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的报恩》兔叉子

3、下：你得把我吃了！

　　13 .吃黑猪肉益寿延年

　　立秋之后，黄小六的猪还在喘气儿，他的圆白菜也长得有点模样了。日子平平静静地过着，黄小六把房子的破洞补上了，猪趴在他胸脯上，他躺在破铺盖上，破铺盖铺在土炕上。他盯着裸露在外的房梁和椽子看，跟小黑猪说话。

　　光屁股小年轻每天都在努力冲出这个硕大的牢狱。他在殿里找寻能用得上的宝器，怎奈神宫毕竟是天物，尝试多少次都是功亏一篑 。

　　他把食客追踪器捆在身上希望它能把自己带回黄小六身边，一阵没头苍蝇似的乱飞之后直冲殿门而去，最后以他头破血流昏迷不醒告终。

　　醒来的时候，光屁股小年轻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床上，身上盖着天衣无缝的被子，看了看四周，不是藏宝殿。

　　灶王爷的脑袋搭在床沿上，一把胡子摊开，正一脸严肃地看着小年轻。

　　小年轻又惊又喜，想起起不来，刚要开口，灶王先发话：

　　“你回去吧。回来我再继续罚你。”

　　啊？小年轻不敢相信。

　　灶王爷吐出一口仙气，悠悠地说：

　　“你的食客，快要死了。”

　　小年轻愣了一下，直挺挺地弹了起来：

　　“什么？！”

　　《灶王食条》第五千八百一十一条载明：食客死去而食材未被吃掉，属于不可抗力，食材可重返天界，等待下一个轮回。

　　“你投生成宠物猪，本来连任务都完不成，只能等猪身自行老死，现在算是老天帮忙。”

　　小年轻光着屁股晃晃荡荡从床上下来，摔了一跤爬啊爬拉着灶王爷的衣服角，哭唧唧地问怎么了。

　　灶王说：“你跟黄小六这么好，不想见他最后一面？”

　　说着抬脚一踢，光屁股小年轻一阵眩晕，鼻涕眼泪四散揉成一团围绕周身的雾，身体刷刷刷地往下掉，穿过云层，啪叽，回到了小黑猪的身上。

　　缓了一会，小黑猪动了动，发现自己半边身子埋在泥里，天上下着雨，淋得它睁不开眼。

　　眨巴眨巴黑得发蓝的眼睛，小黑猪摇晃着一身排骨，晃晃荡荡站起来，目所能及，一片废墟。

　　这是哪？黄小六呢？

　　这就是黄小六住的村子，一场泥石流之后面目全非的村子。

　　三天前。

　　一连下了几天雨，黄小六忧心忡忡地到地里看还没成熟的白菜，一筹莫展。回到破房子往土炕上一躺，诶？我的房顶又开天窗了？

　　补好的破洞被雨浇漏了。星星点点的雨滴落到炕上，黄小六用破衣服把排骨猪裹起来。

　　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黄小六渐渐睡着了。梦里梦到一锅汤，小黑猪躺在里面，正舒舒服服地呼噜着。黄小六刚要走近，

　　轰隆。

　　一个霹雳打下来，雨势骤大，黄小六从梦中惊醒，七荤八素还没搞清楚状况，震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后，屋子里下起了瓢泼大雨。

