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张曦端着小米粥喂给杨易深的时候，后者正专注地给人发消息。举着手机的两条胳膊都绕着输液管，因为没什么力气只能举一会儿放一会儿。放下的时候张曦趁机把勺子递上去，杨易深勉强地喝上一口，闭上眼睛等待乏力感过去。
“很好吃。”
张曦与躺着的这位相处时间不长，了解不深。杨易深亲自登门拜访之后，在网上搜了才知道他的百度百科居然需要滚动好几屏——心图景集团的董事长兼总经理，二十五岁白手起家，不到二十年建立了全国性教育帝国的大人物。
彬彬有礼且周到细致，至少表面上很好相处。杨易深抬手比出一个赞，深吸一口气，端起手机继续。
张曦抿着嘴，挑了挑眉。他在康复医院工作了两年，像杨易深这样刚过四十就身体垮掉的多金患者接触过不少——多数都会跟他感叹年轻真好，如果重来一次不会这么拼，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杨倒是个例外。手术从他肝脏上剥离下的巨型肿瘤装了一盆，出血量至少在两千以上，在手术室实习过半年的张曦看得目瞪口呆。主刀大夫轻描淡写地让护士把标本送去病理科，细长深邃的眼睛看了张曦一眼，说：
“关腹中，再等等。”
张曦回到等候区时有些发愣。他靠着窗台，身体的重量压在胳膊上。窗外是郁郁葱葱如园林般的医院外景——这是一家隐藏在M市东郊的外资医院，完全走会员制。听katherine说，之所以千里迢迢选择在这里开刀，一是杨先生的朋友是这里的普外主任，二是就医过程能够做到绝对保密。
张曦表示明白。康复医院里也有不少需要保密的病例，对于不同世界的规则，他的接受度一向很高。
口袋里的手机不断震动，张曦拿出来看了下，微信最近的一条通知是：“易深，二十七号，我、GS和新明德召集董事局会议。”
katherine：“老板，董事局会议定在下周一上午十点，B座圆桌会议室。”
周伟凡：“银行的合同OK了，回头让kat交给你。赶在他们前边，我们还是有胜算的。”
消息和邮件累积了一百多条，好在没有电话打过来。四个小时之前，杨易深在手术室门口依依不舍地把手机交到他的手上，嘱咐他把电充满。
张曦瞪大眼睛。他的眼睛本来就又圆又亮，杨易深感到两道炯炯的目光射过来。
“你要出来继续回消息？”老板非一般的操作令人费解，他很直接地问了。杨易深皱着眉点点头，下垂眼里带着令张曦理解不了的坚定，或多或少还装着一点可怜。
“可你得在ICU待至少一天。可以...用手机？”
“可以，”低沉又略带攻击性的男性声音从手术室门口传来，“我准了。”穿着刷手服的高个中年男人靠在门边，正在调杨易深的点滴。Dr严，严旻俞，昨天见了几次的主刀大夫。
张曦笑起来，好，好。拿钱办事，他只是个私人护士而已。自觉有点越界，张曦打了个哈哈。
严旻俞亲自推人进去，杨易深并拢的手指对张曦抬了抬，依然一副无辜的样子：“别忘了充电。”
“来电话怎么办？”
“不用管。我请过假，这会儿不接任何电话。”
张曦把手机充上电，瘫进等待区相当舒服的软沙发。他自己的手机被katherine没收了，这是与世界切断联系的第三天。戒断反应在昨天的忙忙碌碌中消失了，到目前为止，吃不吃鸡，看不看朋友圈或者有没有人找他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三天前，katherine带着些威胁意味对他说：“公司里遇到了些事情，我必须得离开。你不可以泄露他的行踪，否则就按合同上的违约条款来。你的手机我会封存带走，事情结束后还你。”
“放心吧小姐姐。”
董秘显然挺喜欢这个称呼，终于露出个不太明显的笑。
“我们老板随和又不愿意麻烦别人，你自然点就行。”
待走路拉风的董秘离开，张曦马上就跟着杨易深飞了一次香港。在HG银行呆了整整一天后，他们回到杨位于中西区的大平层公寓。还没来得及换鞋，杨易深就冲进了洗手间。
跟进去时他已经把午宴时吃的一点点东西呕了个干净，人跪在马桶前，头发被汗水打得湿透。张曦蹲下来为他脱掉外套和衬衫，接上简易的心电血压监控。又从厨房找来水，把降压药喂了下去。
杨易深头担在马桶圈上，眼神涣然。张曦盯着监控屏幕，五分钟后，杨易深抬起头，濒死感消退，他想站起来。
心率和血压逐渐稳定下来，张曦松了口气。他把人扶起来，两个人站在了镜子里。
杨易深瘦却不弱，体脂很低，肚子略微隆起，与手臂和胸廓结实的曲线极不协调。
“我们得叫救护车。”张曦没心情观察老板的□□。情况只是暂时稳定，之后会出什么状况不好说。
杨易深坚定地摇头：
“我死不了…”
“如果血压再次飙高，内出血一旦发生，就会非常快。”张曦非常不乐意拐弯抹角。
杨易深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签合同的时候你也签了免责吧。”
“不是...”
