只怕这小乞丐醉醺醺的,要失足掉进湖里。果不其然,少年被脚下软泥一滑,“扑通”坠进湖里,深秋湖水极寒,少年拼命扑腾,在水中时起时沉。她急纵轻功,一提气,揪住小乞丐的后衣领,将他带上岸来。好在小乞丐没有溺水,开始大声咳嗽。这小乞丐生命力倒挺顽强,她渐渐放下心,忽感到一股疾风从背后袭来,忙转身闪避,一杆红缨枪直照面门攻来,她矮身躲过,急急往后一跃。
      为首的大汉嘿嘿笑道:“三年前 ,你杀了我们的好兄弟,这仇我们辽东三杰不得不报。更何况红莲妖人,天下当共诛之,我们此举也是为公除恶。如今我们早已今非昔比,嘿嘿,今天就让你尝尝我们三龙阵的厉害!”
      那女子冷笑道:“哼,只怕是什么‘三虫阵’,进招吧!”话毕,三人已呈“品”字型将女子围在中心,两杆红缨枪,一对铁锤向她攻了过来。女子见攻势凌厉,心下一凛,辽东三杰的武艺三年内果然已大有长进,当下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应对。
      原来这女子正是红莲教的头号杀手——君虞,她一向出手狠辣,交给她的任务没有完不成的,每做完一件,必在墙上泼一朵红莲印记示意,狂妄大胆至极,江湖中人听到她的名头无不闻风丧胆。还曾连毙十余个贪官的性命,只是大家明知出自她手,却没人抓得到她,此人行踪诡秘,来如鬼魅,真恐怖之极。三年前君虞奉教令去杀辽东巨头,这人作恶多端,仇家无数,是以有人重金聘请去取他首级,君虞做完后见吴家兄弟三人武功极弱,仍奋力抵抗,倒于心不忍,饶了他们性命。不料这三人三年间卷土重来,在辽东渐渐闯下名声,人称“辽东三杰”,找君虞寻仇。
      辽东三杰见伤不了君虞性命,立时变换阵形,两人拿枪在前,吴老三手执铁锤居后。红缨枪抖动守住门户,一对大铁锤就从后方攻来,君虞本就长于近战,这一来倒施展不开,铁锤不断向她要害处砸来,虽闪避灵巧,没被袭到,双方僵持不下。
      突然,半空中似鸟儿啁啾,悠悠扬扬响了几声,一股优美清甜的笛声流了出来,仿佛春雨骤歇,鸟儿在花丛中欢声鸣唱,众人只觉得说不出来的舒泰安乐,宁静喜悦。吴老二,吴老三脸上都现出了懒洋洋的微笑,伸臂就情不自禁地想要舞蹈,到底是吴老大江湖经验老到,知道这一舞必定停不下来,“啪啪”伸手给了兄弟二人一人一耳光,二人方才心情稍定,但旋即又想要舞蹈。这边君虞收敛心神,全心抵御笛声的诱惑。一曲毕,辽东三杰才如梦初醒,君虞已飞速欺到三杰身后,拔出匕首,动作果断至极,解决了三人性命。方才缓缓道:“下来吧。”
      沈言见她一次连毙三人,有些惊骇,从树冠上跃下。那女子拱一拱手,无比自然地道:“我姓君,名虞,沈公子就不必介绍了,先前见过,多谢相救。”沈言这下才明白,斗琴不是偶然,她是故意拉琴引自己过来。
      原来她就是红莲教的头号杀手,也是山庄里那晚想闯进书房的人,此时没戴面纱罢了,难怪眼熟,沈言正思量着,也忙回了个礼。君虞又道:“月朗风清,同去喝一杯如何?”沈言想起卷轴这一节,满腹疑窦想问,自然也同意。
      二人便拣了一处附近的小酒馆坐了,君虞只要了一壶水酒,店小二又道:“小店还有新湃的果子,给客官下酒再好不过。”君虞道:“也好。”小二将一壶水酒和鲜果送上来,君虞斟上两杯酒,拿起一杯就一饮而尽,又慢慢斟上一杯,才开口道:“沈公子,别再追查下去了。”
      沈言没想到她会说这个,问道:“为什么?”君虞又自顾自喝了一杯,道:“再查下去,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沈言还想问,忽然一声巨响,有人踹开酒馆的门。
      江城就在店小二惊异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走上楼来,他本就落拓不羁,在水里浸了一通,显得更加狼狈,真活像个小乞丐,一双大眼都迷蒙了许多。他好像又喝了许多酒,浑身冲天的酒气,醉得实在厉害。
      江城白了店小二一眼,骂道:“看什么看!小爷今天心情不好,不让我喝酒?!”店小二忙道:“不敢不敢。”
      江城不再管店小二,一转头看到君虞,好像非常高兴。很自然地走过来坐下,冲君虞抱拳道:“江城刚刚蒙君姑娘相救,初次见面,多谢多谢。”说毕,端起酒杯敬她,自顾自仰脖喝了,原来红莲教名声响亮,教众甚多,居高位的却几乎都是男子,是以辽东三杰一说,他虽醉得云里雾里,也猜出了君虞是谁。他喝完一杯,好像才注意到对面的沈言,又无比豪气道:“这位大侠,咱们不打不相识,以后就是自己人了,先前的事咱们都既往不咎,退一步海阔天空啊!”
      沈言忙回礼道:“我先前也砸了阁下的场子,多有冒犯,万望海涵。”江城豪气地摆摆手道:“不碍事不碍事。”又灌下去一杯酒,咂咂嘴道:“酒还不错,就是淡了些。”又笑道:“大家既能坐在一起喝酒,就是朋友,来干来干。”君虞也忍不住微微一笑,饮了一杯。沈言暗暗诧异,君虞这副神态,简直像早就认识江城一般。
      江城又嘟囔道:“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服。这话果然没错,还是酒好啊!”接着便天南地北说起来,酒后吐真言,沈言想听听他能不能说出来一些自己的生世,君虞好像也对江城饶有兴趣。
      提到酒时,江城说得头头是道:竹叶青,桑落酒,杜康酒等如数家珍,色泽、产地分毫不差,但长安城还是天禄、舜皇、回酒最佳。沈言和君虞暗暗佩服,又谈了一会儿,江城逐渐醉眼朦胧,竟趴在桌上沉沉睡去。余下两人有点哭笑不得,沈言还想再问,君虞似乎看出他的想法,却道:“你想问的,我不会说,你也不必再问。”接着就和沈言只说曲艺,不提其他,如此直谈到二更方歇,两人竟有点相见恨晚之意。
      君虞道:“你我正邪两道,再见只怕于你名门正派声名有损,以后有缘自会相见。”说完又对沈言拱一拱手,踏出窗子径自去了。江城还睡的正香,梦中兀自嘟囔道:“师父我不想练什么功夫了……唔……绮儿你真是狠心啊。”沈言淡淡一笑,又叫店小二替他要了间上房,便走进了浓重的夜色中。
      次日天光刚亮,江城就醒了,发现自己睡在客房中,记不清昨夜发生了什么,头十分疼痛,也不知道昨晚喝了多少酒,起身下楼准备会账回家,店小二却告知:账昨晚有位爷已经会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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