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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十六章:云深雪染闻雀鸣(一) ...

  •   二人也没有带地图,好在岔路并不多,地势平坦,还有一些老人家住在沿路,负责看山、守着老家的地,沿路一边问着一边摸索,他们没用多久就进了山。

      路并不算远,浸润入土的雨水早都干了,二人坐在山脚溪水旁的石头上,素雀鸣卸下行囊,从里面拿出饼,却被柳荫婉拒。

      素雀鸣也没心思吃,他看着柳荫凝神端详的溪水旋涡,问:“你说你是在千灯院,那你学的是哪样乐器啊?”

      “琵琶。”柳荫忽得有了别样神采,将手腕一翻,在身前拨弄了起来,答道。

      素雀鸣没有立刻接茬,因为他其实并不知道琵琶是什么。他所知者,无非是京剧里文武场的诸多成员罢了。

      “等回去了,我弹给你听。”柳荫说,“你倒是说,为何发笑呀?”

      “啊?”我有笑吗?素雀鸣小跑到小溪前照了起来,“没有啊……”

      “你现在自然没笑,刚才傻乎乎的呢!话说,今儿你最自然的,也不拘谨了,这才好。”柳荫整理了一下棉袄,忽然指着远处山坡,惊叫道,“诶!你看那边!”

      素雀鸣跳过石碓,跑到这边抬头往上瞧过去。满山林木立在灰色的山坡上,而暗绿的草木中,有一小片孤单的竹群,就在竹根的土地上,还铺着一层没有化掉的薄雪。

      素雀鸣兴奋地先跑到坡下,将这些雪看了个真真切切,这才双手在面前圈成一个喇叭状,对柳荫喊道:“山上冷,肯定还有雪!快来!”

      “你那么快!不等我!”柳荫朗声回应到,在空山中,两道回音连绵不绝。

      山路愈窄、愈盘绕,两边还有为防止行人掉到山崖下而建、如今却有些失修的篱笆,紧靠着的是不见底的浓雾深渊,骇人夺魄。就连周围漂浮的云雾,也从薄若轻纱,变得重如棉絮,将整座山包裹了起来。每一呼吸,都有种将灰尘、冰渣直贯入肺腑、吞入血脉的不适感觉。

      “咳咳……”柳荫走在后面吸了一口气,随之便咳嗽了起来。

      “我走太快了……你别用口呼吸,从鼻子,冷气就不会伤到喉咙。”

      但他明白,对于靠气吃饭的梨园行来说,这种方式已经是家常便饭,柳荫却不是,控不好气息是肯定的。

      “你……你介意吗?”素雀鸣脱下自己的袄子,提在柳荫面前,问道,“我的衣服略大一些,扣到最上面,可当围巾一般挡住冷气——新的,不脏……”

      你在干什么!素雀鸣直想一头从这里栽下去,他现在就如那个《游龙戏凤》正德皇帝!这男女有别,他在说什么啊!

      “这上头冷的,你赶紧穿好。”柳荫低着头小声道,“没事,走慢些就好,我看前面又是下山的路了。”

      素雀鸣红着脸重新穿好,对着手上哈了几口气,放慢脚步,无言地爬着山。

      再往上,真就到了一处平缓的路,也越加狭窄,几乎到了只能通过一个人的宽度。素雀鸣感觉如果朝下瞅,就以为自己不是踩着结实的路,而是踏着山侧坡上、树根处、高枝上,卧着一层层白雪,凌空漫步。好在前路也是满目晶莹,低枝若印,落叶似阶,素雀鸣拉着柳荫的手,也似木林株株扣环的模样。

      跨过这条险路,柳荫从紧张中解脱出来,竟也渐渐了冬日的山气,越走越有力气。遥遥望去,灰雾渐消、下沉,跃入山涧,触手可及的雪气带着他们迷在了这黑与白的天地乾坤中。

      经过下坡,复而上行,逐渐宽敞了起来。再也不见青山黑土,再也不闻水吟鸟鸣,只有一步步,轻踏在雪上的声音。素雀鸣时刻在旁仔细着,生怕因雪滑柳荫摔伤,结果自己一个不注意,在地上翻了个滚,弄得满身狼狈。

      “你呀!”柳荫开怀大笑了起来,趁着还没太失态,便忙用手侧将笑掩了回去,蹲下身扶他起来。

      与二人预想中不同,素雀鸣自然地将手搭在柳荫手心,双掌紧紧扣合在一起。他感觉到的是一阵暖意,而柳荫则仿佛触及了一块冰冷的生铁。

      素雀鸣自己却没有在意,只是拍了拍腿上的雪,心道:这和练功时摔比还好。并未放在心上。他朝前望去,能看到不再是山路,而是类似平原一样的地方。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周围也飘起了雪花,稀稀疏疏,落在肩头、发间、眉角上。

      “怎么变成这样了?难不成我们走到梦里了?”素雀鸣虽在大兴城也见过雪,但都是极寒的时刻,只得闭户不出,这还是投一次亲身投入雪天的拥抱。他平举双手,任由这些雪落在身上,打趣道,“这就是云中国吗?”

      柳荫紧了紧棉袄,一言不发地往前走着,可掩藏不住满面欣悦,满目好奇。

      “你看这边,”素雀鸣走着走着,惊喜地叫着柳荫,“你看这里,有一条下去的陡路。”

      柳荫跑过去,蹲下来微微向前探身,有些忌惮这个高度:“下面,好像是一条荒废的河道?”

