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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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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四旬城一名,并不是无故而来的,而是源于城内“一朝看遍四时景”之奇观。
四旬城城郭四方端正,整座城池以一个规则的“十”字划分成四部分。城东则是一派鹅黄柳绿暖阳青堤,常年春晖醉人;城南则终日缤纷紫陌桑麻夹路,夏花绚烂经年不败;而城西与城北,一边是秋风萧萧枫红似火的时景,一边则是天寒山远落梅残雪的冬季。
而这座城池正中央,一座祭天神坛便奠落在“十”字交汇的原点之上。
四旬之城,故此而来。
四旬城内有一处恢弘大宅,庭院深深,绿瓦琉璃,恰好与所在之地的城东春景交相呼应,这宅院便是四旬城主家所在。
四旬城老城主,家族姓穆,虽说穆家主理一城之事,但却没有延承祖上子嗣兴旺的福泽,穆家到老城主这一辈,膝下仅有一子,好在这少城主穆择一也是年少有为之辈,无论是府中还是城内,一切事物打理地有条不紊,颇有其父当年之风。
子歌原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招隐山,收妖兽,寻灵石,然后再人不知鬼不晓的拂衣而去,深藏功与名,虽说考虑到这赤焰兽的逆天战斗力,想来做到这“不知不晓”的动静兴许会磕绊了些,委实不太容易。
但无论如何,最终这一行人居然会顺着城门长驱而入,直径寻到于城中央的祭天神坛下,正率若干城众行叩拜大典的少城主穆择一,干脆利落地道明了来意,虽是隐去了众人身份,但这份豪横的爽快却也是她万万料想不到的。
依星皓所言,他们几人俱是界外散修,这几日夜观星象,察觉东方七宿中,亢、氐二宿星芒相冲,乃是妖邪现世的不吉之兆,遂星夜兼程,一路风尘的赶来相助。
虽然子歌着实被白虎星君此番扯谎不打草稿、鬼扯不眨眼睫的姿态惊了一惊,但好在此时的四旬城正处于水浅水热之中,老城主忧思过虑更是病了多日,那少城主穆择一最终还是半信半疑的将他们客气地带回了府中,在子歌看来,倒是颇有几分病急乱投医的意味。
茶厅之中,茗香浮动。
穆择一端坐在主位之上,又详尽的将城中之事再表一遍,末了,不免忧心忡忡地问道:“那赤焰也曾位列上古神兽,术法不可小觑,不知几位道友能有几分降服它的把握?”
沉渊一身素色雪衫,愈发衬得整个人朗爽清举,天质自然,他低头抿了抿茶,淡然道:“那要试过才知。”
穆择一又问:“道友准备何时入山?”
沉渊放下茶盏,却将目光抛向坐在斜对方的子歌,问道:“何时呢?”
降魔收妖,何时动手却要询问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修,那穆少城主的一张俊脸登时青了一半,却仍是碍着身份修养没有出声质疑。
穆择一眸光锋利,子歌顶着他审视的眼风,倒是没有半分忐忑不安,斟酌道:“赤焰凶狠狡诈,若是我们一击不成,恐怕难有二次机会,不如今夜先行进山查探一番,找准那赤焰藏身的洞穴后,再从长计议。”得到沉渊首肯,她又转向穆少城主,问道:“少城主意下如何?”
穆择一眯了眯眼睛,道:“一切行事,皆按道友所言。”
随后,他未唤仆役,而是亲自将几人送至府内后院,询问了几人食住方面有无特殊讲究后,安排了五间客房,又嘱咐下人仔细侍奉,一通礼数周全后,才与众人告辞离去。
这穆府后院之中的布景倒是匠心独运,古朴雅意中又流露出几分盎然生趣。
和煦春风拂过,檐下叮铃作响,子歌仰头细看,发现那屋檐流角下方悬挂的银铃,竟雕成了桃花形状,花蕊正中氤了一抹嫣红,随风轻摆摇曳之时,生动好看的很。
再看四周景致,处处皆是府中主人心性应照,沉稳中显露高雅,质朴却又不失风趣。
衬着这春光美景,几人便在院中石桌前随性而坐,府中仆役都是机灵惯了的,见状立刻奉茶过来,替几人逐一斟茶后,又十分有眼色的退避开来。
星娆端着茶盏打趣道:“这城主府中的下使倒是灵敏能干,要是粹华宫中的侍官也个个如此,倒是省了我这个专职内务的阁主许多心力。”
星皓道:“恐怕是上行下效之故吧,你再看那少城主,不过弱冠年纪,待人接物举手投足间却滴水不漏,完满的很。”
流彦笑道:“听你们二位这意思,粹华宫若有不得力的仙官,倒是你们君上这上梁不正之过了?”
星娆星皓:“......”
子歌正暗自拾趣好笑,便听沉渊问她:“今夜之事,可是有了什么打算?”
子歌瞬间收敛玩笑之心,正色答他:“既是探看,当然是动静越小越好。入夜后,我想先行去一趟招隐山,摸透那妖兽的藏身之处,趁着夜色深沉,再勘查一番周遭地势地形,知己知彼,方能一招绝杀。”
一阵暖风拂栏过,树上的几朵杏花随风而逝,恰好落在沉渊衣衫之上,他慢条斯理的将衣襟上落花拾起,才问:“你独自去?”