　　半边房子塌了。

　　黄小六抱着猪从废墟里走出来，小河一样的水流裹着泥沙从山上冲下来，还没垮的半边房子也岌岌可危。

　　不时有落石滚下来，直觉告诉他，山可能要崩。

　　黄小六回到屋子把破铺盖拿出来，一手抱着猪一手抱着行李往山下跑，敲完东家敲西家：

　　大家快撤啊，山要塌了！

　　三姑说，你瞎嚷嚷什么，我在这生活好几十年，再大的雨都见过，就是没见过山塌。

　　黄小六犟不过三姑，去找孙站长。孙站长冒雨跟着黄小六上山，吓了一跳，赶紧回来到农机站发广播。

　　大家往东边撤！可能会发生泥石流！

　　村民都信农机站长，纷纷从炕头下来拖家带口往东边的平缓地带撤。

　　黄小六走在最后，没看到二傻子的影子。

　　二傻子——

　　黄小六往破窑跑，喊声淹没在雨声里。破窑的洞口已经塌了半边，黄小六钻进洞口，脱了上衣把小黑猪绑在背上，摸索着往里走，水已经没过小腿，二傻子蹲在灶台上嗷嗷哭。

　　“你个傻子还不赶紧跑在这哭！”黄小六推搡着二傻子往外走，二傻子从倒塌的门洞里钻了出来，黄小六背上背着猪卡在了洞口，他只能先把猪解下来。

　　山洪剧烈地往下冲，二傻子急得直跺脚，黄小六手里托着排骨猪，半个身子在洞外半个身子在窑里，一点一点往外挣扎。地面开始震动，震天的轰隆声愈来愈近，黄小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挣脱了洞口踉跄地推着二傻子往边上跑，泥水裹挟巨大的石块倾泻而下，黄小六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回眼一看，来不及了！他顺势把猪往外一扔，二傻子你赶紧跑！！！接着就被泥石流吞没了。

　　二傻子回过神来时，雨已经小了点，他的破窑和黄小六都不见了，淹没在一大堆泥水和砂石里。

　　啊啊啊啊啊啊！

　　二傻子哭着扒拉淤积的泥沙，竟然扒出一只手，再一个肩膀头，最后是黄小六的脑袋。

　　….

　　黄小六还剩一口气，村民们用拖拉机突突突把他拉到县上，镇卫生院说，这人我们救不了了。

　　救护车呜哇呜哇把黄小六一口气拉到市里，市医院说，姑且试试吧。

　　三姑哇哇地哭，说六子你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啊！你都没后呢你怎么能够去见你老子？

　　孙站长握着医生的手说，黄小六是好同志，他是见义勇为，为了救…二傻子你过来。

　　为了救他才伤成这样的。

　　医生看着二傻子挖鼻孔的样子，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你们问猪哪去了？

　　哎，人都快交代了，谁还管猪啊....

　　黄小六来医院之后三姑给他擦了身体，换上了崭新的病号服，躺在那看着像个人似的。只不过颅骨骨折肋骨骨折盆骨骨折腿骨骨折——连半条命都不剩了。

　　小黑猪瘦成排骨猪，在废墟里艰难跋涉，终于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三姑家。三姑正在给黄小六炖汤。黄小六没有知觉，插着鼻饲管，只能用针筒把流食打进胃里补充营养。

　　排骨猪又瘦又小，钻进三姑的布包里，三姑根本没察觉。就这样，排骨猪跟着三姑到了医院。

　　六儿啊，姑给你送饭来了。

　　排骨猪隔着布包，隐约看到躺在床上的黄小六。排骨猪哗哗掉泪，他好久没拱黄小六的脸了，好想拱。

　　趁着三姑被医生叫出去，排骨猪从布包里钻出来跳到病床上。黄小六比之前干净多了，就是脑袋肿得像猪头，缠着一圈一圈的纱布，躺着一动不动。排骨猪哼唧哼唧爬上黄小六的胸脯，把猪嘴搭在他脖子上，用干巴巴的苍白鼻子拱了拱黄小六肿胀的嘴角。

　　你别死啊，你还没吃我呢。

　　三姑跟着医生回到病房，排骨猪赶紧钻回布包。医生说，撤了麻醉药已经三天了，人还是没有醒。他颅脑损伤挺严重的，我看....你们可能得准备准备了。

　　三姑哭哭啼啼地答应。

　　回家路上，排骨猪想到一件事。

　　吃黑猪肉，益寿延年？

　　只要吃了我，黄小六岂不就死不了了？

　　晚上，光屁股小年轻他化身成老神仙的样子，进入了三姑的梦。

　　三姑你好，我是.....

　　14.猪的报恩

　　天灾之后，百废待兴。三姑顾不上家里的损失，每天专心给黄小六做营养餐。这天她没开伙，一动不动地坐在家门口，盯着路对面的大树看。

　　孙站长走过来，问你做的饭呢？

　　三姑说，你等等，等下就有饭了。

　　孙站长说，赶紧的啊，公汽到下午就没了。

　　三姑说，你别着急，你看着。

　　十二点一过，一条瘦吧拉几的小黑狗走过来，三姑让孙站长盯着狗看，黑狗走近之后，三姑惊呼，这不六子从不离手的那头猪么？！

　　三姑眼睛直了。

　　小黑猪站在路中间，看了眼三姑和孙站长，看了眼大树。用尽毕生力气撒开小腿飞奔起来。

　　小黑猪速度越来越快，直冲大树而去。

　　黄小六，命中注定你就是要吃了我。

　　....黄小六，你要好好活下去哦。

　　五米，两米，一米，嗵。

　　三姑和孙站长眼瞅着黄小六的小黑猪一头撞在了大树上，身子软了下去，树皮上多了一块凹痕，染了一大片血迹。

　　三姑忽然落下泪来，感慨说，

　　这是来报恩的啊。

　　孙站长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问，这怎么回事？

　　三姑把软塌塌的小黑猪拎起来，对孙站长说，昨晚南极仙翁托梦，说明天我把一个撞死在门口树上的活物炖了给六子灌下去，六子就能活了。

　　孙站长觉得三姑迷信，但死马当活马医，姑且试一试吧。可是...他这么喜欢这头猪....

