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你是图》闻笙

18、晋江文学城XVIII

　　Chapter 18

　　林希眸的声音不大，也就左右两边的人能听见她在嘀咕些什么。
　　陆彦青默不作声地斜睨她一眼，眼神如凝寒霜，警告意味十足。

　　这时，餐桌新上了一道鲫鱼豆腐汤。
　　赵琼英热切地说：“文昕啊，鲫鱼汤对女人好，你多喝点儿。”
　　翟文昕微笑道：“谢谢阿姨。”
　　她没再吃那块藕，转而舀了一小碗浓白的鲫鱼汤，用小勺一口一口地喝着。
　　赵琼英眼含笑意，一脸慈祥地看着她。

　　林希眸心底窝着一股火，她就不是女人了？
　　她不服气地偷偷打量翟文昕——栗色长卷发，挑眉柳叶眼，星型耳饰坠着长流苏，妆容很是精致。
　　目光再往下，这傲人的胸围……她自叹弗如。

　　她心里愈发难受，小陆叔叔从来不会同她在饭桌上置气，赵奶奶和陆爷爷以前也不会当她是透明人。
　　可是今晚一切都变了。
　　所有的焦点都在翟文昕身上，好像他们才是一家人，而她只是一个外来者。

　　碗里的糖醋排骨瞬间不香了。

　　陆彦青盛了一碗鲫鱼汤，用筷子将浮在汤上的香菜挑干净，递到她面前。
　　林希眸一愣，抬眼看他，他正与翟建柏交谈，并未看她——在餐桌上顺手照顾她早已成了一种习惯。

　　她喝了一口汤，入口极鲜，却有少许鱼腥味。
　　她兴致缺缺地放下碗，闷闷道：“我吃饱了。”

　　赵琼英：“这就饱了？”
　　林希眸：“嗯。”
　　她推开椅子要往外走，陆彦青却叫住她：“把汤喝了。”

　　赵琼英：“你让她去吧。小孩儿嘛，饭局坐不住的，正好让文昕坐过来。”
　　翟文昕指了指她的椅子，问：“希希，我坐这儿，你不介意吧？”

　　林希眸：“……”
　　现在后悔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她皮笑肉不笑道：“随便。”
　　说罢，走了。

　　到了屏风处，她不服气地回头又看一眼。
　　这一看，不得了。

　　翟文昕用手掸了掸那张椅子，坐了上去。
　　她脸上浮着笑意，和陆彦青说话，目光一刻不曾从他身上移开。
　　陆彦青对她彬彬有礼，二人交谈甚欢，如鼓琴瑟。

　　鸠占鹊巢！
　　居心叵测！！
　　恬不知耻！！！

　　林希眸气得一跺脚，扭头跑了。
　　她在他身边六年，从未像现在这般真切地感受到危机。
　　陆家家大业大，兄弟姊妹甚多，最小的陆彦彤今年都订了婚，只有陆彦青还是孑然一身。
　　像他这样的优质单身男人，不乏有人介绍对象，他却一直以工作繁忙为由推辞。

　　很久以前，陆家有个多嘴又好事的亲戚跟她说，如果陆彦青将来结了婚，她就不能待在他身边了。
　　林希眸迷茫地眨眨眼，问：“为什么呀？”
　　那人笑着对她说道：“你年纪还小，不懂。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现在，她终于懂了。
　　一山不容二虎，她很自私，不想家里出现另一个女人的身影。
　　如果让她和陆彦青的妻子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她恐怕会被妒火吞噬。

　　至于他的妻子……谁会允许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妙龄少女留在丈夫身边？
　　思及至此，她的心像是泡在酒里的一颗青梅，又酸又涩。

　　林希眸来到洗手间，掬一捧水洗脸，她对着镜子仔仔细细端详自己。
　　隔着迷离的水雾，身着绯衣的她，像夜光杯中滟滟的葡萄美酒。

　　明眸善睐，唇红齿白，粉腮玉颈。
　　毫无疑问，她是漂亮的。

　　然而……她以目光丈量胸部，飞机场似的，一马平川。
　　她的脑中不自觉地浮现翟文昕的身形。
　　即使再不乐意，她也必须承认，翟文昕比她有女人味。

　　在她这样的年纪，大多数同龄人对于丰满的女生，有一种微妙的、说不出来的恶意，丰满仿佛是一种可耻的原罪。
　　可到了成年人的世界，情况恰恰相反，几个男人不爱大胸呢？

　　陆彦青不是毛头小子，他是二十八岁的成年男人。
　　他会喜欢哪一款，不言而喻。

　　林希眸对着镜子整理仪容，试图通过调整胸衣让自己看起来丰满一些。
　　可惜，胸前薄薄的两片布料如论如何也支棱不起来。

　　她郁闷极了，无意识地揪着洗手台上的盆栽树叶，想到气愤处，一不留神，扯掉一片叶子。
　　“对不起。”她赶忙把这片叶子塞回去。

　　再一想，天哪，她在做什么蠢事？
　　对一株植物道歉，她一定是疯了。

　　外边忽然有人敲门。
　　她连忙说：“有人。”
　　“我知道，”是陆彦青的声音，“开门。”

　　林希眸不得不将门打开，陆彦青单手抄兜，立在门口，气势凌然。
　　想到方才餐桌上的种种，她强忍满溢的酸楚，说：“你来做什么？怎么不去陪别人？”
　　“陪谁？”他反问。
　　“你自己心里清楚。”她想关门，却被陆彦青一把握住了手腕。