不等子歌点头,星娆便出声阻止:“不可,妖兽凶险,你一人独行太危险了。”
就连流彦都沉声附和:“小荷花不可逞强。”
或许是这春风太过柔和,几近熏人欲醉,心念翻转间,子歌忽而觉得心中萌生出几分别样的温暖来,她揣着一颗犹如被春水泡过的、暖洋洋的心,宽慰道:“那妖兽机敏狡诈,若是同去的人太多,难免会打草惊蛇,我既知险恶,便不会贸然行事。此去只为刺探那妖兽行踪,我绝不会不自量力的有所行动,惊扰了它。况且......”她脸上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来,带着几分狡黠:“我自知灵力低微,远不是那凶兽对手,又怎么会那么想不开冒失得跑去送死?”
众人皆知她虽胆大随性,却断然不是那行事乱无章法之人,见她神色笃定,便也稍稍安了心。
入夜,栖鸟归巢,月傍九霄。
子时将过,子歌衣袂飘然,身形轻的恰似一片流云,停落在招隐山间。
整个招隐山脉巍峨高耸,峭岭稠叠,绵延的群山似是一条蛰伏的巨龙,不见首尾。而山间零星分布的山洞大小不计其数,若是凭一己之力,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翻找,恐怕要找上半月有余。
子歌快速思索一番,随后身形闪动,几个起落间,便驻足在山间一处悬峰之后的坳谷之中。甫一落地,她便觉得此处山地的温度与其余地方不同,炙热的温度宛若细丝藤蔓,顺着足底蔓延而上。这四周有数个洞穴犹如棋盘散子般洒落在坳谷附近,子歌不敢妄动,闭上双眼后,一丝细微的灵识自她额间的灵印溢出,轻缓的向四周浮游而去。
周身越来越热,有汗珠顺着她耳边鬓发滑落,还未落地,便消失在从地面上蒸腾而上的热气之中。
万籁俱静,子歌犹如这山间的一片青叶,连呼吸都察不可闻。
倏然间,她额间的隐莲灵印闪过一丝妖异的红痕,灵识归位的瞬间,她蓦地睁开双眼,强忍着忽略胸口突如其来的一记闷痛,便将目光牢牢锁在了山谷的西南方位。
子歌足尖点地,身影如这谷中偶然间吹进的一缕山风,向着西南处一方石洞轻飘飘的掠去。
招隐山间林幽木深,那方石洞入口处更是古树参天。不过原本层叠茂密的树冠早已干枯凋败,只身凋敝的巨树躯干鳞次栉比的交错相连,掩映着山洞入口位置。
子歌此时不仅没有再次动用灵识查探,甚至故意隐去周遭灵力,正如一个普通凡人般,屏气凝神,步履极轻的慢慢靠近石洞入口。
每靠近洞口一步,那炙烤的温度便升高一寸,等她临近洞口之时,衣裙已被汗水浸透,整个人犹如在温水中打了个滚儿。何况她现在肉体凡胎与凡人无异,长时间置身在这样火热的情形中,脚步几近脱力虚浮。
但即便如此,她脸上仍丝毫不见异色,眼神甚至比刚才还要坚毅几分,更多了些决绝的意味。
终于行至石洞入口处,她连过多的喘息都不曾溢出一声。入口所在的这方山体的灼热程度早已不容许凡躯触碰,子歌附身,附身阖眼,仔细听着任何一丝来自洞内的声响。
汩汩的热浪不间断的自洞内涌出,毫不留情的扑在她脸上,她本就雪肤玉质,不消片刻,双颊上竟被热气熏出一抹嫣红之色。而那低沉的、属于兽类独有呼囔之声,也裹挟在热浪之中,自洞穴深处传来。
那赤焰妖兽的藏身之处,或者说那最后一块五彩灵石——火之灵石,正是在此了。
九歌睁开双眸,盯着这洞口动也不动,任凭汗水自额间滑下,滴在眼睫上,滚落进眼底,而她眸色至深,几乎慑魂惊魄。
她紧紧抿着唇角,内心上演了好一番天人交战,百转纠葛。
世人所谓的超脱潇洒,无外乎是指对人、对事、对物没有那么多的执妄,既可轻轻拿起又可轻轻放下。而此时,在子歌看来,若要心境豁达到此种境界,无非两种情形,要么是所求的遥不可及,所以干脆不动念;要么就是渴望的早已得到,所以才心无挂碍。若是度过千山泅过万水后,发现一直以来的求而不得、念而不及、盼而不至,俱近在咫尺,又怎么可能真的完全无动于衷。
虽是临行前曾信誓旦旦的保证不会独自妄动,但此时此刻,却是她千百年来距离实现心中夙愿最近的一次。洞口就在眼前,火灵石就在洞内,只需再向前踏进一步——
这一步踏进去,必有伤,必有损,甚至有死无生,但......万一呢——
子歌面色唇色皆是惨白骇人,许久过后,她狠狠闭了闭眼,却还是后退几步,走出洞口一段距离后,霍然转身,恢复灵体,沿着来时山路,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