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之光》霜野黎明

21、螃蟹

　　你是只螃蟹，在我心尖横着走，动辄还钳两下。

　　雨顺着棚子的低洼汇集成一股股的水流，餐具一件件摆上桌。

　　“好期待啊。”徐梦托着腮望向后厨。

　　冷墨照例是用热水烫了餐具，幽幽地说：“我在这里，你还期待什么？”

　　徐梦单手支着下巴，半启着唇，脸上凝着的表情似乎在说我第一次发现你这么肉麻。

　　徐梦盯着脸不红心不跳的冷墨，他垂下的眼睫毛溅上了一滴雨水。

　　冷墨头发一直是卷卷的，如今被雨淋湿，整个人带着一种湿润的潮气。

　　她几乎天天看见冷墨，却好像第一次仔细看他。

　　居然有些可爱。

　　这种感觉，从未有过。

　　她不禁想到了林萧，心中微微刺痛，及时阻止自己想下去。

　　冷墨看着远方的海，心中有些迷惑与怅然。

　　一只盆大的螃蟹端了上来，红通通的，美味诱人。

　　冷墨用筷子敲了敲螃蟹的壳：“你看，像不像你。”

　　“像我？”徐梦问。

　　冷墨思考着：“像，也不像，一个品种的，你是寄居蟹。”

　　冷墨摸着螃蟹的壳：“从哪里开始吃呢？”

　　徐梦说：“可以从那个大钳子开始。”

　　老板已经把螃蟹处理了八成，一扯，蟹钳里的一大朵肉就拽了出来，沾着店里的秘制调汁，递到徐梦眼前，鲜香饱满的一口，狠狠地解了解馋。

　　冷墨用修长的手持着蟹针将白色蟹腿肉从整齐的裂痕中剔出来，分别夹到自己和徐梦碗里，其实他胳膊维持一个姿势有些酸，但即使是空无一人的雨棚下，也要保持气氛的优雅和吃蟹的仪式感。

　　老板打开了小音箱，大提琴低缓的曲子缓缓流淌出来。

　　细铁链吊着的小罩灯在木桌上洇出了一圈圈的光晕。

　　冷墨和徐梦忽高忽低的说话声被海浪卷着送向海的深处。

　　吃着鲜香的蟹黄拌饭，两人耳语嬉笑，呼吸里是海水的腥咸，雨水肆虐，头发风里飞舞，沙子在拖鞋里磨着脚，冷墨心脏跳动慢慢变得急促，凑到徐梦嘴边。

　　徐梦眸子亮晶晶的，像夜晚的灯塔，冷墨情不自禁覆上双唇，连着天空陆地海水一并搅进一场让人窒息的湿吻。

　　连夜，众人回了岸，冷墨很久没回去看园长了，送徐梦回乐民后便去了海滨公寓。

　　徐梦冲了热水澡，舒服地躺在床上，拿起了上次未看完的杂志。这时，门铃响了。

　　徐梦半睡半醒间听到门铃声，吓了一跳，趿着拖鞋走到门边。

　　“谁呀？”徐梦说。

　　“林萧。”外面的声音熟悉得让人恐惧。

　　徐梦胸口很闷：“你回去吧，太晚了，要睡了。”

　　一阵沉默，门锁突然滴滴响起，自动解开。

　　一个黑影撞了进来，将徐梦几下推到屋里，林萧抓着徐梦的手腕，狂笑道：“嗯？徐梦，密码是我的生日？”

　　徐梦眼泪都吓出来了，煞白着脸去找电话。

　　林萧一把拽住徐梦的胳膊，夺过手机，扔到了身后，恶狠狠地打了徐梦一巴掌，徐梦被打得摔在地面，嘴角渗血，浑身直抖。

　　“打给谁？冷墨？梦我都没有发现，你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乖了呢？”林萧蹲在徐梦身前，伸手箍着徐梦的下巴，“是从遇到冷墨开始吧。”

　　“叫老公。”林萧说。

　　徐梦紧闭着嘴，倔强地看着林萧。

　　林萧又扇了她一巴掌：“叫老公。”

　　徐梦眼睛溢出泪水，依旧抿着唇。

　　林萧怒了，一直逼问到心态爆炸：“好啊，冷墨教你的？”

　　林萧抱住突然起身跑向门外的徐梦，将她腾空扔到床上。

　　白炽灯刺眼，屋顶摇晃。

　　徐梦坐在床边冰冷的地上，紧紧的环住双腿，林萧在浴室。

　　徐梦哭得肩膀抽动，一次次地在短信上打字，又一次次地删掉。

　　浴室的水声戛然而止，徐梦手一抖，将“冷墨救…”发了出去，林萧走了出来。

　　冷墨正在擦头发，皱着眉看到徐梦的消息，心中一暗。

　　冷墨划开了房门，林萧正坐在餐桌边上吃面，徐梦瘫坐在地面，面部青紫，眼睛充血，望向门口。浑身的伤都在叫嚣着刚才发生了什么。

　　冷墨胸口凉得像贴了冰，脑袋又热得晕眩，几步走到林萧眼前，热方便面整盆扣在林萧脑袋上，把他按在墙角，怒吼着一下下抡拳砸。

　　林萧体育生的优势在冷墨庞大而恐怖的愤怒中一点也显现不出来，加上冷墨练过跆拳道，林萧被单方面揍到不省人事。

　　冷墨转身报警。

　　林萧突然扑向冷墨。徐梦举起台灯砸向林萧，林萧眼神凝固，摔在地上彻底不动了。

　　西区警察局。

　　冷墨做笔录，徐梦站在冷冰冰的走廊里。

　　这时，一个戴着宽檐帽子和口罩墨镜的女人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拉住徐梦，要往外走。

