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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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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掌柜听见辛圭这般说,挥手让伙计去情人:“把陈公子请进来,大清早的,可别让人家站在露水里,到时候说咱们成记行规矩大,心眼小。”
不多时,陈砚月进了外院。
他换了身素净的青衣,衬得那张脸更显清朗,像被晨露洗过的玉。怀里抱着食盒,走路也轻,像怕惊扰这满院的桂花清幽。
一见辛圭,他先行礼,礼数周全得叫人挑不出刺:“昨夜多谢小姐,小生今日来得唐突,是送班里自做的桂花糕,当作谢意。”
他把食盒往前递,同时转向温麟趾和方启星,又补了一句:“两位长随昨夜也护得及时,是我该谢之人。这食盒分了三层,都是一样的,不偏不倚。”
人有规矩,旁人便不好发作。
方启星的眉梢松了半寸。
温麟趾微微颔首:“临余人杂,你们戏班子行路要当心。”
陈砚月忙应:“是,我们班里也训过,出门在外不惹是非,只是昨夜那人……”
辛圭接过食盒,冲他笑:“谢谢。是你们班自己做的,我一定好好吃。”
陈砚月耳朵一点点红起来,低声说道:“小姐要是喜欢,我明日也可以再……不,如果小姐忙,我就不来打扰。”
“忙。”辛圭干脆利落地回道,陈砚月脸色有些发白。
辛圭又补充道:“但是我可以把你的点心当做午后补充,这样就不算打扰,算是补充体力。对了,这么早就来,你可吃过饭了?要是没吃过,和我们一道吃。”
“吃过了,多谢小姐。”陈砚月被她说得心头发烫,又不敢再多看,便把目光放到略远处的多宝架上,“临余的桂花好,甜得清,可惜我们戏班子下个月要往南走。”
“要去岭南?”方启星终于开口,语气平平,不再带刺。
“是。”
方启星略一思忖:“你们班里要进城演出、要过码头、要租场子,我可以给你指几条路,省得你被人拿捏。”
陈砚月一愣,他没想到这位长随竟然会主动提出帮助。
辛圭也看了方启星一眼。
方启星就像没看见,埋头咬了口年糕,心里想得却是:给你行了这么大的方便,快走,可别纠缠上我们不放。
“好。”陈砚月当即又行一礼,“多谢。小生不敢占便宜,日后班里若有小场,可给成记行留两张好座。”
柳掌柜听见这个,把话头接过来:“哎呀,这就对了。人情往来,能落到实处的才算数。小姐到时候忙得头大,也需要听一段舒心的。”
“对了。”辛圭开头:“昨晚的玉簪,我不知道它的含义,冒然收下,今日应当还给你。”
陈砚月连忙解释:“是,昨晚回去我也觉得送玉簪似乎让人误会。但只是因为我受小姐照顾是在唱《玉簪记》的时候,并没有其他意思。那玉簪,小姐若是不方便戴,也无妨。我只是觉得兔子好,才刻的,怎知反倒让小姐为难了。”
他说得轻巧,将示好藏进为难,反倒让人收得下了。
柳掌柜见状,拍了拍手:“行了,谢也谢了,点心也送了。陈公子回去吧,小姐今日要看账、要见人,还要跑码头,你若是真心疼她,就别让她分心。”
陈砚月被“真心疼她”四个字一击,脸更红,忙说:“是,那我告辞了。”
辛圭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临余的风确实很软,从不逼人。
吃过早饭,辛圭对刘掌柜说:“看账吧。”
柳掌柜笑眯眯点头,转身让人把账册搬进来,又将两张名帖放到辛圭面前:“这是今日要见的两家,一个是‘临余米行’的张东家,一个是‘金玉绸缎铺’的沈掌柜。欠着要谈明年的米价和仓储,候着要谈年末的布料进货。小姐先看账,再见人,心里有数才好开口。”
辛圭翻开账册。临余分号的账目十分干净,虽然和商州、总号的誊抄方式相同,但多了几分细腻,大抵是因为柳掌柜的缘故。
她看着看着,眉心微微一动:“这比水路消耗比往年高。”
柳掌柜叹气:“今年秋天的水大,北方又旱,船队绕行,货在路上久了,损耗自然高。再加上淮南那头的码头换了人,杂费也变多。”
方启星在旁尽职尽责地看着账本,听见码头换人,忽然开口:“换的是谁?是不是姓钱?”