杨易深扶着他的胳膊，自己提起监控仪。
“事情办完了，明天我们就去M市。医院一定会强制留院观察，其实是在耽误我。”
他接着说：
“好饿，做点宵夜吧。”
张曦做宵夜时，杨易深已经缓过来了，正把电话搁在沙发扶手上，耳朵贴着听筒挨骂。严旻俞语气并不尖锐，语速也很正常，但句句都能戳死人。
“...随时都有可能出血，以瘤体的大小看，救护车跟着你都不行，除非医院跟着，才能救回来。”
“...我左右不了你的决定，但从职业道德的角度，给你的建议是必须马上手术。”
张曦端着食物走过来时，杨易深已经恢复了优雅有礼的样子，白粥的香味让他夸张地吸了下鼻子。这小子从家里带的虾酱黄瓜似乎有什么神奇魔力，把白粥烘托成了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两个人坐在巨大空旷的客厅一角，看着东方之珠的夜景吃粥。暖呼呼的宵夜让气氛终于轻松了下来，杨易深夸了几遍咸菜很棒。
“回头让我妈多做一点，带给你。”
“为什么想到要做护士？”张曦正在腹诽这位把白菜豆腐当珍珠翡翠，杨易深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起来。
“没什么，”张曦笑道，“我家都是做大夫的，我学习不好，只能上护理专业。”
杨易深真诚地点点头：“你有亲和力，也很耐心，很适合这一行。”
张曦笑着反问：“是吗？”杨易深微笑着强调了一下：
“非常。”
肿瘤切除后不到一个小时，手术室的门开了，张曦回过神，看到人被推了出来。私立医院的推车很大，一米七六的杨易深陷在仪器之间竟然显得有点娇小，固定着防抓握海绵的手在窸窸窣窣地找着什么。四年的护理生涯，张曦以为自己早就司空见惯了，但走近不太清醒的杨易深时，心竟然软了一下。他吸着氧，勉强睁了睁眼睛，声音几不可闻：
“张曦呀，把电话给我。”
张曦把手机放在床边，握着他管线缠绕的手放上去：
“在这里。”
他进的是独立的重症监护室。张曦站在玻璃门外看着，最初的一个多小时里，杨易深把电话放在耳边，一直在说话。时不时还会跟他招一招手。手术的切口相当大，他应该十分虚弱才对，下午张曦进去探视时，杨易深一边自己按镇痛泵一边对电话说：
“尽快把钱打给HG银行，对，明天之前。周五之前，一亿五股必须要在我的名下。”
张曦帮他按下按钮，电话屏幕亮起来：周伟凡，通话结束。杨易深看着他笑了笑，嘴角抽动了一下，显然是疼的。
“打完了？”张曦的语气有点愠怒，虽然是雇佣和被雇佣的关系，但张曦是护士，看不得拿着身体开玩笑的行为。
杨易深闭眼点头，
“今天可以了。”
他睁开眼睛，目光闪烁着说：“帮我充电。”
私立医院的用药以及护理都很到位，张曦基本不用做什么。那位的恢复速度出奇地快，第二天果断出了ICU进入普通病房，且可以开始吃流食。他已经可以坐起来，依然用手机运筹帷幄。
一碗粥因为他要不停地做事而吃得异常缓慢，终于快到尾声时，严旻俞走了进来。
杨易深马上吃掉最后一口稀饭，放下手机，喜笑盈盈地说：
“谢严大夫再造之恩。”
严旻俞细长的眼角挑了挑，把一沓纸放在茶几上，对张曦道：
“病理报告，你是护士吧？给他解读下。”张曦还想问什么，严旻俞已经衣角带风地走出了门，然后又马上返回来：
“下午让他出去走走！想周五前出院就得快点下地。”
再度出门时他在走廊里舒展了眉眼，张曦听到了门外传来口哨版的《小小少年》。
张曦翻了翻，结论处写着“肝脏巨大血管瘤”。身体没来由地舒服，他奔回杨易深的床边，几乎是蹦跳着说：
“良性的。”
杨易深微笑着点头，一件要命的事情已经摆平，另一件正亟待他上阵解决。在玩资本的人面前，摸爬滚打二十年的他依然只是个单纯的老师。
他绝不放手心图景，即使粉身碎骨。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