　　徐梦踉跄着往后退：“你是谁？”

　　口罩女抬起颤抖着的胳膊，手腕上的银手链滑落了一截，是自己落在陈柏那的那条。

　　“于菡？”

　　对方将徐梦拉出警局。

　　深夜大雨倾盆。

　　藏在柱子后面的阴影里，对方露了脸，真是于菡。

　　于菡头发凌乱，憔悴得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徐梦想起她在岛上时的异样：“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于菡干裂的嘴唇不住地抖着：“徐梦……”

　　几个男人从旁边走过，于菡吓得猛地转身，缩蹲在柱子角，恨不得把脑袋塞进地里。

　　“于菡，发生什么事了？”徐梦拍了拍于菡的肩膀，于菡缓缓转头，却是无比惊恐的眼神。

　　于菡看他们走远，回头猛地抓住徐梦：“徐梦，我疯了！”

　　徐梦吃惊地看着拼命摇头痛哭的于菡。

　　“每天都在做噩梦，越来越真实，越来越真实，有好多人。”于菡泪流不止。

　　于菡突然凄厉地尖叫了一声：“我被诅咒了，那不是我，那不是我！”

　　徐梦手足无措：“于菡你慢慢讲，这里是警局，你可以和警察说发生了什么。”

　　于菡更为歇斯底里地喊着：“我不能和警察说，我是演员！没错，我是当红演员！他们只会嘲笑我！只会嘲笑我……”

　　于菡突然目光呆滞，看着远方的一辆车明晃晃的车灯。

　　一个警员从门里出来：“徐梦小姐……”

　　徐梦转头的间隙，于菡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院子。

　　徐梦想追，却拌了一下，连摔了好几级台阶，崴了脚。

　　警员急忙过来扶徐梦：“徐梦小姐，没事吧，刚刚那人是？”

　　徐梦看着消失在白光方向的于菡，想去问问她怎么了，可是在这样一个夜晚，她也好累，累得站不起来，疲惫不已。

　　徐梦晕了过去。

　　警员慌张地摇晃着徐梦：“徐梦小姐，快来人，有人晕倒了！”

　　徐梦昏睡了很多天，一直在发烧。

　　雨连绵地下，冷墨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脸庞隐在头发里。黑暗的病房漂浮着陌生的气味。

　　他需要知道徐梦的意思，可是徐梦不醒，他没办法替她做决定。

　　林萧的所作所为令人发指，但如果徐梦对他仍有感情，就很难给昨晚的事情定性。

　　游戏里的司法制度并不健全，像这种案件先例几乎没有，警察局平时只处理一些线上赔偿问题。

　　“生之光”已经在各方面比其他游戏更加完善，“生之光”没有解决的问题，在其它同类产品中就更不可能进行处理。

　　冷墨脑海中突然滑过一个想法，玩家游戏中的行为在现实里是否应该承担相应责任，应该承担多少责任。

　　冷墨心里很乱，走到厨房，想找点冷水，却看到嵌入电视上正在播放无声新闻。

　　新闻上很多人打着手电，穿着雨衣，围在一个类似水库的地方。

　　“女子雨夜跳水库溺亡。”

　　冷墨更是加重了心中萦绕的疑问，游戏到底有几分真实，玩家的行为有几分真实，玩家的情感又有几分真实？

　　冷墨躺在沙发上撑到了第二天天明，雨停了，百叶窗后的玻璃上水珠只剩下了几滴。上面的水珠滚落，下方凝着的水珠也跟着滑了下去，留下一道水痕。

　　冷墨划开手机。

　　“昨夜跳水库溺亡女子身份已确认，系前日失踪的女星于菡。”

　　冷墨一个激灵坐起来。于菡？她为什么跳水库？

　　白色床上的徐梦动了动，缓缓睁开眼，冷墨关上了手机，调整了一下心情，俯身探了探徐梦的额头，温和地问：“退烧了，喝点水吧？”

　　徐梦点点头。

　　喝着略热的温水，徐梦想说林萧的事，又开不了口，转而问：“刚才在看什么，那样惊讶？”

　　徐梦现在身体虚，冷墨不想让她受别的事影响，摇摇头：“没事。”

　　接下来的几天，每次徐梦要看电视，冷墨都转移话题，徐梦隐隐觉得不对劲。

　　医院护士拉开了百叶窗，单人病房里一下变得明亮。

　　冷墨说：“我下楼给你买点吃的。”

　　“嗯。”徐梦点点头。

　　冷墨走后，徐梦礼貌地问护士：“请问电视怎么开？”

　　冷墨回到病房时，屋里淡香扑鼻，徐梦却紧紧地握着遥控器，靠在病床上。

　　“女星于菡自溺水后再未登陆，并于今日凌晨确认已注销游戏I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