柳掌柜:“你怎么知道?确实姓钱。”
方启星点头,语气笃定:“那就对了。钱三爷最会在杂费上做文章。船过一趟要看水钱,货落地要看秤钱,连搬货的伙计喝口水都能算进账里。你们若是不懂他们的门道,越讲理越吃亏。”
柳掌柜瞪大眼睛:“你小子……还真不是只会拌嘴。”
方启星别开脸:“小姐昨夜特地嘱咐我的,要帮她看账。”
辛圭:“都忘了你原本就是淮南人,你怎么知道的?”
方启星笑了一下,带出他独特的那股少年气:“早些年我看着钱三爷不仅收看秤钱,还换了秤砣,里面掺了铅,重得不正常。我被坑一次,下一次就记住了。”
说完,他低声嘀咕:“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又换了他来码头?不应该啊。”
温麟趾在旁边听着,已经把今日的行程规制好:“我去码头看看,你们在分号先见张东家和沈掌柜。”
柳掌柜连连点头:“这就叫分工。”
她又看辛圭,笑得意味深长:“小姐看见没有?男人嘛,能用就用,可千万别把他们当成宝贝似的供着。他们要是自己有心,自然会把自己磨成趁手的刀和架好的桥。”
辛圭认真地把这句话记在心里,不动声色地点头:“明白,是可用资源。”
方启星:“……”
温麟趾:“……”
柳掌柜心满意足,这刀和桥都已经自己磨起来了,小姐却还不急,那就更好。
上午的会客在前厅。张东家是个圆脸富态的中年人,一进门先拱手,笑着说:“听闻这次是成记行的小姐来谈,今日一见,果然精神。”
辛圭回礼,但不急着和对方奉承,先把账册放在桌上:“张东家请坐。今日谈米价和仓储,我先问一句:你们今年仓里余量多少?能供到几月?”
张东家原本见她年纪轻,没想到一开口对方就抓底,比柳掌柜还要直接,笑容僵了半寸:“小姐这是……要做大买卖?”
“做稳买卖。”辛圭说道:“今年的水运情况如何,想必张东家也清楚。若是你们仓储不足,却给我们报了大数,货就会断在路上。这不仅是你们的损失,也是成记行的信誉损失。”
这句话落下去,前厅的空气便稳住了,柳掌柜在旁暗暗点头,小姐在谈生意的时候,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张东家坐直了些,说道:“咱们本来就是多年的交情,你给我托底,我自然也要和你们报个实数。”
张东家走了没多久,外面又有人来报:沈掌柜来了。
方启星听闻,走到辛圭旁边低声说道:“京城总行的账本上反应,去年年末金玉绸缎铺的货有问题,一批茶色的布料有掉色的情况。”
辛圭惊讶地看着他:“这你都记得?”
方启星笑笑:“你在京城看账本的时候,我也在看。你当时看得着急,不一定事事都能记下来,我就着重把要来的几个分号相关账簿看了,以防万一。”
辛圭冲他重重地点头:“方启星,你太厉害了!”
方启星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但辛圭感觉到他情绪场里的那颗小星星在熠熠生辉。
沈掌柜是个精瘦女人,眼神很是锋利,坐下第一句就开价,开得漂亮,一如他们金玉绸缎铺的绸子,摸起来滑,背后却是一针针绣出来的。
辛圭听完,没急着反驳,反倒问:“你们今年用的染料,是哪家供的?”
沈掌柜一笑:“怎么?成记行也想要坐染料生意了?”
“不是。”辛圭坦荡:“但据我所知,去年金玉绸缎铺的货有掉色的情况。成记行卖布,不仅是卖颜色,也是卖不掉色的承诺。你若是染料不稳,年底又要赶货,最容易出事儿。”
沈掌柜沉默两息,终于露出一点真笑:“行,价格我可以让一成,保证绝不掉色,但你们要付现银,不赊。”
辛圭趁着抿桂花糖水的功夫,看了眼方启星。方启星轻轻摇头。
辛圭:“让一成半,现银付一半。剩下的一半,要货到验色再付。沈掌柜要是真有底气,这条件并不亏。”
沈掌柜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出声:“小姐这嘴,看着桂花蜜似的,实则狠着呢。行,我们金玉绸缎铺,必然给成记行出最好的货。”
她说着,瞥了一眼柳掌柜:“你们这成记行,多大的福气,哪像我们铺子的那位少爷,每天不知道在干什么。”
柳掌柜得意的笑,她平日和沈掌柜最不对付,尤其是因为去年的货闹得不怎么好看。这沈掌柜又是出了名的难啃,能让这么多确实意外。
方启星帮辛圭倒了糖水,低声说:“不能喝太甜,到时候嗓子会不舒服。”
沈掌柜眼神一转,笑道:“成记行的小姐,好福气,谈着买卖还有人关心着,这日子,比我舒坦。”
辛圭笑了一下,并非客气:“我的长随,用处可不仅仅是倒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