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雅而冷酷的摘花人》少年爱丽斯

5、Easy Listening

　　“当重新叙述经历过的某些事情时，许多情节都带着梦一般的性质，我们很难再去还原当时的心情，当下的感受与经历一旦过去了，很少能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还返。”

　　当垂暮的女王谈起死亡时，她脸上的表情一贯平静，她的一生经历过太多，自己的，他人的，她从未惧怕。死亡像一只旷野中的云雀，你不知道它何时降落，降落在何处，当它飞向你时，你无处躲藏。

　　她记得有人这样对她说过：“在一片白色的世界里，死亡只是一种失踪。有时侯，一个人走出去，再也没回来，人们不知道他最后一步迈在了哪里，漫天的大雪很快就会掩盖住痕迹。时间久了，人们当然知道这人去了哪里，但他们只是淡淡地说，他失踪了。”

　　然后，在她脑海的某个角落，开始聚集起一些来自某年初春的记忆，一些关于早已在她生命中失踪的，莱儿的片段。

　　725年1月，莱儿遭软禁后的一个月，克里斯汀第一次的探望：

　　那是西郊一座年代久远的古旧建筑，木质楼梯在脚下吱吱作响，沿用的古老巴洛克式穹顶高耸而幽深，似乎盘踞其中的初春的气息也变得更加湿冷与寂寥。厚重的落地窗帘遮挡了大部分阳光，只有零星的光线从那些被蛀出的洞里钻了进来，让克里斯汀看到了莱儿那双微微眯起的灰绿色眼睛，感谢上帝，它们仍保留着近似孩童的清澈，以及，那随时蓄势待发的愤怒。

　　莱儿坐在床上，随意披着一件外套，看上去要比平时安静，她首先使用了一连串带着讽刺意味的称呼：尊贵的未来君主，杰出的公主殿下，亲爱的姐姐。
　　当然，克里斯汀不会介意，她走上前抱住了莱儿。单薄的衣服和被子让她浑身冰冷，她大约是生病了，消瘦没有血色，长而杂乱的头发盖住了肩膀，在克里斯汀的怀里瑟瑟发抖。
　　“这是你对失败者的怜悯和同情吗，我亲爱的姐姐？”她狠狠揪住克里斯汀，语调颤抖，试图强忍住哭腔。
　　并非不是，她想。
　　莱儿没有足够成为信念的野心，只是受到了仇恨布局巧妙的蛊惑。面对老谋深算的对手，她还太年轻，读不懂太多圈套和陷阱。而年轻并不能作为赎罪券，她的年轻赢得不了任何慈悲与宽恕。她的情绪太单纯，单纯的爱，单纯的憎恶，单纯的复仇，就像太露锋芒的后果，单纯从来是死亡喜爱的符号。她参与了权力的游戏，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她的死亡不可避免。

　　由智者，傻瓜和幸运者编纂的年代纪，天真者永不在名单之列。

　　克里斯汀亲吻她，从额头到嘴唇，她的皮肤干燥紧绷，苍白而细腻，当吻到小腹时，莱儿终于用手臂盖住眼睛，轻声啜泣起来。
　　“你弄疼我了，克里斯汀，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诚然，她的爱是禁忌，是荆棘。

　　她大概忘了，自己曾经挥下的那刀，差点让克里斯汀的右手残废——在得知母亲死于姐姐的母亲之手时，她们终于决裂。
　　她再也不会像只无依无靠的小猫，全身心地信任她，每天想的都是怎样为她所爱。
　　而现在，她的爱居无定所。就像她发出的细碎呻吟，在耳边断断续续，很快湮没在空气中。

　　725年2月，克里斯汀的第二次探望：

　　克里斯汀拿来了新的衣服和饰品，唯一的侍女索菲为她精心打扮。忠诚，表现在她对莱儿的称呼从来只是“殿下”，而非见风使舵的“小姐”——在剥夺其继承人身份后的施舍。而她也将被作为一个知情者处死。

　　恢复成可爱而傲慢的公主后，莱儿的第一段话仍是“冷漠才是你的姓氏，你总是用强者的姿态俯视我，我希望你对我俯首称臣，只是希望，而你却愿意为了权力牺牲我，你这个阴谋家。”克里斯汀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尽量忽略心中悲伤的哽咽，她说的没错，虽不尽然。

　　像往常一样，莱儿在清晨骑着马观看河流，东移的云朵，迁徙的鸟群，和叶子上的霜花。她看上去脆弱而平静，没有明确地表达自己的感情，用词暧昧。
　　她们找到一片未经修剪的草地，莱儿把头靠在克里斯汀怀里。大地尚未完全苏醒，她们就在美丽的寂静中，感受阳光层次清晰地逐渐变得明亮而温暖，不失偏颇地包容所有。

　　“瞧，连下在酒里的慢性毒药都和我母亲的一样，或者和我的祖父，祖父的祖父也都一样，你们会对国王这样做吗？我们可怜的病重的父亲……我忘了，克里斯汀，这就是你们的仁慈，一个不那么……痛苦的，体面的死法……”她半睁着眼睛，手里攥着垂下的几缕金发，药性正吞噬她生命中的最后时光，而她救不了她，她是踏上王座必须踢开的绊脚石，在母亲精心规划的荣耀卷轴中，她的牺牲是必须的，而她也没有任何反驳的理由。

　　克里斯汀轻轻地把她放在草坪上，在她身边躺下，握紧了她的手。莱儿灰绿色的眼睛看着她，或者越过她，看着远处交错着树痕的那片天空……微风捎来一片细小的羽毛，在空中翩然了几个回旋，轻轻落在了她和阳光融为一色的头发上。

　　但愿她会作一个好梦……

　　——THE END——