　　三姑说，人都要交代了，谁还顾得上这个啊。

　　可它也太瘦了，够吃一顿么？

　　三姑提拎着小猪，一刀冲着脖子下去，血哗地喷了出来。

　　不够我再添点土豆。

　　15.命中注定你吃我

　　光屁股小年轻从小黑猪的身体里飞出来，悬在院子上方看着自己的肉被一点点剔出来，跟土豆一起炖成一锅糊糊。等三姑装好保温瓶，他心满意足地飞去找黄小六。

　　黄小六的头消肿了一点，还是昏迷不醒，三姑已经给他准备好了寿衣，说是冲喜。光屁股小年轻趴在黄小六身上，用脸摩挲着黄小六的胸脯。

　　诶哟呦，以后没得趴了。

　　闻了闻，没有汗味，只有药味。

　　以后也没得闻咯。

　　三姑推门进来。

　　黄小六，再见啦。

　　….

　　迷雾重重，黄小六沮丧地坐着，感觉自己已经被困了几个世纪。终于有一天，一个声音响起：

　　黄小六，再见啦。

　　有人吗？谁在那？！黄小六喜极而泣，大声呼唤。光屁股小年轻从雾气里走出来，站到他面前。黄小六仔细端详他的面容，痴痴地问，你是....一直让我吃你的那个人？

　　光屁股小年轻浅浅笑着，眼里渗出一滴水，问道，

　　好吃吗？

　　我还没吃....

　　小年轻一点一点往后退进雾里，语气里带着愉悦。

　　谢谢惠顾啦。

　　黄小六觉得还有什么没来得及说，小年轻就看不见了。

　　三姑把猪肉糊糊打进鼻饲管，满满一保温瓶全推进去了。

　　全都弄完，三姑坐在病床前，等黄小六啪地一下醒过来。

　　黄小六没啪地一下醒来。昏迷了整整一年之后，他开始对外界有了反应。又过了一年，黄小六才想起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身体机能恢复了七八成，他丧失了劳动能力，好在命保住了。

　　黄小六住到了三姑家，总是含混不清地问，

　　我的猪猪去哪了。

　　三姑最讨厌他问这个，气急败坏地说：死啦！

　　怎么死滴？埋在哪啦？

　　见到孙站长，问。见到孙美丽，问。见这个问见那个也问。

　　终于有一天，三姑烦死了。

　　你的猪，让你自己吃了！

　　什么？黄小六大着舌头，哭了起来。

　　三姑不知道从哪翻出来个布包，层层叠叠揭开好多层，布包里面是一根小小的骨头和一把黑色的鬃毛。

　　三姑把来龙去脉讲了，说，鬃毛做了刷子骨头碾碎了喂鸡，但我觉得这猪肯定是有点灵性，就留了一根骨头和一把鬃毛，放着镇宅辟邪。

　　黄小六颤巍巍地摩挲着骨头和鬃毛，贴在脸上捂在胸口。放声大哭。

　　你一直让我吃了你，我真的吃了你啊。

　　16.尾声

　　-----所以你觉得二傻子是干嘛的？

　　休养中的黄小六每天都会坐在大门前，对着小黑猪一头撞上的大树呆愣愣地看。这天，一个小年轻不紧不慢地踱着步站在树荫下，似笑非笑地看黄小六。

　　黄小六眯着眼睛，觉得这人似曾相识。

　　小年轻走过来跟黄小六坐在一起。黄小六看它，衣着整洁面容干净，像初夏的露水珠子一样。

　　黄小六想起那个光屁股的人。

　　小年轻俏皮地歪过头来跟黄小六搭话。

　　六哥，你不认识我啦。

　　你是....

　　泥石流里，要不是是你，我就没命啦。

　　你是？

　　我是二傻子啊，六哥。

　　你.....黄小六瞪大了眼。

　　你说我怎么不傻了是吗？

　　二傻子笑起来，露水珠子被清风拂动折射了七彩的光。

　　因为你把我吃了啊。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