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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十九章:聆听(三) ...

  •   二人漫步在云山县的主街上,一直往南走,与他们相伴者,除却冬风微凉,便是薄尘沾衣,霜云高擎不见日,举目唯见零星山角,八方合笼扣城,若隔绝诸界之外,清净无繁,却也无趣冷寂。

      若不是心无杂念,充盈清气,心正而淡泊,想必是不能走这路的。周围所见皆闭户,步步踏声从轻盈转沉闷,柳荫跟在素雀鸣后面,好奇地问:“究竟去哪里?”

      素雀鸣驻足回身,竟露出一副尴尬的样子,吞吐地说:“就,不怎么,或者说,荒废了的好地方。可能你觉得无聊,咱也不是绕远路,拐个弯带你去看看,再去会馆。”

      “什么地方这么神秘呢,我也走过这里,没见到这样的地方。”

      素雀鸣耸耸肩,继续往前走,直到他抬头看到一直灰色的鸱吻雕饰出现在视野中,才与柳荫一起从它下方的巷道转进去。又走了约百余步,待出来时,二人已经到了城墙边,正在一座废弃的庙旁,庙门上挂着满是锈迹的锁。素雀鸣轻轻一踹,门便大开,也不见灰尘落下,应该是才有人近期动过的。

      “小心脚下,我之前来扫过一阵,这几天应该又积了灰,你小心。”

      素雀鸣先跑到前面,把入庙沿路大致考察了一番,放心奔回来,与柳荫并肩往里。这里本就清贫,荒废后更是无人打理,别说布局并不严格按照寻常寺院建设得规整有序,只有一前一后两座寺庙,就连庙内的佛像、摆设,也并不是传统的摆设。

      柳荫进了第一间,便被吓了一跳,那阎王像被削去半边身子,怒目在上,两边立着的蜡像只剩了下身,分辨不清原貌。桌子上香案残败,帷幕破落,露出四周绘着十八层地狱惨烈景象的壁画,气氛诡异、狰狞。她尽量不去看周围的画,跟着素雀鸣绕过神坛,从后门出去,往最后面那间走去。

      这间屋从外观上看,也是一般残破,柳荫不自觉在门前停住了脚步,一直到素雀鸣推开门,都没有挪动,只是在台阶下静候着。

      “进来吧,里面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素雀鸣在屋内喊道。

      “你出来!”柳荫略气道。

      素雀鸣闻言,赶紧奔出来,还没等他站稳,柳荫便背身欲走,他赶紧追上去,拦住柳荫,问:“怎么了?一句话也不说?”

      柳荫低头笑了,并非是冷笑,也非是苦笑,只好似习惯性地举动,无什么特殊意义,看不出情绪。她问:“你走时说带我见见此地真容,又说是个荒废的好地方。这里也没什么特殊,更不见什么好啊妙啊的,反而时真的荒废。若不说个明白,可能我遗漏了什么,最后只剩可惜。”

      “可能……”

      “比如方才壁画,还有那生动的阎王爷,你便一个劲往前走,不拜也不敬。里面有什么,你也先说给我听听才好,不然我俩这离了群的雁,乱飞撞了墙而已。”

      柳荫说完,凝神望着素雀鸣,后者只是抿着嘴杵在那里,什么也说不出来。气氛瞬间尴尬,柳荫原想听完他的解释,一笑置之,出去回会馆便是,现在这情景,她也不知从何说起。甚至觉得,腿站得有些乏,可挪一步,都难如登天。

      “那你等我一会儿吧。”

      素雀鸣说完,小跑进到屋内,桌椅摆弄的吱呀声参差响起,就在声音逐渐消弭的时候,一阵木柱断裂、散落在地的纷乱声,杂着少年惊讶的一声叫,从里面冲出来。柳荫甚至没来得及思考,脚便先一步行动了起来,待她匆忙跑进屋内时,素雀鸣正抱着一卷散开的画,在一队木椅的残骸中□□。

      “你没事吧?”柳荫用脚几下散开周围的木锥残骸,清理出一片相对整洁安全的区域,才扶他起来。

      “没大事,就是袖子扯了点,我回去自己缝一下就好。还好这个画没坏。”冬天衣厚实,腿上、背上的碎屑都没有扎到肉里,他自己拍了拍,笑道,“有点疼而已啊……”

      说着,素雀鸣躬身捡起画,将陈旧的纸张递到柳荫手里,一点点展开。

      “这是?”柳荫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过,而是等素雀鸣展开了一些,为了看清才轻轻握住了长卷的一段。画上的内容很丰富,基本都是模仿西域佛教壁画的临摹物,比如九色鹿,六牙白象等故事,但是不知是因为年代久远,还是因为画师刻意为之,大部分都是模糊不清,甚至还有缺漏。而且画卷并不是横展开,而是竖着的长长一卷,自上而下,类似从天上到地底,内容也在原有的基础上省略了许多。