      “只有水往低处流的说法,哪有这么高地方的河道?”

      “或许是之前有人在此引流,或许是亘古久远的呢?”

      沿着这所谓的“河道”,往前还能进一段,仿佛是一条更进幻境的奇路,通向前面飘雪、不见踪迹的深处。素雀鸣侧过头看,柳荫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河道尽头,尤其是那头一些若隐若现的黑影,他便起身活动了下四肢,将棉袄脱了下来,说道:“帮我拿一下好吗?”

      “你要干什么?”柳荫忐忑地接过衣服,问。只见素雀鸣调皮地一笑,蹲下来,手扶着石头,往下出腿,慢慢地踩在中间一块石头上,确认稳当后,一点点踢掉雪,才移动四肢,将脚踩好,双手迅速挪动抓住其他承力之处。就这样,一点点,往下爬。

      最后他估摸了一下距离,在最下面一块石头上轻轻一蹦,稳稳地落在雪上。扫开一片区域后,现出了底下结实的土地。柳荫从上面将袄子扔给他,他说道:“我去前头看看路,很快回来!”

      柳荫应了一声,一直目送着素雀鸣往前消失在雾里,静静地等着,难抑心绪浮动。

      为何他的手,会这么冷。柳荫搓了搓手,放在脖子里温了温,疑惑不解。在她印象里,王冲乃至还幼年的王椠,一到冬天只要保暖好,手心也是暖和的,王椠每次还给他娘温汤、暖手。可素雀鸣,一双手看着温润平滑,内部却是令人惊恐的森森寒气。

      柳荫不懂医术,乱想了一阵,也放不下心。而素雀鸣好一阵都没回来,更是增了不少烦闷。柳荫做到悬崖旁,紧紧抱着自己,集中精神听着风吹草动。

      “前面高!下不来!” 熟悉的身影就从白色里冲了出来,他喊道:

      “那我从这里下来?”柳荫已经做好了踩石头的准备,正准备下来,素雀鸣忙道:“别别!我先试试能不能上的来,不然我们俩都要掉在这里了。或者你走上面,能从高头看到底下的风景。”

      “上面都高,哪儿能看得清呀。前面到底又什么嘛!”柳荫赶紧爬起来,跪在雪上往下问。

      “我说出来,不就没什么看的了吗?再说,我读的书少,也说不清楚。”说罢,素雀鸣看了看方才踩过的稳当处,一点点往上爬。

      就快翻上来时,他左脚用了一把力,不想踩化了的雪这会儿又凝成了一层细冰,脚踏在上面却猛得一滑,整个人便往后摔了下去。柳荫心乱没有分寸,忙去拉他,身体前倾之时便把重心也丢了。如此,两个人一前一后,一齐摔了下去。

      “扑——”

      惊魂未定的柳荫趴在素雀鸣身上,整个身子几乎都贴在他怀里。素雀鸣头磕在地上,有些迷糊,他先是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又给柳荫当了肉垫。

      闻得身下少年一声浅浅的□□,柳荫赶紧撑起身,却发现她正对着素雀鸣的脸,自己的黑发垂到了他两颊。

      柳荫羞得赶紧从他身上爬起来,却顾不上整理仪表,蹲在他身旁焦急地问:“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

      她不敢乱扶,害怕素雀鸣伤到骨头,自己乱来反给他添乱。

      素雀鸣摸了摸头,发现只是撞到了土层,没有流血,便挣扎起来,拍了拍上身的雪与尘,宽慰道:“没事,没事……”

      刚才的情景历历在目,柳荫现在心跳得飞快,只好把脸转过去,做一副整理头发的模样。草草收拾了一下两鬓散乱的头发,又轻轻将一小捧雪拍在脸上,将红晕消了下去,才回身将恍惚的素雀鸣从地上扶起来,二人一起望着这小悬崖的高处。这目测也有一丈多,加上雪,更显得危险。

      “咱们往里去吧,总不见得是个深沟。”柳荫尽可能将语气放乐观,掩盖内心的内疚与不安,如若他们都往坏的方向想,情况可能真的往恶劣的处境发展了,“你刚才说前面有什么?一起吧,说不定前面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前面没有花,”素雀鸣傻乎乎地回应了一句,还有些期待地说,“不过有比花更好的!”

      我……这句话把柳荫满腹不安一扫而空,她有些无语地看着这个真诚得不像在逗她的少年,哭笑不得。

      “你还是走慢些好,摔下来不可能没事的。”

      “没事,我在戏班里摔多了。”素雀鸣平静道,可是明明是一副暗自得意的样子,“虽说我不是刀马旦的底子,也没试过武生的路子,不过这一下,可比在戏里的轻多了,还伤不到我。不过走慢些也好,你刚才应该也可能伤到膝盖了——诶,快到了。你先把眼睛闭起来,转过这个弯还有一小段,我让你睁开你再睁开。”

      “那你引着我喽!”

      柳荫将眼一闭,犹豫了好久,才将袄内的手朝前伸出,素雀鸣轻轻捏着她的指尖,说:“放心交给我,小心脚下。”

      佳人浅笑合秋水,惹来风雪迷眼,少郎侧目,趁着机会,他才能仔细地端详着面前人的容颜。

      “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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