　　她挣扎着道：“小陆叔叔，别——”
　　话音未落，已是连人被推进洗手间。

　　门被关上，却未落锁。
　　林希眸的直觉告诉她，陆彦青找她一定没好事。
　　果然——

　　“林希眸，”他甩开她的手腕，“我平时是教你这么和客人说话的？”
　　她乱了阵脚，不知该如何自处，只能装死，低头看脚尖。

　　“你十六岁，不是小孩子了。”
　　她继续看脚尖。

　　“说话要有分寸，任性要适可而止。”
　　她还在看脚尖。

　　“头抬起来，看着我。”
　　她耷拉着脑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周遭一切声音都听不进。

　　小陆叔叔很少对她发那么大的火，一定是因为她刚刚说的话让翟文昕难堪，惹得他不高兴了。
　　他竟然为了别的女人教训她，难道他真的对翟文昕有意思？
　　那她……

　　突然间，一只大手横过她的腰，稍稍一用力，她整个人被轻而易举地抱上盥洗台。
　　冰凉的触感激得林希眸浑身一震，她不知道这是哪一出，登时没了主意，只能下意识地攀附住他的肩膀。

　　她抬起泪湿的眼睫，惊惶地看着他。
　　他的脸近在咫尺，与她平视，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她的影子……眼里只有她一个人。

　　他再度启唇：“这样才肯听我说话？”
　　她鼻头一酸，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见她哭了，他声音温柔了许多：“希希。”
　　她倔强地偏过脸去，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希希。”他又叫她。
　　她还是没回应。

　　他将她的脸转过来，面对他：“希希，怎么了？”
　　额头抵在一处，一个冰凉，一个火热。

　　林希眸哽咽着：“你要是结婚了，我就不能跟你住一起了。”
　　“结婚？”陆彦青拧眉，“我什么时候要结婚了？”
　　“迟早会结婚的。”她对他脱单很有信心。

　　她的思维过于跳脱，他一时没跟上她的节奏。他问：“这和你今晚的所作所为，有关系？”
　　“当然有！”她说得斩钉截铁，“你喜欢她，想护着她，所以来凶我！”

　　她的发言过于幼稚，陆彦青嗤笑，问：“我凶过你吗？”
　　她想了想，理直气壮地说：“凶过！今晚最凶！”

　　所谓的最凶，就是这般？
　　——将她抱到洗手间里，训上两句，一句狠话都没说。

　　她喃喃道：“爸爸不在了，妈妈也不要我……你要是结婚了，我去哪儿住呢？”
　　说着，眼泪又控制不住了。
　　她怕别的女人抢走她的小陆叔叔，她也怕自己被迫与他分开。

　　所以她带着敌意，试图驱逐一切入侵领地的东西。
　　与其说她态度差，不如说她是害怕。

　　“希希，”陆彦青静静地说，“你出嫁之前，都可以住在我家。”
　　“你真要结婚？”她绝望。

　　这是第几次了？她又抓错重点。

　　“我的意思是，”他一字一句地说，“我结不结婚，对你没有影响。”
　　“怎么可能没影响？我在你家，只会打扰你和你老婆，她会讨厌我的。”
　　“为什么她会讨厌你？”
　　“因为我不喜欢她！”

　　她学不会大人们的伪装，也不懂在社交场上戴面具。
　　在她这里，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讨厌，没必要遮遮掩掩。

　　片刻的沉默。
　　不大的密闭空间内飘着淡淡的柑橘香气，水珠沿着盥洗台边缘缓缓滚动，浸润她的裙裾。

　　陆彦青漆黑如墨的眼将情绪掩得滴水不漏，可他的沉默不是无意义的。
　　林希眸咬着下唇，恨自己失言。她像是一个讨不到糖果便满地打滚撒泼的小孩，将糟糕的一面暴露在他面前。

　　她眼睫忽闪着，手指轻轻勾他的衣角，继续方才的话题：“那我出嫁之后，住在哪儿？”
　　“出嫁之后，你当然是……”陆彦青顿了顿，“跟你的丈夫一起住。”
　　理所当然的一句话，被硬生生断成三段，他不想和她讨论这么遥远的话题。

　　林希眸问：“那我是不是不能住在你家了？”
　　陆彦青说：“你的房间会一直替你留着。”

　　如果他只是她的长辈，只是她的叔叔，那她一定很感动。
　　可是现在……她闭上眼睛，一阵钻心的疼。

　　在他的设想里，将来他会娶别人，而她会嫁别人，他们会分开。
　　但她不是那么想的。

　　林希眸捉住他的手，轻声说道：“那我嫁给你好不好？这样我就不会和你分开了。”
　　“希希，”陆彦青抽走手，“别胡闹。”

　　少时不懂事时，她也会说这种话。
　　那时候她像一只纯良的小动物，缩在他的臂弯里，奶声奶气地说：“我长大以后要嫁给小陆叔叔。”
　　后来她年纪稍大，不再将这样幼稚的话宣之于口，却将它藏在了心底。

　　他是她对人生伴侣的终极渴望与幻想。
　　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是。哪怕是将来，也会如此。

　　“小陆叔叔，我没有胡闹。”她越发得寸进尺，头靠上他的肩，“你不要理别的女人，好不好？我也可以的。”
　　她说的“嫁给他”，不是儿时那样随意宣之于口的玩笑话。

　　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被打破，陆彦青冷了脸，推开她，背过身去。
　　她却执意贴上来，洋洋盈耳地说：“小陆叔叔，我长大了，跟小时候不一样了。”

　　陆彦青闭上眼，手握成拳，微微颤动。
　　凌厉的下颌线条收得很紧，喉结上下滚动，像是竭力在克制着什么。

　　她不该是这样的——企图用宝贵的纯真，同他换取某样东西。
　　她应当永远笑得像孩子一样天真烂漫，即便是哭，也只是同他撒娇取闹。而不是这般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也许是哪里出了错，她对他的依恋，竟到了某种病态的程度。

　　她果然还是……太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