      但在画面中央段,有一位人物却被描绘得无比清晰精致,仿佛凌驾于其他画面人物之上。她,便是反弹琵琶的飞天神女。

      “这画原本是挂在中间这尊地藏菩萨像之前的,垂下来,那飞天像就在视线最集中的地方,特别引人入胜!我原本就像叫你进来看这个的。虽然我认的字不多,但是你看画卷背面的署名的字体,附有这个孝王历四年的字样,应该是弓孝王时期的旧物了。”

      “想必是某个……”柳荫原想说“才识浅薄的画工”,但又怕败了素雀鸣的兴致,毕竟他也是想与自己分享才满怀兴致来此的。

      “想必是某个别具匠心的画工模仿的吧。”说完,柳荫又看了看画卷的字迹和笔法,便撒手将画交回到素雀鸣手中,更加确定这不过是近十年来的作品罢了。

      九色鹿是自有记载以来,便为各国所知的故事,但是六牙白象献牙的故事,则是前代秦王秦武王的叔叔,唐王秦封所复原的一副壁画记载的内容,而弓孝王则是秦武王曾祖父一代,二者相距甚远,根本不是文物。而且就绘图的笔法来说,也与她所见真实的古人作品不同,明显用的是现在的绘画习惯,尤其是飞天神女的服饰,所用的金色与褐色颜料,都是近十多年才流行起来的,之前的画师多用赤色。

      但若抛开这些东西不论,仅就这幅飞天图,也可以为人称道一时了。尤其是神女的面容细节,勾勒得含笑不欢,温润不魅,恰到好处,只是腰身略改细了许多。

      “什么人啊——”

      从第一座庙里传来了一个老人含糊不清的声音,素雀鸣卷起画,二人一起出屋,那蓬头垢面的老人便有些恼火地加快了步伐,走近了还用仅剩不多的力气嚷道着,虽然二人听不太懂,但是感觉……老人家没说什么好话。

      老人从他手里抢过画,捧着放回到地藏菩萨脚边,跪在满是灰尘的垫子上,对着上面拜了又拜,还念念有词。不多时,从外面传来一声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操着当地口音的中年人赶了过来,起身便把老人往起来拉,身子几乎一半都压在老人身上。一番挣扎后两个人随即蹲在地上开始争论,口音越来越古怪,针锋相对互不相让,几乎要打起来了一番。那地藏菩萨端宝珠、持宝杖,慈眉善目看着他们。

      素雀鸣和柳荫一时不知所措,当这二人吵着吵着开始侧目时不时看向他俩时,一股恶寒从心底而生。就在他俩转身走到两屋之间时,那个老头忽然给了中年汉子一巴掌,指着他俩一边蹒跚逼近,一边开始吼着如歌咏般洪亮但不知所云的话。

      二人虽惊不乱,素雀鸣拉起柳荫的手,后者也已经做好了奔跑的准备,二人都生长在尚武的秦国,衣着并不阻碍行动。一出破庙,立刻顺着来时的小道往大路上跑。确认他们没有追过来,柳荫才松了一口气。

      “真是抱歉,让你遇到这样的事情。”

      少年表现出从未有过的颓丧,他靠在墙壁蹲坐下来,双拳紧捏着膝上的衣襟,他缓了好一阵才抬头看向惊魂未定的柳荫,她正抚着胸口,望着与他相反方向的街道方向,尽管那里是会馆所在的方向,但素雀鸣却不得不胡思乱想一番。

      “咳!”素雀鸣刚深吸了一口气,从喉咙就传来一阵干而剧烈的疼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咳嗽了几声。

      “你怎么样了?”柳荫刚才只是在发愣,闻声赶紧蹲下来,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心,一边问。

      “呛着了……”素雀鸣忐忑地开口,好在他的声音未随着喉咙的疼痛而改变,只要扯出微笑,忍住已经减缓的不适感,就能很好地伪装起来,“今儿是我计划不周,我……不说了,不说了,咱先往会馆去吧。”

      撑着墙起身,二人并排走着,一路无话,甚至连眼神的交流都没有。柳荫心思全然不在周边,因而自顾自地走得略快。素雀鸣故意落后,几次都欲言又止。

      算了,本就是我自以为是,人家与我不论眼界、见识,都天差地别,我所以为的好,不过是她眼中的寻常罢了。他心中嘀咕,压着咳嗽的欲望,转而结郁在胸。

      等到了主街之上,柳荫忽然回身,唤他一声,不等他回答,将手背往他额上一搁,素雀鸣先是一愣,随后赶紧往后跳开,背身过去道:“你,你……”

      “你莫动,让我好好看看——还好不热,”柳荫道,“上次进山我就觉着你手心微冷,刚才看你魂不守舍,怕是染了风寒,还好还好,等一会儿到了会馆,先去客栈里要些热水润润喉咙,去和你们戏班管事的说一声。”

      “你真是吓我一跳……”素雀鸣一语未尽,蹲在地上咳了好几声,终于将嗓子的不适都清干净了。

      “你看你看——你不要动了,我先跑去给你拿点水来!”

      “没,没事——”素雀鸣紧紧攥着柳荫的手腕,宽慰道,“走吧,已经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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